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靜園似乎還是記憶之中的模樣, 門前纏繞的青藤, 門內滿地的落花,柳青楓擡手扯掉攔住去路的藤蔓,站在門口許久,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一如當年的落花漫天, 只少了那個本應該站在花樹下的人,她已經有好多年沒來這兒,這個地方……她想來但卻又不敢來, 這裏畢竟刻着往昔。

柳青楓坐在樹下, 吹着蕭,幽幽的簫聲在這個寂靜的小院之中飄蕩,承載着吹簫人的滿腹情思。

她最好的歲月在這裏度過,她年少的情意全部傾注在這裏, 這個地方終究是不一樣的,有些東西并不是想忘記就能忘記,刻意的忘記只會讓那些記憶越發深刻。

柳青楓閉着眼靠着樹幹, 她想在這裏睡上一覺, 醒來之後……真正的柳青楓就應該回來了。

柳青楓是第二天早上才離開的靜園, 被霜露沾濕的衣裙透着寒氣, 她不在意地撣了撣, 慢步走出了院子, 輕輕關上那已經腐朽的木門,将那滿院的藍花楹徹底地封鎖在這小小庭院裏。

柳府外停着一輛楠木馬車,上面刻着柳家的家徽, 素心站在馬車旁邊對着柳青楓招了招手。

柳青楓捂着嘴打了個呵欠:“等很久了嗎?”

“沒有沒有,奴婢也才叫人收拾好東西呢,哎呀,娘娘你這衣裙都濕透了,換一身兒再走吧。”素心扶着柳青楓的胳膊,明顯感受到上面的潮濕,這如今可不是夏日,秋季的清晨透着涼意,這樣不是得着涼嗎?

柳青楓拉着素心上了馬車:“去了莊子再說,我現在就想好好地出去透透氣。”

“喏。”

安深深是最先出的城門,馬車停在城門外的路邊,一心惦記着要去莊子玩兒,她一大早就醒了,說什麽也睡不着,反正也睡不着還不如就起床先出來了。

現在時辰還早,但是已經有不少老百姓進城,身上大挑小挑的,一看便知道是進城賣東西的。

“谷秋,讓車夫把馬車趕得離城門遠些,莫要礙着人了。”

“奴婢知道了。”

安深深趴在車窗上,帶着晨露的涼風時不時吹來,倒是叫她打了個寒顫。這天氣真是越來越涼爽,轉眼之間她到京都已經小半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好像她什麽都還沒做就已經過了寥寥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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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立循掀開車簾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安深深靜靜地望着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上還帶了幾分感慨。

谷秋見沈立循進來,連忙悄聲退了出去,作為一個貼心的婢女,她就應該做她該做的事。

“你這是大清早一起來便在思考人生了?我的安姑娘,你可真是忙的緊啊。”

沈立循的突然出現倒是叫安深深大吃一驚,剛想開口就聽見沈立循的話,臉微微一紅:“誰是你安姑娘。”

沈立循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長袍,外面罩着一件暗色的披風,玉冠高束,墨發落肩,眉眼含笑,端的是俊逸風流,當真是好看極了,安深深暗自在心裏好好贊美了一番才微微移開眼,這才讓自己稍稍靜了靜心。

“啊,抱歉,我叫錯了。”沈立循解下身上的披風随手放在榻上,半彎着腰走到安深深旁邊坐下,唇角帶着笑意:“是我的夫人才對。”

對于沈立循的話,安深深有些詫異:“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啊?”

“啊,這兩天,有人給我好好上了一課。”沈立循擡手摸了摸安深深臉頰邊散落的一縷頭發:“受益匪淺。”

“上課?上什麽課?誰給你上課?”誰敢給你沈世子上課啊,哎喲,她真想知道是誰。

“岳丈。”沈立循把披風搭在安深深肩上,給她綁好系帶。

眼前的人眉目低垂,目光停留在那披風系帶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打着結,動作輕柔的不像話,安深深偏了偏腦袋:“岳丈?你是說我爹嗎?他能給你上什麽課?”不是她嫌棄自己的爹,那位實在是京都排的上號的老纨绔,在她的印象裏,她爹就會吃喝玩樂,附庸風雅,其他的……她只能微微一笑。

哎……等等……吃喝玩樂?她那個不着調的爹不會真教他未來女婿吃喝玩樂吧?

