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告白(上)
而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吉祥也不知道自己答對了多少,又有哪句話哪個字惹了容七懷疑,她只知道,容七怕是已經知曉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反而鎮定了不少。倒也落落大方地同容寶金打了招呼,待到了容七時, 容七卻揮揮手:
“現如今綠荷在景賢苑?”
吉祥點點頭:“還望三小姐, 二小姐諒解, 綠荷與表少爺情真意切, 相思難擋故才想了這麽個法子來。”
容寶金輕輕一笑瞥她一眼:
“你這小丫鬟倒是機靈,絕口不提自己,反将綠荷與蘭子越的事情拿出來說, 既為綠荷找了個理由,也為自己樹了面助人為樂的善棋, 你且叫我罰你好呢, 還是不罰?”
吉祥當即跪下, 也不為自己開脫:
“吉祥枉顧二小姐安排擅離職守自然該罰, 還請二小姐該如何便是如何,萬不能因着奴婢壞了府上規矩。”
容寶金也利落地舞了舞袖子,盡顯主子風範:
“那好, 我問你,此事可牽扯到了如意?”
“回二小姐,此事全是吉祥自己一人的主意,與如意無關, 還請二小姐繞過她。”
“可是她卻知情不報,反助你一臂之力。”
吉祥閉閉眼,無奈道:
“二小姐所言極是,我與如意二人實乃壞了府上規矩,還請二小姐以示懲戒。”
容寶金滿意地點點頭:
“自己去柴房待着吧,斷食三日,以示小懲,時間一到自然會有人帶你出來,至于如意,便罰将整個景賢苑清掃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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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這方松了口氣:“多謝二小姐。”
“至于綠荷....” 容寶金看了看容七:“我便懶地管了,老三,你自己的人,全看你自己去解決了。”
容七苦大仇深地皺着一張臉:
“多謝二姐成全。”
情真意切,情真意切,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情真意切?若綠荷真能對她那險些将她賣到青樓的表哥情真意切,容七覺得自己真要對這小丫鬟刮目相看了。
容七覺得,自己真是有必要和這丫鬟算算總賬了,可憐她自己的事情都一團糟了呢,還要分心去處理這些個雜七雜八的事情。
她一路萎靡地走到景賢苑,來到蘭子越房前,守在那裏的如意朝她欠欠身,神色明顯有些慌張:
“三,三小姐。”
容七擺擺手:“莫慌莫慌,我可全都知道了,你且徑直離開受罰去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看着辦。”
如意臉色變地醬紫,咬了咬牙:“奴婢,奴婢遵命。”
她便知道,那丫頭遲早要為她與吉祥帶來一場禍事!
這廂容七進了屋,先是熱情地沖蘭子越打了打招呼,蘭子越見着她了反應也算熱烈,許真是患難見真情呢,蘭子越看着她的眼神中,竟還有些高興,高興她來探望他似得。
容七覺得自己不能辜負這位表哥對自己的信任,于是她不輕不重地在他腰上這麽不漏痕跡的掐了下。
蘭子越不滿地哼了聲,容七做賊心虛,忙咳咳咳三聲為自己滿了一杯清茶,那茶許是放地久了,一點也不熱乎,容七嫌棄地很,只抿了一口就放在了一邊。
這般等了有好一會兒,終于聽到了些許有人要來的動靜,她覺得自己該擺出些主子該有的姿态來,因而趕緊理了理自己方才弄皺的衣袖,還特地對着銅鏡練了個不怒自威的表情,這樣百般準備下,總算以一個‘威風凜凜’的模樣同一臉訝然的綠荷面對面了。
綠荷顯然對于她此刻在蘭子越房中一事是驚訝的,但她也不能确定容七當真發現了什麽,因而她穩了穩心神,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有條不紊,這般同容七行了禮。
容七卻見不得她這故作玄虛的模樣,只是問她:
“說吧,這幾日對着我表哥做了些什麽。”
不等綠荷回答,她又道:
“哎,就憑你這麽聰明的一個人,就算做了什麽,怕也是偷偷地做的,你給他下藥了?不對啊,他的氣色明明在一天天地好轉起來,你莫不是想殺了他吧?哎,他雖險些害你淪落青樓,你恨他也是應該,但他都變成這般模樣了,你也行行好,莫幹淨殺絕了吧。”
容七甚至還有些戲谑地道:
“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多行不義必自斃。”
綠荷默默地聽着,咬牙切齒地答:
“多謝小姐提醒。”
容七大度擺手:“不謝,不謝,你且說,是你自己同我二姐請辭離開呢,還是我辣手摧花親自請你走?”
