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征驸馬

回去時天色已經暗沉，剛走進長安宮的大門，冰涼的雨滴便窸窸窣窣地滴落在地上，四角宮檐上。垂脊也開始染上了濃重的濕暈，房檐上的獬豸靜悄悄地淋着雨，身姿挺得筆直。

進了屋，翠柳幫鄭昙擦了擦身子，服飾她換下了那條豆青絹紗長裙，重新換上一襲淡紫色的煙羅衫，這煙羅衫亦是鄭昙以往喜愛之物，在燭火未燃的房間裏顯得雅致溫然。

“玉果和玉兜呢？”鄭昙突然問道，按照以往的情況，那兩只早該歡脫地叫兩聲，然後跑過來蹭鄭昙的腿了，只是現在房間裏靜得不像話。

翠柳跑過去一看，毯子上沒有，窩裏和床底也沒有。

“咦，跑哪裏去了？會不會是宮女下午帶出去散步，還沒有帶回來？”

等招來宮女一問，卻都不知那兩只跑去了哪裏。

再打開門，發現雨勢已經打了，這是一場急雨，宮院裏的海棠葉都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水珠滾落飛濺，在空氣中凝出了一陣陣水霧。

鄭昙想了想，還是轉過身道：“我們出去看看？”

“公主，你剛換了衣服，奴婢出去找找吧，免得染上了風寒。”翠柳擔憂地道。

“不，一起去，我有些擔心。”

鄭昙突然想到了什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年幼時在那冷宮裏，見過的腌臜事多了，彼時亦曾見過太監虐狗，那狗都是小宮女們撿着主子丢棄的小狗偷偷養着玩的，宮女身份低微，潔身自保都不容易，又哪裏敢違抗橫行一時的宦官。

這般想着，鄭昙更是不能待了，翠柳匆匆幫她裹了個白絨袍子，兩個人撐了把傘出了門，也讓長安宮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幫忙在附近找。

沒過一會兒，鞋襪都濕透了，邁步沉得要命，鄭昙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翠柳連忙道：“公主，我們先回去吧，這麽多人都找着呢，肯定能找到的。”

鄭昙搖了搖頭：“不，多兩個人也能快一些，我們撐着傘都這樣了，那兩只哪裏受得了這麽大的雨。”

最終，玉果和玉兜是在禦花園找到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跑到了這裏，它們早都淪落成了落湯狗，見到鄭昙便猛地撲了上來，也不叫喚，只趴在她的腳邊撒嬌。

她的心這才落了地，抱起離自己最近的玉兜，讓翠柳抱着玉果，這才又匆匆地趕了回去。

“這衣服又得換了，”鄭昙泡過澡，翠柳才撅着嘴道，“公主這是不把我們這些洗衣做飯的奴才放在心裏，只想着那兩只狗呢。”

鄭昙嗤笑出聲，将旁邊盛着姜湯的玉壺拿起，幫她也倒了一杯來：“來吧，你也坐下，我們一起喝，這下總行了吧？”

翠柳這才乖巧地坐下，喝了幾口，喟嘆一聲，又問道：“公主是何時喜愛喝姜湯的呢？”

鄭昙微微一愣，也是，這宮中暖胃驅寒的膳食很多，可她偏偏挑了這最低廉的一種來。

這仔細一想，前世有一次也淋了雨，唐隸幫她熬了這姜湯來喝，那味道清甘，還帶點辛澀，可她偏偏記住了。

想到這裏，鄭昙忍不住蹙了蹙眉，思緒正亂着，中衣下擺被扯了扯。她一低頭，就見玉果用牙咬着她的衣服，見她看了自己，它松了嘴，蹭了蹭鄭昙的腳，鄭昙放下碗，抱起了它。玉兜也不樂意了，蹭蹭地跑過來，鄭昙無奈地笑了笑，兩只都抱在了腿上。

翠柳又有些吃味：“公主，你實在是太慣着它們了。”

鄭昙卻搖搖頭道：“哪裏，這些都是相互的，你看它們日日都牽挂着我，纏着我，人都少有這樣用心的。”

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兩只都同時擡起頭，用濕漉漉的鼻子去蹭鄭昙的手心。

睡前，鄭昙又抄了會兒佛經。玉果和玉兜都窩在她的身邊，鄭昙沒有睡，它們也只是趴着，偶爾爬起來哼唧兩聲。看它們實在也困得不行，心也靜了不少，鄭昙才命翠柳熄了燭火。

視線裏漆黑一片，外面的雨聲更顯得清晰又深重。她想，也許遺忘那個人還需要更久的時間，但總歸是會過去的。

抱着兩個軟軟的身子，鄭昙慢慢地睡了過去。

前一夜淋了雨，第二天一早醒來，鄭昙的鼻子便不太通順了。到了午後，身子更是乏力。請太醫來看，說是淋雨所致，喝了熬成的苦藥，嘴裏發澀，吃了些甜米粥才稍微好了些。

這一下午都困得要命，外面的雨勢小了，但卻淅淅瀝瀝地停不下來，鄭昙一下子睡到了申時。直到鄭樾來看望她，都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鄭樾看到鄭昙臉色有些白，唇色也淡了很多，顯得幹澀，扶着她喝了一杯水，坐在床邊陪着她。

