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風過暖城（六）

米老頭從會議室裏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腦袋一陣眩暈，他走下了大樓，揉了揉雙眼，天空上造成陰霾的一朵黑雲已經不知道飄到了何方，陽光再次灑下，透明着光線裏的塵埃。

米老頭前面是第三高中修建的園林，這個被稱為鏡水湖的小型人造湖泊并不是很大，但是也足夠在其之上修建出各式各樣的山石，旋轉木橋和高塔。高塔其實并不高，三層樓的樣子，頂層修築成涼亭的樣式，雖然高塔并不能盡觀整個第三高中的全貌，但是卻是看清楚園林和周邊風景的最佳地點。

而上面也因為良好的地理環境成為了一對又一對戀人的約會聚集地。

張小凡我愛你！

謝敘銘我是高二三班的楊青青，我一直暗戀你，我的qq：578621364陳宇&古若蘭要一輩子在一起！

劉正賢你個王八蛋，我遲到你竟然敢收我校牌！

今天考試太差了，我決定第三十五次跳樓！……

高塔涼亭的每一寸牆壁，像傳說中的三生石一樣，刻下了一對對彼此相愛的人的名字，記載了無數年少輕狂歲月裏張牙舞爪的語言。

是誰說了永遠，于是他和她就真的天各一方永遠不再相見。

是誰背棄了誓言，惹落日淹沒了變化過春夏秋冬的草原，留下了流淚的側臉。

誰的嘴輕啓誰說下的堅持，在藍天之下被曠古久遠的憂傷風幹成遺憾，像殘破的塔樓，留在了某年某月的荒原。

直到米老頭擰開茶杯喝了第三口水，他強壓住情緒平靜的內心才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他只感覺到心裏有些什麽東西正在發酵，內心被壓抑住的情感此刻像長江三峽的洩洪大壩一樣，壩裏的水位慢慢漸次升高，正向着臨界點不斷上湧，然後胸腔裏的這股情緒十分的堵得慌，像是要撕開皮肉的阻礙，鑽破出來。

王揚接着他的後面走了出來，表情暗淡，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晃蕩到了米老頭身邊，想要說些什麽，話停留到嘴邊，又始終說不出口，于是只好伸手輕輕拍了拍米老頭肩膀，加快腳步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謝易的三年一班，海山三高的火箭班級之首，最終評定結果是六人參賽，比預期高了一人，但這已經是非常讓人滿意的結果了。而自己的班級，一年五班，參賽人數是三人，分別是：王梓，林清兒，還有——李三思。

當李三思的名字和樣貌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全會議室傳來一陣不小的躁動，就連校長沙皮狗一樣不動如山穩穩當當的表情也禁不住寫滿了驚奇，像一只驚訝的沙皮狗。

米老頭可以清楚地記清楚每個人的臉那時候展現出來的模樣，瞥嘴的，瞪眼的，嘴巴不受自己控制的張着的，還有反應過來露出不屑表情的……統一會合成一個組合了難以置信的情緒的交響曲。

“不可能！這學生不可能會通過魁地亞奇筆試！”不知是角落裏的誰說了這麽一句話，于是人群開始起哄。

“對啊，大家看看我們這次的參賽學生，哪一個不是班裏前十名的人，而這個學生歷來的年級倒數，能夠通過簡直是靠上輩子積累起來的運氣！”

“強烈要求撤下他，這樣的人只會給我們丢臉的。”

“問題學生怎能參賽。”

“我班級的學生都沒通過，他竟然通過了，這是什麽道理？！”……

米老頭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憤怒從他的胸腔裏面洶湧出來，這些周圍嘈雜指責的話語，像一群鬧山的麻雀，讓他內心裏有股火在隐隐流轉。

在他幾乎要拍案而起的時候，校長張開雙手壓下了喧鬧的會議室，人群慢慢減小子争論，最後都靜寂無聲的望着校長。

“如果我沒記錯，我應該有30%的否決權。”校長聲音沉重，但在米老頭聽來無異于是滔天雷聲。

是的，每個選拔，一校之長皆有30%的否決權，這所謂的30%否決權就是指當所有評委都投票完了過後，校長可以在最終的票數基礎上，加上或撤銷總投票人數30%的票數。這裏魁地亞奇指揮部的在場評委是64人，也就是說，在給一個人投完票之後，校長可以在那個人最終的得票數上，加上或減去二十一票，着二十一票無論放在哪裏，都幾乎能決定一個人的去留。

“連校長都忍耐不住了，要直接出面将些禍害學校的問題成員淘汰下去了，呵呵。”