容七其實心中也帶了些煩悶,只想快刀斬亂麻,懶地再同他斡旋什麽。
但綠荷的反應卻有些耐人詢問,她瞬間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容七:
“你要趕我走?”
容七:....
感情她還覺得我這懲罰重了些呢,先不說綠荷這丫頭平日裏沒少安異心,對着她這個主子表裏不一,就單單這幾日她對蘭子越做的事情也足以讓容七順理成章地将她趕走了。
她的這個貼身侍婢約莫是個什麽樣的的人,容七也并非完全不清楚,只不過她性子要較為随性些,關注着的,也是那些值得她關注的,因而對這心口不一,極有野心的丫鬟也睜只眼閉只眼,只要她尚且未曾搞出些什麽大事情來,容七也樂得和氣生財,不予計較。
可這不代表一味地,毫無底線的容忍,且這丫鬟竟還和蘭子越偷偷勾搭上了,勾搭上了也就算了,竟還前前後後惹出不少事啊,蘭子越性子沖動且耳根子軟,要說綠荷未曾在他耳邊吹過什麽枕邊風容七是不信的。
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容七念舊,只說将她趕出府上,她自認為自己夠仁慈的了,畢竟這丫鬟若再任由她在府上為非作歹,她這個做主子的也未免太不厚道。
當然,這些皆是容七一串長長的心裏話罷了,若在往日,她也不吝于将這番話好好地說給綠荷聽聽,說你平日裏那些不得光的事情其實她也知道,說這府上再容不得你,再怎麽樣,也要讓她走的心服口服,不得怨言不是?
但先前也說了,容七這些日子委實有些頹靡的,她的生活尚且一團糟,眼下對着她,卻是有話說不出,懶地很,這麽揮了揮手給她下了最後的通牒。
容七心想,她這話其實聽着也明了,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人呢,怕也曉得這其中的因果緣由。
再有些臉皮的,或是臉皮較薄的,怕是問了不會問一句,最多丢一個怨恨,不甘的眼神來做足最後的抵抗罷了,哪像眼前這人,竟還做了一臉不可置信模樣,好像自己蒙受了萬古冤屈,這般惡狠狠地向她讨說法來了。
卻看這侍奉了她好幾年的丫鬟杏目圓睜,這般惡狠狠地看着自己,模樣倒是好看的。
那些下人說的都沒錯,她與她,容七這般尋常模樣看起來到更像個奴才些,恐也是因着這個原因呢,綠荷方才漸漸心理扭曲起來。
容七想,倘若當初綠荷侍奉的是她二姐,再不濟是她大姐呢,空早就被煉成了個二十四孝京城第一忠仆,哪裏有她容七什麽事兒呢。
可事實如此,也只能依葫蘆畫瓢地,順其自然地這樣走下去了。
因而當斷則斷,容七也明白這一點。
可綠荷顯然對此事有些誤解。
完全地,将她對容七那點扭曲的心思暴露了出來,這般面色猙獰地對她說:
“你竟然要趕我走,容七!”
這般直呼她的大名,容七的心情大抵是不太愉悅的,但也有些好笑,因而便擡起頭來與她平視,也不回嘴,突然有些好奇綠荷這些年究竟對她有多深的怨念呢。
“你若不是生地好些得了個國公府三小姐的身份,若沒有這個,你當真以為什麽自己是誰?自古生死有命,上有老天掌管萬事萬物,為何卻偏偏選中了你,你這一無是處的醜八怪....”
