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斯德哥爾摩情人(六)

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安願聽見醫生們在聊天。他們把這種手術看的再正常不過,尤其是她這樣的年輕女孩,似乎都比別人容易失足一些。來自世界的惡意太多,她沒有力氣去聽,更懶得解釋,閉上眼睛,冰冷的器械便将她團團包圍。

手術過程不是全麻,她躺在那裏似乎是睡着了,只在痛的無法忍受的時候微微皺眉。她想起程祈,又想起荊複洲,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在她面前晃動,也分不清在疼痛的極致,她想依靠的是誰。

恍惚的,安願想起昨天站在荊複洲面前的自己,第一次褪去層層铠甲,想要将自己的柔軟赤誠獻給他看。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跟他有一個完整的家,卻又不想抛棄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她到底不愛他,不願意為他颠倒是非黑白,心裏胡亂的又覺得可笑,誰說愛就是讓人蒙昧呢,荊複洲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不配被愛的。

腦子裏思緒紛繁,最後疼痛加深,由不得她繼續胡思亂想。理由早已找好,胎停育,這孩子留不得。她總忍不住想着荊複洲聽到這樣的消息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可在那之前,她得先背好自己的劇本,他其實喜歡的是演員安願,那她便演給他看。

手術過程很順利,周凜拿着所謂的體檢證明早就等在門口。荊冉站在他旁邊,見安願出來,趕快伸手攙扶了一把。

安願想說句謝謝,可是那句話到了嘴邊,又覺得自己虛僞做作。頂着一張慘白的臉,她握住荊冉的胳膊,第一句話是:“先別告訴阿檀,讓他安心在國外。”

“他大概兩個星期後回來,這段時間不如住到我們家,要不你一個人在別墅哪有人照顧你。”荊冉雖然對她心存芥蒂,可如今事情已經走到這麽一步,她也是算準了荊複洲的心意。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她沒理由幹涉他,學着接受,便也對安願多了分關心。

周凜在一旁細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安願會意,握着荊冉的手緊了緊,眼睛紅紅的點頭:“嗯,謝謝姐。”

“說什麽呢,都是一家人。”

荊冉和周凜的家不大,倒是布置的十分溫馨,從哪一處細節都能看出女主人的用心良苦。安願住在了客房,跟周凜接頭的機會增加。她知道了荊複洲要在十月參與走貨,地點定在了國外,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擊,對于荊複洲這邊來說是翻盤的好機會,對于周凜這邊來說,也是逮捕的好機會。

在荊複洲回來的前一天,安願和周凜有過一次短暫的談話。那時候荊冉已經睡了,空調開得有些冷,周凜站在客廳裏倒水,杯子舉到嘴邊,看見門口站着的安願。她這段時間瘦了不少,本來就單薄的身子看上去皮包骨頭。最初見面時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她肩膀中了槍,躺在醫院裏臉色慘白,眼神卻依舊透着倔強靈動。周凜忽而覺得時間殘忍,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認識她兩個年頭。

“明天見到他,想好怎麽說了嗎?”周凜放下水杯,眉間有習慣性的嚴肅。

安願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該怎麽說就怎麽說,哪還用刻意去想。”

“累了吧。”周凜又拿出個杯子,倒了杯水給她推過去。安願沒有喝,似乎是畏寒的樣子,抱臂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神色淡漠。他這句話也許該被理解成關心,她深吸口氣,胸中的郁結稍稍淡去一些,疲憊的點了點頭。

“我也累。”周凜在桌邊坐下,眼神空洞的望着面前的牆壁:“每次覺得自己快挺不下去了,就想一想,挺過去之後我要幹什麽。就像小時候考試,咬着牙複習,想着等考完了我就可以狠狠睡一覺,也就不覺得委屈了。”

他做卧底十餘年,中間經歷過什麽,安願不會問。她依舊站在門口,忽而好奇:“為什麽要來做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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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凜偏了偏頭,露出一個久違的微笑,像是想起了遙遠的往事:“有點記不清了。大概是因為覺得這工作偉大又刺激,能滿足自己的英雄夢想。但其實走進了這個圈子,沒有人會真的想當個大英雄,活着已經很難了,抓住一個比什麽都強。”

“後悔過嗎?”

