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喚卿名
那戲子眉目清朗,再次站在那清幽的湖水旁,目視着前世的情|人遠去時,聲音婉轉又纏綿地唱出了最後幾句詞:
曉得那風柳煙色迤逦,天水遙遙相隔,獨留人獨立。來年春時,又是風清月朗,唯剩心念成癡妄,歲月長。
那聲色帶着缱绻的深情,聽了幾欲使人潸然淚下。鄭昙亦覺得心裏悶悶的,眼睛有些酸,卻又還知道旁邊坐着唐隸,不想要被對方看見這種醜态,只垂下頭取了些糖味的瓜子嗑着,過了一會兒,那眼睛裏的酸意才算消弭下去,她轉過頭,發現唐隸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臉上一熱,不知對方是不是看到自己的窘态,猶豫片刻,忍不住問道:“将軍喜歡這出《白玉生》嗎?”
他微微挺直了身子,手肘輕輕挪動了下,說:“臣第一次聽,覺得還不錯,公主呢?”
“同以往看過的相比,自然是有意思多了,之前在宮裏,聽的都是一些老戲,年年如此,都厭煩了。”
她嘴角輕揚,目色澄澈,頰邊帶着自然的紅暈,讓對面的人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可是想到上次的唐突,卻還是将袖子裏的拳頭攥緊了。
不能急,否則就會吓跑她。
又聽了幾場,同樣是新受歡迎的新戲,看夠了,那佳肴也陸續送了上來。
從那亭臺樓榭便知這園子裏的規格甚佳,那些菜品放上桌後,有侍女便端來了一個銅盆,裏面是清水,盆沿上還搭着一塊幹幹淨淨的白布帕子。這還沒完,旁邊卻又上來了一位侍女,她手裏端着香胰子,做成了玫瑰的模樣,兩個長相清秀的女子站在面前,一切都幹淨爽朗,頗有雅致之韻。
鄭昙亦覺得新奇,将手放進銅盆裏,水還是溫熱的,打上胰子,一股香甜氣味便被搓揉着推擠出來,待到擦手的時候,鄭昙才發現,這帕子可不是普通的白布,而是用絲綢一般的質地做的,那般柔滑,卻還帶着些許棉布的柔軟。
同樣有侍女伺候着唐隸淨了手,鄭昙拿起筷子,看到最中間放的是鲈魚湯,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只見立在她身旁的女子已經拿起公筷和白瓷碟子,幫她夾了一塊魚肉,鄭昙訝然地張了張嘴,才伸手接過。
很快,又有一勺湯落在了她面前的碗裏。鄭昙嘗了嘗這鲈魚肉,花椒和鹽的味道入了進去,那鲈魚湯也是鮮味十足,喝到嘴裏,餘韻悠長。
鄭昙倒沒想到,這戲園子的吃食不比宮裏的差。旁邊人伺候得很周到,鄭昙也基本沒有擡頭,只專心吃着,喝了完最後一點羹湯,她放下筷子,偏過頭才發現,唐隸執着那長勺,正幫她舀着那湯盆中的魚丸。
剛剛是他伺候着自己吃飯?意識到這一點,鄭昙心中一跳,驚愕地道:“将軍……”
他聞言轉過頭來,胸前的白襟折成疏落的褶皺,下巴繃得緊致,眉峰到下颚的線條一氣呵成,讓她的思緒嗡地停滞了一瞬。
唐隸的眉毛舒展開來,展露出融融的溫意,薄唇輕輕開啓道:“公主還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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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昙怔忪地望着他的眼睛,那雙眼裏包含着的深深情緒,她看不清切。
唐隸身旁的侍女突然湊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驟然起身,沖鄭昙點了點頭:“臣先出去一趟,公主請再用些甜點。”
他離開之後,鄭昙低頭抿唇,總覺得心中不定,仿佛抓不住什麽似的。
過了一會兒,鄭昙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太陽穴處也隐隐作痛。她用指尖揉了揉額角,卻沒有好轉的跡象。
唐隸在此時回來,走到鄭昙身邊時便發現了對方的異樣。她凝脂般的面色變得慘白,五官也皺在了一起,他伸手扶住了她。鄭昙頭暈得厲害,混沌間便倚在了他的懷裏。
迷蒙之中,鄭昙覺得眼前似有霧障,耳側有許許多多的聲音,苦笑聲交織在一起,讓她頭痛欲裂。她亦覺得身子輕得厲害,腳尖尋不到地面,仿若漂浮于空中,耳鳴不斷,如魔怔了一般。
陷入昏迷前的一瞬,她看到面前的人面色沉沉,眼裏仿佛沉澱着将滿溢出的情緒。
鄭昙發現自己陷入一個虛空之中,四周只有濃濃的煙霧,她忍不住伸手去撩,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她又重新伸手劃開前方的一團,柳玉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臉上溢着哀傷的笑容。
當她又陸續看到其他人的面色和一些模糊的場景時,鄭昙慢慢反應過來,這是她的前世。
她隐約看到柳玉同唐隸彼此對視着,就要移開視線的時候,卻見柳玉走上前,将一個香囊放在了唐隸的手上。
那香囊上繡着白虎的紋飾,質地精良,可見主人有多細心地制作。卻見唐隸接過後,便直接離開了。鄭昙在看着他漸行漸遠,仿佛要步入那雲霧深處一般。
她猛地往後縮了縮身子,這一刻才突然憶起,那香囊是她前世親手做的。只是時隔許久,幾乎已經記不清切了。
前世的她初初入了允王府中,正是新婚百日好之時,親手做了一對香囊,卻聽到朝廷上有人彈劾唐隸入煙花之地,有失朝官的顏面。那一日,唐隸确實遲遲未回,後來托人悄悄去打探,才曉得那夜,唐隸确實去了那脂粉叢中。
自那時起,她便覺得看不清許多東西,後來柳玉的出現,讓那香囊再沒有機會送出手了。如今看到這陌生的一幕,該是在她被毒死之後,只是畫面無聲地過渡,她就那樣渾渾噩噩地看了一陣,才索性不再探看,迷茫地坐在那雲霧缥缈中。
隐約感到身子落了地,鄭昙卻睜不開雙眼,但她終于覺得脫離了那缥缈之境,手下是柔軟的布料,胸前也似乎蓋着柔軟的被子。
她察覺到身子在慢慢複蘇,從不能動彈到有了知覺,外面有兩人低聲說話,那個聲音更重更低沉的,似乎是他的聲音。
“她什麽時候醒?”
“應該快了,将軍不必着急。”
“那她一定會想起那些事嗎?”
“有大半的可能,但也不一定會實現,畢竟這般法術最是容易出變數……”
再後面的話鄭昙便聽不清了,她試着動了動手指,已經不再僵硬了。鄭昙心中大松,眼睛也能夠睜開來,她支撐着自己的身子,漸漸在床榻上坐起,環顧四周,發現室內暗得要命。
有人推門而入,鄭昙看向門口,那人的身影逐漸清晰,鄭昙的神色也從驚疑變為釋然,她正想說話,唐隸的面色卻随着室內亮起的燈燭清晰了起來。
他眼裏似有萬千碎光,帶着些許期盼和隐忍。
“阿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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