33 不二之臣(一)

被關在鼓樓的日子裏,安願極具消瘦下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連荊複洲都能感覺到她的變化。女人來了鼓樓都是日漸豐腴的,唯獨她,看起來半死不活。不是不心疼的,只是相比把她永遠禁锢在身邊的渴望,這種心疼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新年到來之前,安願終于擺脫了鐵鏈的束縛,原因是東西戴的久了,腳腕都要被磨出一圈細細的薄繭,纏綿時荊複洲的手滑過那裏,覺出手感不好,第二天早上摸着她的腳踝,把那鐵鏈踢到了床底下去。

人的意志力是會被時間消磨的,安願是女人,他覺得女人相對來說更容易被掌控。就像是幼時就被拴在小木樁上的小象,長大後也不會再掙脫木樁。從結果上看,他的做法是成功的,不再戴腳鏈的安願依舊不會走出這間房門,牢獄從一定程度上講,也是一種保護。

依照往年規矩,除夕是要大家在一起過的。以往每年除夕到來之前,薛老就派自己手下的人到處通知,還提前讓會所那邊布置準備。今年情況特殊,除夕成為了薛老的忌日,曾經他手下的心腹都已經各自為營,荊複洲無意聚齊大家,又覺鼓樓裏女人太多,吵吵鬧鬧惹人心煩,最終決定帶着安願去泰國,那裏有他的雇傭兵,有他的工廠,那裏是他一個人的王國。

同行的人還有荊冉和周凜,以及幾個荊複洲信得過的手下。濤子在那邊把一切都安排的妥當,只等他們到。安願沒有出國的經歷,第一次出國卻是這樣的情況,原本該有的喜悅興奮,現下只成了漠然。

她最近常常失眠,睡着了便發噩夢,睡眠質量奇差。在飛機上坐下來,安願合了眼睛只想睡覺。手被荊複洲牽住,他偏着頭,看着她淡漠的側臉,手下捏了捏,摩挲着她的手指關節。

因為這個動作,安願微微側過頭來看他,眼底帶着倦意:“怎麽了?”

他其實想說,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睡,此時對上了她的眼神,又覺得有些說不出口。荊複洲把手伸開,胳膊墊在她的腦後,安願垂下眼睛看了看,剛想坐直身體,被他攬住肩膀帶進懷裏。

“睡吧。”他沒看她,側臉的表情有些嚴肅,安願的脖子梗了一下,又覺得這點小事,沒有和他争執的必要。再次合上眼睛,她的頭微微往他肩膀上側過去,臉頰接觸到棉麻襯衫的布料,粗糙的貼合着她的皮膚。荊複洲伸手幫她把垂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去,又在她耳垂上輕輕揉了揉,疲倦感潮水般湧來,安願皺了皺眉,卻還是沉沉的睡過去。

荊複洲收回手,擡眼便撞上荊冉的目光。他挑了挑眉,眯起眼睛露出一個笑容。

“你要留她到什麽時候?”荊冉的聲音不低,一旁的周凜在她說完這話之後輕輕牽住了她的手。

荊複洲依然笑的和煦:“暫時沒想好。”

“別讓算計過你的人算計你第二次。”荊冉眸色銳利,這一刻的眼神和荊複洲有九分相似。周凜笑的有些無奈,拉着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什麽,大抵是夫妻間的共有秘密,荊冉瞪了他一眼,剛剛的犀利一掃而光。荊複洲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轉過頭,安願靠着他睡得香甜,他低頭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安願不悅的動了動,往他懷裏更緊的縮了縮。

“放心,我不相信她。”荊複洲輕飄飄的回了荊冉一句,頓了頓,又補充:“我想試試對她好,要是這樣她還要算計我,那我這輩子就算栽在她手裏,我認了。”

沒有人再說話,空氣安靜下來,一直到飛機緩緩降落,安願才從冗長的夢境中清醒。荊複洲半邊肩膀是麻的,她剛剛起身,他便揉着關節活動了幾下。這麽一來就較別人走的慢了一些,他倒是不覺得着急,肩膀處的溫度還在,存了些許眷戀。

安願剛睡醒頭腦昏沉,站起身時動作有些急,眼前花白一片,她皺了皺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摔在了荊複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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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到晚上呢就投懷送抱?”荊複洲聲音帶着笑意,咬着她的耳朵低低說了一句。安願眉頭鎖的更緊,想從他腿上離開,腰卻被箍住,緊接着他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荊複洲嘴角還挂着淡淡的笑,将她的唇含住,沒有深入,只是在唇瓣邊緣暧昧的舔了舔。