周凜眯了眯眼睛,略微思考了一會兒,輕輕搖頭:“不後悔。就是有時候真的累,覺得自己可能要崩潰。”

“這次結束了,你有什麽打算?”安願微微揚起嘴角,透過周凜,她仿佛可以看見那個曾經的程祈。周凜輕笑一聲,摸摸自己的頭發,像是嘆息又像是下定了決心:“什麽打算,繼續做這一行呗。倒是你,你有什麽打算?”

安願聳聳肩,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恐怕能活下來都難。”

“我們會盡力保護你。”周凜臉上的笑斂去,又恢複到以往的嚴肅認真。安願笑了一聲,窗外黑黝黝的,大多數人家都已經沉睡。她望着那片黑暗,聲音淺淺:“既然覺得累,為什麽還要繼續呢?”

客廳裏很安靜,周凜手裏端着水杯,随着輕微的晃動,水杯裏的水始終還是保持着自己的水平線。他笑了笑,說道:“不繼續下去,總覺得良心不安。進警隊之前,是對着國旗宣誓過的,那時候覺得自己站在人群裏特別光榮。但其實緝毒警察沒什麽可光榮的,人們不會知道你是誰,也就在你死了之後,沒準運氣好,能被電視報道一回,有什麽用呢,人都死了。我以前也想不通,後來有一天忽然明白了,你說人活這一輩子,總不能事事都從別人那要。”

安願沒聽懂,帶着詢問的眼神看他。

“大多數事,沒必要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心裏有數就夠了。就像沒人知道我是誰,沒人知道我腦袋頂在槍口上當了十多年的卧底,可我自己心裏覺得光榮,那我就是光榮的。所以這行我要幹下去,圖個心安。”周凜說完朝門口看了一眼,荊冉夜裏是吃藥的,睡得很深不容易醒。

安願垂下眼睛,似乎是在仔細思考他這番話,周凜笑了笑,起身站起來:“其實什麽事都是一樣的,別人給不了的,咱可以自己給自己,但前提是,你得一直記着,你最開始想要的是什麽。”

門被打開又關上,空曠的客廳裏只餘下安願一人。她端起水杯,左右.傾斜兩下,水平線依舊保持不動。她的眼神頓了頓,忽然又想起蘭曉,甚至想起許駿,一個兩個,面目全非。

你得一直記着,你最開始想要的是什麽。

知道安願住在荊冉這邊,荊複洲下了飛機便直奔這裏。周凜不在家,荊冉送安願上了車,竟忽然覺得難過。

那是阿檀的孩子,他表面不顯,內裏卻是溫柔深情的性子,知道孩子沒了,不一定會傷心成什麽樣。

車子緩緩啓動,往西荒的方向去。荊複洲看起來沒什麽變化,相比之下安願卻瘦的吓人。他們并肩坐在車後座上,他幾次扭頭,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我姐是怎麽照顧人的,兩個星期瘦了兩圈還不止。”

安願沒做聲,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直覺她是有事要說,但前面還坐着老董,安願又不喜歡兩個人的事給第三個人知道,所以也就忍着沒問。手攬着她的腰,心裏又有了新的疑惑,難道是因為太瘦,連孕肚都不顯?

保姆早就來西荒,把兩個星期沒住人的房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荊複洲走在前頭,安願跟着他進門,彎腰要拖鞋,被他拿手擋了一下:“我來。”

安願順從的站直了,在他擺好拖鞋後将腳伸進去。她在揣摩他的心情,特別好和特別壞都不适合來講這件事,正遲疑着,便被他伸手捏了捏臉:“想什麽呢?進屋。”

“阿檀,我有事跟你講。”安願開口,嗓音溫軟。荊複洲正想上樓洗澡換衣服,聽到這話以後頓了腳步,耐心的回身看着她:“什麽事?”

他的眼神很平靜,看不出情緒有什麽起伏。安願看着他,那樣一張刀削筆刻的臉,若是真的有了孩子,眉眼定會非常像他的吧。她本以為自己該假裝那種悲痛,可當她站在他面前,不需表演,眼淚就真的盈滿了眼眶。

荊複洲的神色暗下來,凝視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出什麽事了?”