聽了翠柳的解釋，鄭樾不滿地道：“皇姐實在是不愛惜身子，貓狗一類的寵物不過是閑時逗樂的，哪裏能看得那麽金貴，倒是皇姐昨夜冒冒失失的跑出去，現在讓朕擔心了。”

鄭昙嗓子啞了些，有些艱難地笑了下：“這不沒有人陪，總有兩只小東西做伴，平日裏也愉悅些。”

鄭樾板起臉來：“朕同皇姐說招驸馬一事，皇姐總是一帶而過，現在又說沒有人作陪，這不是耍朕嗎？”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鄭昙就見他站起身來。

“那皇姐安心歇着，朕替皇姐找個作陪的人。”

鄭昙完全反應不過來，對方已經走了出去。她無奈地搖搖頭，翠柳卻兀自開口道：“皇上說得沒錯，奴婢都結婚了，公主自當開始尋個驸馬了，否則豈不是要讓外人笑話。”

“你們啊……”

鄭昙覺得，人在病中，這眼刀都沒有勁了。

鄭樾說到做到，翌日中午，翠柳興沖沖地道：“公主，皇上今天上朝時，當着百官的面幫公主求驸馬呢？”

一口米飯差點噎在喉嚨裏，鄭昙慌忙咽了下去，咳嗽了兩聲，翠柳忙扶着她喝了幾口魚湯。

“他怎麽說的？”

翠柳得意地揚起眉毛說：“當然是說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紀，該尋驸馬了，要百官誠心推薦，也可以毛遂自薦。”

“……那下面的人如何回應？”

翠柳奇怪地問：“這還用說？公主這樣的容貌與身份，他們自然是争着想要娶回家的，全都躍躍欲試的。”

鄭昙實在不知這所謂征求驸馬到底是怎麽個征法，她可不願被挑來挑去的，下午便去問了問那小德子，然後去了禦書房。

一見到鄭昙，鄭樾便滿臉笑容：“皇姐怎麽來了？”

“還不是你幹的好事。”鄭昙走到了離桌子三尺的地方便停住了腳步，小德子趕忙端了軟椅過來。

鄭昙坐下後問道：“我聽說你今日上朝時，可把你皇姐我賣了。”

“沒有，”鄭樾故意嚴肅着臉，“朕這是關心皇姐的終身大事。”

說完，他拿起了禦桌上的一沓奏折：“這可都是想要得到驸馬之位的人，朕早就知道，以皇姐的資質，若真想要找驸馬，那可是比朕在奏折上批一個閱字要簡單得多的事情了。”

“行了，”鄭昙瞪了他一眼，“那些折子上都說了什麽？”

“哦，”鄭樾忙站了起來，将最上面的幾本遞給了鄭昙，“喏，皇姐可以看看。”

鄭昙打開第一本，是禮部尚書黃乾明的。

“這份折子可比往日給朕的那些瑣事要寫得誠懇多了，”鄭樾讀到，“臣願與長嘉公主殿下共處一段時日，若能成就一段美事，實在是臣的幸運。皇姐，這可是一位上佳的候選驸馬人。”

鄭昙忍着看了幾本，放到了一邊，說：“那就按照這樣辦吧，我同黃乾明相處着，如果覺得兩人不适合，再換別的。”

倒是沒想到她這麽快答應，鄭樾愣了幾秒，抿唇莞爾道：“婚姻之事，朕希望皇姐能得到最好的，若是有人能替朕照顧着皇姐，倒也是好事。”

知道他的心意，鄭昙也不再多說什麽，這件事倒也就這麽定了。

過了幾日，天放了晴，黃乾明在六月的最後一日約鄭昙去京城裏走走。

翠柳幫鄭昙挑了許久，最後鄭昙都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道：“何必那麽認真，随便挑一件好了，難道我的衣服還有穿不出去的？”

“那不行，”翠柳忙道，“這普通人家的男女約會，都是要打扮一番的，公主雖然對那禮部尚書沒有動心，但還是按着這樣來，以後對方也就明白公主的心意了。”

鄭昙想說，她哪裏有什麽心意，想了想，終究又咽了下去。

最終，翠柳幫她選了件天青色的留仙裙，在外面罩了件薄薄的月白色小褂，發髻也梳得比往常還要精致，一個九鬟髻成，翠柳左看右看，才總算滿意了。

她幫鄭昙插上了镂空的滴珠簪，攬着人到了宮門口。

望了望四周，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鄭昙蹙起了眉頭：“這樣，會不會顯得有不太好？還是素着頭發把。”

說着，便要卸下那頭上的簪子，翠柳忙攔住了她：“公主，別卸下來啊，你看，黃尚書都來了。”

鄭昙只以為翠柳在诓她，但一轉頭，卻見黃乾明疾步而來，那風姿頗有幾分芝蘭玉樹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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