“該走了。”安願偏過頭,躲開他略顯赤.裸的目光。

濤子早就等在外邊,現在正跟周凜一邊點頭一邊說着什麽。雖然是二月,泰國氣溫還是不低,安願把外套脫下來擱在臂彎裏,跟在荊複洲身後走的很慢。濤子喊了聲“洲哥”,又看向安願,猶豫了一下,那句“小嫂子”被他吞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喚了句“安小姐”。

他們到達的時候是下午,濤子晚上準備了接風的飯局。荊複洲在泰國是有自己的房産的,車子離開機場,安願望着外面的陌生景色,忽然覺得幾個月前自己在北方獨自生活的那段日子,好像已遙遠的成了夢境。到底什麽是夢境,什麽是現實,她開始分不清,這種迷茫在她看見青蔥草木後面的獨棟別墅時,在心裏被無限放大。

她聽見了,荊複洲說的,他說他想試試對她好。

荊複洲和安願的房間在二樓,和荊冉他們隔着一條走廊,幾個房間。回房間必須要先路過荊冉他們,才能到達走廊盡頭。別墅裝修是歐式的,和泰國本土并沒有什麽關聯,只是二樓的某間房裏供奉着佛像,上樓後荊冉進去跪拜,荊複洲卻淡淡的拉着她回房間。

“你不信佛?”安願坐在床邊,仰着頭看他。荊複洲回來的路上流了汗,正解着襯衫扣子,打算洗個澡,聽了這話之後他轉過頭,原本準備去往浴室的腳步也換了方向,朝着她這邊:“你信佛?”

安願搖了搖頭,眼神有些純真和茫然:“我還以為你們這樣的人,總會給佛祖多上些貢品,免得死後下油鍋。”

她很久沒跟他說過這麽長的話,哪怕字字都透着刻薄。荊複洲笑了笑,襯衫的扣子已經都解開,他就這麽敞着衣服朝她走過來,一只腿的膝蓋搭到床邊,支撐着他微微俯下的身體:“照你這麽說,佛祖跟那些拿錢就能收買的貪官有什麽區別?你要是信佛,這話就是大不敬了。”

“我不信。”安願有些無趣的樣子,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你不是要去洗澡麽,快去,有汗味。”

她的動作太自然,頭低的又太快,所以沒看見荊複洲眼裏剎那煥發的光彩。很久很久,不曾聽她這麽跟他說過話。低了低頭,把兩個人的距離拉得更近,荊複洲虛虛環着她,聲音也比剛剛要低:“一起洗?你不是也流汗了麽。”

安願沒說話,看向他的眼神已有不耐。荊複洲嘆了口氣,倒不勉強,在她額頭上淺淺吻了吻,起身:“你可以在別墅裏走走,熟悉一下。”

浴室的門關上,安願環顧四周,裝修精美,她歪了歪頭,總歸閑來無事,于是起身往外走。別墅有三層,一樓住的是幾個泰國人,據說常年在這裏照看房子的,二樓給了他們,三樓的樓梯鎖着,應該很久不開放人上去。安願在二樓繞了幾圈,房間布局都差不多,路過荊冉他們的房間,門開着,裏面的周凜聽到聲音,擡眼對她禮貌的笑了笑。

一樓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布局,她嘆了口氣,打算折回房間。腳步剛剛離開樓梯口,忽然聽見下面有吵鬧聲音,她一愣,轉身扒着欄杆往下看。

從二樓平臺看下去,一樓大廳的情況一覽無遺。兩個男人用泰語叽裏咕嚕的說着什麽,一邊說一邊踢着腳下的少年。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孱弱,基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安願眼神漠然,不想看這場鬧劇,轉身欲走。

樓下的少年不知被誰踢到了小腹,蜷縮着身子喊了聲“救命”。這兩個字是中文,而且帶着粵語口音。那是安願的鄉音,她腳步一頓,重新朝着樓下看過去,少年頭發淩亂,鼻梁上沾着血跡,半邊臉龐高高腫起。

因為聽到響聲,周凜和荊冉也從房間裏走出來。幾個中國人居高臨下,看着幾個泰國人圍毆中國少年。這場景讓安願覺得胸口發悶,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往樓下走去。

老董就站在一樓的樓梯口,對這一幕視若無睹。安願從他身邊繞過去,聽見他喊了聲“安小姐”,話語裏有阻止的意思。安願沒回頭,冷着臉朝幾個泰國人走過去,她是跟着荊複洲進門的,又是極具辨識度的一張臉,泰國人記得,見到她過來,也就停了手。

少年蜷縮着身子側躺在地上,圍着他的男人們散了,安願看見他輕微抽搐的身體。她皺起眉,轉頭看向老董:“怎麽回事?”