那委屈是實打實的,或許是手術過程太痛,或許是真的舍不得小生命的離去,而他那時候又恰好不在她身邊。安願垂下頭,眼淚砸下去,連備好的臺詞都有了渾然天成的豐沛感情:“……阿檀,孩子沒有了,醫生說是胎停育,沒辦法留下……”

他身體一僵,大步朝她走過來:“什麽時候的事?”

“産檢那天發現的。我怕你分心,沒讓他們告訴你。”安願抹了把眼淚,聲音稍稍平靜下來,覺得自己演的有些過。她最近時常變得不像自己,尤其面對他的時候。荊複洲深吸口氣,用了幾秒的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不是沒有懷疑的,可是當她瘦骨伶仃的站在這裏,他懷疑的話便問不出口。

心裏的情緒翻江倒海,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緩緩擡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沒事,安願,孩子還可以再有。”他說着走過去,輕輕把她擁在懷裏,也不知是重複給誰聽:“還可以再有的……”

可心裏真正想問的是,安願,你是否是真的,想要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

他的擁抱帶着點驚慌,松開她,荊複洲回身往樓上走:“……我先去洗個澡,一會兒下來再說。”

他帶回來的行李箱就放在客廳裏,安願看着他上去了,才低頭把它打開。能把東西大咧咧的放在這裏,應該是沒什麽值得翻動的價值,安願揣摩着裏面或許是他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可剛剛看老董拎進來的樣子,裏面東西似乎不少。

拉開拉鏈,安願将箱子打開,裏面東西塞得滿滿當當,這麽一打開,像是迫不及待的都擠到她眼前。眼神觸及到裏面的東西,她微微一愣,匆忙向樓上掃了一眼,又迅速将箱子艱難的合上。

滿滿一箱子,都是小孩子衣服,藍色粉色,幼稚燦爛。安願覺得心髒跳的頻率讓她難受,偏過了頭,看見客廳裏的游戲機。

到處都是他們為新生命到來而做的準備。

她愣愣的站在那裏,心裏的情緒左右拉扯。一切似乎陷入瓶頸,她的時間都要在這樣的煎熬裏停止流動。

荊複洲上了樓,關上卧室的門,脫了衣服走進浴室。沒來得及調整水溫,冰冷的水流砸在背上,他低着頭,心裏的情緒夾雜着暴戾和無奈,最後只剩下一層深痛的悲哀。孩子沒有了,但安願還在,他其實想要的,也就只她一個而已。

浴室裏還擺着小板凳,往日總是擺在馬桶邊,安願覺得惡心了就坐在上面,表情痛苦如同等待上刑的烈士。他深吸口氣,看着牆邊的小凳子,眼眸轉開,伸手去調水溫。

總歸還是要過下去。

水流變得柔和下來,不再像最初那樣冰冷刺骨。他轉了個身,眼神再一次掃過那個小板凳,總覺得哪裏不對。那種奇怪的感覺驅使着他,那凳子不該在牆邊的,馬桶和牆壁,隔了有兩步左右的距離。

荊複洲皺眉,順着凳子的位置視線向上。那裏是通風用的窗格,臺子有些高,以安願的身高定是夠不到的。他緩緩走過去,鬼使神差的伸手,手指碰觸到類似金屬的物體,因為他這麽一撥弄,那東西掉下來摔在了地上。

是一部諾基亞。

他的眼神冷下來,彎腰把它撿起拿在手裏。開機,如他料想的一樣,裏面各種記錄都删的幹幹淨淨,一條也沒有。他看了看,手機卡還在,也就是說號碼是有的,把心裏的怒氣壓下去,荊複洲拿手機給自己的號碼打了個電話,确定撥通後馬上挂掉。

他将通話記錄删除,又把手機關機,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她這些日子以來,出去過不止一次,能得到一個通訊工具并不稀奇,但她用這個跟誰聯系,才是他要知道的。

原來即便有了孩子,她還在跟他玩心眼。

荊複洲下樓來的時候,安願正站在廚房裏熬粥。他的表情平靜,沒有透露出一點不尋常,走進廚房,看見她的背影,他心念一動,還是走過去輕輕從後面摟住她。

“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安願回身看他,蒼白的笑了笑。

他的心便又軟下去,原本藏在眼底的冷厲也跟着消散,手臂沒放開,依舊環着她,他輕輕嘆息。

究竟誰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人?

只有他忍受,才令她享受。

他是同謀。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改編自歌詞《斯德哥爾摩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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