“也不知道這學生哪來的狗屎運，竟然通過了筆試，不過他的好運氣看來是到此為止了。不夠格的人是絕對不能參賽的。”

幾個笑得很猥瑣的人在後排讨論着。米老頭冒出想轉過頭扇他們兩耳光的沖動。

四周又開始嚷雜了起來，校長從來沒有動用過否決權，而當對于選擇李三思的去留問題上，校長竟然破天荒地使用否決權，這讓其他人松了一口氣，證明了校長還是比較英明的，如果讓這樣的不良學生混入了魁地亞奇參賽隊伍，想取得勝利只是海山三高的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校長頓了一頓，“我把票投給他。”

本來喧雜的環境就那麽硬生生的靜了下來，這個高科技關了窗簾略顯黑暗的會場，此刻像一窪幽谷裏的深潭，靜靜地，靜靜地，千百年古井不波。窗外有叫不出名字的飛鳥掠了過去，樹木和陰影站成了去往南方的指示牌，秋已經很深了，深的就連天空都是蠟黃的顏色。

“現在開始投票，”校助打破了空氣的靜谧和人群還沒有回過神來的震撼，“由于李三思同學已經有二十一票在先，他只要再接受十一票，那麽就能無一例外的入選魁地亞奇比賽，現在，請大家按鈕！”

否決，否決，否決，通過，否決，通過……電子播報器不斷的報出每一個人的投票結果，米老頭擦拭了頭上的汗滴，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緊張班上這個平時裏最會給他添麻煩的李三思，也許是因為如果他通過了，一年五班就能多一個人參賽。也許，還有平時這個男孩不經意間閃露出來的眼神，那是怎樣的一種渴望，好像當年的他一樣，渴望着工作，渴望着成功，這樣的夢想，也許早就根植在了那個男孩心裏面了吧？

十票！投到最後的一個人也只有十票通過，如果接下來的這最後一人也投通過的話，那麽李三思就能通過綜合評定，成為魁地亞奇的參賽選手中的一員，但是如果這人投的是否決的話，李三思就可以直接宣布退場了。

米老頭緊張的看過去，頓時滿含的期待一下子奄了下去，像是一個打足了氣準備上場的籃球，卻被一個頑皮的小孩用一根尖銳的鐵釘戳了進去一樣，啵的一聲破開，放氣的速度比拔了自行車輪胎的氣門芯還要快。

那個人是劉正賢，打死米老頭也不相信被李三思打了一拳的小氣劉正賢能夠将他手上的那票投給李三思，他只想給李三思一個機會，一個站在人生舞臺的機會，一個可能實現夢想的機會，但是這個機會卻轉瞬即逝，很不幸的落在了一個不願意給他機會的人的身上。

李三思，我知道你盡力了，要不然以一個高分通過選拔，作為你的班主任，我也盡力而為了，但如果命運始終要那麽安排，我們都只能坦然地接受，人生還有很多次的機會，魁地亞奇不只今年，明年還會有，明年的明年還會有。

全場的人此刻都注視着劉正賢，就連沙皮狗表情的校長都忍不住透露出惋惜，很多人都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否則連一個全年級倒數成績的問題少年都通過了決選參加比賽，而自己班還連一個人都拿不出來，一個班的優秀學生還不比不上一年五班的年級倒數，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麽。

劉正賢的臉此刻在所有人眼裏變得無比清晰，他臉上每一塊肌肉的運動都被動态捕捉到每個人的視網膜上，不斷地分析，這個歷來以整頓學風校紀而聞名的訓導主任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麽？他想到了什麽？是那個夏末所受到的屈辱麽？

但是無論他臉上是什麽表情，內心是什麽心情，幾乎所有人無一例外的認為現在的投票毫無懸念可言，誰會願意把票投給一個敢向作為訓導主任的自己揮拳的問題學生呢。

劉正賢摸了摸左邊的臉頰，這是當初被李三思打到的地方，仿佛現在還在疼痛，米老頭看他這個動作，心都是涼飕飕的。

時間本來是倏倏過得很快的，但是此刻劉正賢的一舉一動都在其他人眼裏都像播放了一整年的慢動作一樣，變得緩慢如牛。

他臉上的肌肉緊了緊，下面縮緊他氣息的米老頭臉上也緊了緊，然後劉正賢的眼神變得堅決起來，伸手朝着桌上的按鈕按了下去。

所有堅持李三思否決的人帶着滿意而期待的神色看向屏幕，但是一瞬間表情卻被凝固，因為大屏幕的最後一票投票欄上，打出的電子字幕是，通過！

聲音機械冰冷的電子播報也震撼着所有還沒有擡頭的人的耳朵：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