容七聽到醜八怪這三個字時終于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且還是捧腹大笑那種,對上對面人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的眼神,她方正襟危坐,輕咳了幾聲:
“你說你好歹也是我容府上侍婢,何以能冒出如此粗俗的話來,豈不可憐了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
綠荷氣急:
“你可知我最厭惡的便是你這虛僞至極的模樣,終日這般笑嘻嘻的,好似萬事萬物都入不得你的眼,如此自視清高,不過是假豁達,真虛僞。
我恨你總叫人捉摸不透,這般難以看透,更恨你明明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面上不得他人疼愛,卻總能得了最好的去,二小姐這樣明着暗着護着你,莺姨也疼你,就連你那對你如此刻薄的爹,亦在暗暗的保護你,而你,容七,你便是那沒心沒肺的白眼狼,故步自封,畫地為牢,你憑什麽呢?你憑什麽得到這一切?”
“可這就是現實啊。” 容七不知是欣慰呢,還是好笑地說了聲,柔聲輕嘆:
“不管你再是抱怨也好,見不得也好,這些早已發生,既成事實,那再去糾結又有何用,人之所以不痛快,便是因着老愛去追求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偏偏求而不得,故才萬分困惑,轉而些肮髒的心思。”
綠荷聽罷卻氣笑了:
“小姐又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呢,求而不得的又究竟是誰。”
這下她聽出來了,這是在諷刺她與玄淩呢,什麽求而不得啊,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容七幹過的那些個荒唐事綠荷也是知曉的。
容七尴尬,咳咳幾聲:
“我同你講了你也不明白,念在你陪在我身邊好幾年,忠心不忠心的咱們姑且不論,就單單你這幾年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特将這番話告誡于你。
你模樣生的好,腦袋也聰明的緊,一技之長也有,若是安份些,也能找着個老實人嫁了,安頓一生。
切記,未來兩年間莫要去東郊附近,也莫要在家中養過多家禽,若周遭有人因着風寒不治身亡你且離她遠些。莫要靠近。”
綠荷前生,便因瘟疫而死,容七估摸着自己這樣也不算洩露天機,還望老天爺莫要責罰,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其實容七也不确定這一世綠荷是否因此而死,畢竟她這一路走來變數太多,已經到了容七無法承受的地步。
上一世她與綠荷之間雖算不到多親密,但卻未曾如現在一般撕破臉皮,小丫鬟也是因着賣身契時限将至,正大光明地離開了府上,哪裏像現在這樣,逼得容七做了回惡人呢?
綠荷自然聽不懂容七這番話,自以為她又在自說自話戲弄她了,不免更氣:
“那且又如何?這番說辭,也不過你自我逃避,自我安慰的一套虛僞而懦弱的借口罷了,你只是不敢,不願踏出哪一步,寧願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地好似真的什麽都入不了眼,借以告誡他人你容七的無欲則剛。
可惜,你終究還是個懦弱的人,這般懦弱,這般無用,什麽也做不了的,偏還得安慰自己,知足是福。”
“容七,我同你不一樣。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縱使我綠荷今日出了容府,也斷然不會過你口中那般了無生趣的日子。”
容七聽罷,心想這一世許真是充滿了變數。就連綠荷,也便成了這般野心勃勃模樣,或許是她上世分了太多心在玄靈身上未曾注意到她身邊這個暗自蹲守着的小丫鬟?
但不管如何,容七終究還是給了她最後一份仁慈:
“也罷,你終究得了自己的人生,你願如何去做那便去吧。我也只有在你尚在容府上能管管你,你出了府,不再是我容家人了,我亦無能無力了。你走吧,我雖不知你對蘭子越做了什麽,總歸他這條小命還在,你也終究能走得無憂無慮。”
綠荷聽罷,望了望床邊蘭子越,眼睛閃了閃,諱莫如深,道:
“小姐說的是,我的确該走,只不過在在這之前....”
她突然挺直腰板朝着蘭子越走去,容七以為她又想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蘭子越做些什麽正說阻止,卻看綠荷彎下了身子,在床底摸索了一會兒,拿出個方方正正的漆奁放在了桌上:
“我便讓你看看,我對你容家這表少爺做了些什麽。”
說罷打開了那神秘的盒子,容七因着她那句話還說好好期待一下,本以為會出來些多麽出塵絕豔與衆不同的東西呢,那只卻只是一排排長短不一的銀針罷了。
哎不對,她怎麽總覺得那針上帶了些血跡。
“我這幾日,便是用了這些東西對付蘭子越。”
容七震驚:“拿針紮?你且太聰明些了吧?”