安深深一把抓住沈立循就要收回去的手,杏眸一瞪:“你不會跟着他學什麽吃喝玩樂逛花樓吧?哎喲,我的沈世子,你可別跟着那個老纨绔學。”

沈立循疑惑地眨了眨那雙眸光潋滟的桃花眼:“哎喲,我的夫人,誰是你的沈世子?”

“說正經兒的呢。”安深深先是愣了愣,反應過來後,連連瞪了沈立循好幾下。

沈立循也沒想惹惱她:“說正經兒的,我可沒讓他教我什麽吃喝玩樂,學的都是些正經的東西。”

安深深明顯不相信,她爹是個什麽樣兒的她還不清楚嗎?

“你可別唬我,他能教你什麽正經東西?”

沈立循低着頭凝視着安深深緊抓住他的手,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這樣,你得先放開你這一直舍不得放的手,我才好告訴你他究竟教了我什麽正經東西。”

“誰舍不得放了?”安深深連忙松開自己的手,尴尬地晃了晃,剛剛有點兒激動,也沒注意自己幹了啥:“你倒是說說他教了你……”

‘什麽正經東西’六個字還沒說完,整個人便落進了一個帶着絲絲涼意的懷抱,估摸着自小便與女鬼打交道的緣故,沈立循的身上總是帶着些涼意,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衣襟上迦南香的味道瞬地湧進鼻尖,也不知是這安神驅魔的香的緣故還是怎麽的,她覺得自己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心中好像繃着一根兒弦,有什麽東西輕輕地碰了碰那根弦,弄的她整顆心都顫動了起來。

“這就是岳丈教我的正經兒東西。”沈立循那有些清冽的嗓音輕輕緩緩的響起。

馬車裏寂靜無聲,安深深的臉頰緊貼着沈立循的胸膛,她甚至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好半晌,她才弱弱地說道:“這算什麽……正經東西……”

“讨自己夫人歡喜,自然是……正經兒東西。”輕笑聲溢滿了馬車:“至于不正經兒的東西,恐怕夫人得等到明年春,三月十三了。”

明年春,三月十三……安深深咬了咬唇,這個日子聽起來好熟悉,确實熟悉的很,可不就是賜婚聖旨上明确寫着的婚期。想到這裏,安深深雙頰發燙,她應該沒有想歪……吧?

安深深掙紮想要離開,沈立循又将人摟的緊了些:“深深啊,這出了京都城門,外面的鬼魂可不大安分,你就當可憐可憐你夫君我,莫要掙紮了可好?”

“誰讓你出城的,乖乖待在城裏不就得了嗎?”話雖如此,安深深卻是停下動作沒再掙紮。

“柳表姐難得一次相邀,我怎好拒絕呢?”沈立循回道。

“她也請了你嗎?”

“不只是我,還有半薇,平寧,顧昀和。”沈立循理了理披風将人包好。

“我還以為她只請了我呢。”

沈立循頓了頓,語氣嚴肅:“她若是只請了你一人,我也會跟着的。”

“為什麽啊?”

“柳青楓那個女纨绔,我一點兒也放心讓你單獨與她一道。我都還沒占着我夫人便宜呢,沒得讓她一個外人占了。”沈立循的表情十分正經,正經的讓安深深說不出話來。只內心裏對着她老爹豎了豎大拇指,沈立循與她相處,除了那日在九月閣稍稍有些親近外,在溫宜大長公主府攤開說了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不說生疏,但到底少了點什麽,比朋友多點兒什麽,但又比戀人少點兒什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原本停着的馬車已經上路了,似乎離得喧嚣繁華的都城遠了些,外面聽不見人聲,只有不知名的鳥叫蟲鳴,還有時不時撩起車窗簾刮進馬車的涼風。

安深深有些僵硬的身體徹底地放松了下來,雙手輕輕地揪着沈立循腰間的衣服,靠在他的懷裏,不自覺地笑了笑,眸光明亮的杏眸裏含着淺淺地笑意,上次在馬車裏,兩人親上,那只是意外,這次在馬車裏,他抱着她,是真心。