“安小姐,這事跟您沒關系,您快上去吧,一會兒再傷着您。”老董語氣并不恭敬,盡管一口一個“您”字。安願雙手抱臂,冷冷的看着他:“我問你怎麽回事。”

“安小姐……”

“怎麽回事。”

“跟您真的沒關系……”

“怎麽回事。”

她似乎鐵了心要問出所以然來,老董嘆了口氣,指了指剛剛爬起來的少年:“他爸吸毒,他是幫他爸來買貨的,但是錢沒帶夠,想硬搶。”

安願低頭看向他。

十六七的樣子,是該明辨是非的年紀。少年已經傷痕累累,再打下去恐怕會沒命,安願揮揮手讓那幾個泰國人退後,走到少年身邊蹲下:“你走吧。”

聽到中文,少年猛然擡起頭來,一把抓住安願的手腕:“姐姐……姐姐我求求你……我爸不行了他真的挺不過去的……您給我一點吧……”

“你爸爸是個無底洞,你該知道對錯,以後別再來這。”安願說着就要起身,那少年卻拖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姐姐……您也是中國人……您就當幫幫同胞啊姐姐……”

安願皺眉,掙了幾下才掙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那不是幫,那是毀了他,我讓你走就快走!”

少年見安願這幅樣子,索性破罐破摔的指着她罵了起來:“裝什麽聖母?這房子裏的有哪個是好人?不給就不給,別裝着這幅嘴臉教育我!”

“行了。”樓上傳來聲音,安願擡頭,看見荊複洲已經換了身幹淨衣服,頭發上還滴着水,就這麽随性的走了下來。他也許是把事件聽了個大概,也許根本不在乎發生了什麽,徑直走到少年面前,丢了一包東西下去:“拿着快滾,別有下次。”

老董神色有些詫異:“洲哥?”

荊複洲淡淡掃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少年滿是傷痕的手把那包東西捧過來,待看清了是什麽,臉上的表情一變,原本憤怒的眼神猛然間就乖順了,雙膝跪地千恩萬謝的對着荊複洲狠狠磕了幾個頭:“謝謝大哥……謝謝大哥……”

安願站在一邊,臉色蒼白。

荊複洲伸手推了少年的腦袋一把,沖安願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別謝我,我也是看在這位的面子上,去,謝謝你姑奶奶。”

剛剛還對安願惡語相向的少年立馬連滾帶爬的過來,抓着安願的腳腕不住的磕頭:“謝謝姑奶奶……謝謝姑奶奶……”

安願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眼底神色愕然。荊複洲挑了挑眉,在一旁發出輕笑。

少年拿着那小小的一包跑出門,左腿被打的有些跛,跑的歪歪扭扭。荊複洲收回目光,看向安願:“看見了嗎?那就是你在信仰中想要拯救的人,只要有貨,他可以跪下叫老子爺爺。這個世界早就不流行聖母了,安願,你得學會變通。”

安願看向他,又環顧四周,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看一個奇怪的異類。在這個世界裏她是異類,販毒頭子是神明,是佛祖,是人人供奉信仰的光。是她黑白不分,是她自以為是,是她錯估了善惡。不管是之前的許久昌還是現在的少年,都在她臉上留下了漂亮的耳光,荊複洲用心良苦,不過就是想摧毀她從程祈那裏得到的卑微信仰。

她真害怕,荊複洲就快要成功了。

撥了撥濕漉漉的頭發,荊複洲扯着安願上樓,晚上八點的飯局,在那之前他還想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覺。他倒是沒有苦心設計什麽,可人心本就如此,她在堅守什麽?世界聽不到她的聲音。

房門關上,荊複洲把毛巾扔給她。安願接過來,把它罩上荊複洲的頭。發絲在毛巾下,柔軟潮濕,她的手頓了頓,毛巾微微向下,蓋住他的口鼻。

手腕被握住,安願低下頭。荊複洲鉗制着她的手,嘴角笑意清淺撩人:“安願,你殺不死我,別白費力氣。我們是來度假過年的,今年除夕可別再有人死在你手裏,不然你下半輩子的年,都不可能過好了。”

安願勾起嘴角:“你信不信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他點頭,攬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隔着衣服親吻她肩膀處的紋身,眼神溫柔而缱绻:“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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