綠荷看她的眼神怪異,又道:
“這東西既讓蘭子越痛苦萬分,但也同樣救了他一命。若沒有我每日施針,他也無法恢複的如此快。”
容七臉色微變:“你對他——”
綠荷又對她橫眉以對,有些譏諷地道:
“你若是以為我愛慕他我也無話可說。”
容七明顯松了口氣:“幸好幸好,我便說嘛。”
綠荷看着她,這樣直勾勾地,不知在想些什麽,從容七的角度望去,難免想象,綠荷這是對她怨念太深,正在仔細思忖着如何一刀一刀地将她片了煮了熬湯呢。
眼前人面色突變:
“若我說,我千方百計治好蘭子越這張喉嚨,是為了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些事情呢?”
她說這話時,聲音輕輕地,若有似無,全然沒有方才那氣急敗壞模樣,整張臉也變得妖冶,好似想到了什麽,可以徹底擊垮容七這幅虛僞面孔的的法子。
容七也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哦?那是什麽呢?”
綠荷又撲哧一聲笑出來,臨時改變了主意似得,又道:
“不過一些小事罷了,實乃我與蘭子越的一些私事,說出來也只是浪費了小姐您的時間。”
容七佯作遺憾:“噫...這可真是憾事,憾事。”
綠荷卻又坐下來,神色愉悅的緊,這般靠近了她,好似她們是自小一同長大,情同手足的好姐妹般。
全然沒有方才的兇橫樣。
“你可知,你屋中那副玄淩的畫像去了哪兒?又是何時消失不見了?”
容七略微頓了頓,方想起還有這麽一出呢,倒也配合,皺了眉一臉困惑:
“這倒也是...我便說怎麽好些日子沒見過了,也不知去了哪兒,你可知道我還以為是叫那個肚子裏有些墨水的小老鼠給偷到窩裏膜拜了呢。”
綠荷也随着她笑,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相試探着,容七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好預感,但也只得随着綠荷這話說下去,只看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卻看綠荷又道;
“是你身邊那傻子做的,親手将那畫給燒了,不留一點痕跡。”
容七臉上的笑僵了下,看她。當然,她的手也抖了抖,只是恰好藏在了桌底下,被她很好地隐藏起來樂。
“你且說,你還怎麽找得到它呢?”
她享受着容七那一瞬間的驚慌失措,縱使她藏得再好,她也能瞧出來,容七此刻的忐忑與驚恐。
“你可知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我一個平日裏照看你的小丫鬟,又怎會在那日一方常态地随着傻質子走,眼瞧着他将那畫從你房中帶走,又那樣面無表情地将其燒毀。容七你可好奇?”
容七笑了笑,大度擺手:“這話聽來有些奇怪,還是不說了罷。”
“可你明明這麽好奇。”
她總算知道小丫鬟眼下該多麽得意了,容七該恭喜她,總算抓到了這讓她慌慌張張的點兒了。
“那你說吧。” 既是躲不過,不如坦然地受了,安之若素也好。
容七卻止不住自己砰砰砰亂跳個不停的心,只因她曉得,卻莫名地曉得,綠荷接下來所說的該是些她迫切需要的,但又十分不欲聽見的東西。
可人大多都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對着世間萬物,天地星辰總充滿了求知欲與探索欲,也正如顏色鮮豔的蘑菇總能第一眼抓住他人的眼球般,縱使曉得這東西有毒,嘗不得,摸不得,卻還是要堵着心眼坐那開天辟地足可全身而退的第一人。
自古多少人因着這無畏的好奇心失了性命失了一切,反之,也有與其不相上下數量的人前仆後繼地湧上來,以身試險,身先士卒地欲嘗一嘗這略帶了苦味的七情六欲。
多少人為了這堪稱自殺式的無畏丢了身家性命,如今容七卻也要卷起袖子這般熱火朝天地走向***的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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