沈立循彎了彎唇角,擡手摸了摸懷中姑娘的腦袋,他岳丈看來也不是真的如皇表兄所言一無是處嘛:“看來,我得好好感謝感謝岳丈才是。”

提着鳥籠,滿面潮紅的安正腳步虛浮地走進了國公府的大門,剛進大門就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吓得鳥籠裏的畫眉直撲騰。

“哎喲,哎喲,我的乖兒,別怕別怕,爹爹我只是打了個小噴嚏而已,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友惦記着我呢。”

這話被就要帶着府中其他姑娘出門赴宴的安李氏聽了個正着,心中騰地一股火冒了起來,停在安正身後,擡腿就是一腳,這一腳着實是有些狠了,踹的安正一個踉跄差點栽倒在地上,好在旁邊的安德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才叫安正沒當場摔個狗吃屎。

“你個老不死的,你叫誰乖兒呢,這只鳥?好你個老東西,越發不着調了是吧,跟着一只鳥稱爹道子,說出去再叫禦史參上咱們家一本是不是?”安李氏越說越來氣,擡手就擰上了安正那因為喝了大半夜的酒而通紅的耳朵,往右狠狠一拽:“老家夥,你就不能幹點正事嗎,就是因為你整天不知所謂,這上奏我兒晏南為國公府世子的事兒,陛下一直都沒批,這回降爵算是鐵釘板板上的了,你是不是還得再作,再把爵位給作掉?”

“你個潑婦,快點放開老爺我,你信不信我休了你!!”安正臉本來就紅,這一急更紅了,梗着脖子,歪着腦袋,也顧不得在自家幾個姑娘面前擺架子了,大吼道。

安李氏冷哼一聲,呸了一口:“休我?老家夥,你這話都說了不下一百遍了,我告訴你,你今天要真夠膽子把我休了,姑奶奶我叫你一聲大爺!”

“潑婦潑婦……,你快點給我松手,快松手,哎喲,老爺我的耳朵!”

安李氏又要開口說話,金嬷嬷連忙攔住,指了指門外:“夫人,宋夫人家的宴會該開始了,咱們快遲了。可不能再耽擱了。”

安李氏聞言一驚,手上的動作微緩,安正抓住時機麻利地溜走,一手拎着自己的畫眉鳥,一手揉着耳朵飛快的跑了,邊跑邊道:“老爺我一點兒也不想當你個潑婦的大爺。”

“老爺,你少說兩句行不?”跟着安正一起的安德急的跳腳:“你是還沒挨夠呢麽?”

安李氏心頭一梗,她當初究竟是怎麽看上這個家夥的?真是瞎了她的眼了。

“算了,咱們走吧。”安李氏對着後面十分淡定的安許許安菁菁揮了揮袖,一行人這才匆匆忙忙地出了國公府的大門。

安正躲在牆角探了探腦袋,斜了斜眼,有些心痛地說道:“老爺我可真是個好老爺,這種潑婦也就只有我能受着了。”

“老爺,說這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安德搖了搖頭,當初你的名聲哪個姑娘看的上啊?行情那麽好的夫人當初怎麽就瞎了眼的看上你的呀!

安正沒有理會安德的話,逗着畫眉鳥:“乖兒,我都與沈世子說好了,他回頭就把他手裏的那只綠尾巴畫眉給我送過來,你很快就有媳婦兒啰……”

…………………………

一直到馬車停下不前,安深深都一直窩在沈立循懷裏,馬車停下沈立循沒動,安深深也沒動,直到柳青楓撩起簾子,微擡着下巴看着裏面:“朗朗乾坤,你們還要在裏面膩多久?到了,還不快下來,一夥人就等着你們倆呢。”

馬車內的兩人相繼坐直了身體,安深深欲将披風還給沈立循。

沈立循卻道:“今日天氣有些涼,穿着的好。”

兩人先後下了馬車,果然如柳青楓所言,一夥人都等着,丫鬟小厮們都已經開始在往裏搬運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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