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位夫人掙紮了好一會兒,還是收了那人的銀子,扭頭沖傻子喊道:“還不快走!你要在這裏被人笑到什麽時候?”

傻子聽懂了她的話,面露欣喜,像個吃到糖的孩子一樣,兩步并作一步跑到那位夫人身邊,在衆人的指指點點中走了。

好心給錢的胖子面帶笑容目送他們離開,跟百姓們拱了拱手,便帶着兩個随從沒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心一扯住身邊的一個百姓,略帶好奇地問:“這位兄弟,剛才那位好心的大叔是什麽人啊?”

“你說剛才那位大人?”那人搖了搖頭,“不認識,好像是個官,心腸挺好的。”

居然是個官?他還真會裝好人!心一怒上心頭,氣勢洶洶地追着那人而去。

“少爺!少爺!”來寶在後面大喊喊。

心一追了兩步,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來寶的聲音,忽然停下了動作,眼睜睜看着胖子和他的随從消失在人海。心一漸漸冷靜下來,煙霞嶺一案,州長查出了很多涉案的官員,而這個胖子居然能全身而退,說明他沒有在銷金窟留下和身份相關的蛛絲馬跡。

不能沖動,得慢慢來。現在的心一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那些調查舉證的事情都有人做,他負責執行最後一步,直面犯人,把犯人處理了,任務便完成了。如今,他有了明面上的身份,代表的是鎮國公府,不管別人再怎麽混球,沒有證據,他就不能直接上前教訓。

心一仔仔細細地思考了一下,既然這個人在帝都有官職,那他短時間內是不會消失的。如果他能想出辦法接近對方,便有機會解決掉這個禍害。

想到這裏,心一稍稍平複了心情,收回了追蹤那個混球的目光,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對追上來的寶招了招手,道:“那個傻子呢?咱們去問問他們住哪兒,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哦!少爺,我看見他們往這邊去了。”

帶着個傻子,那位夫人走得并不快。心一很快就跟上了他們,剛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沒想到那位夫人突然轉過身來,心一立即後退,躲在了巷子口沒進去。

很快,事情發生了變化。

那位夫人拿了銀子,好心地領着那個傻子走了一段路,這會兒見附近沒人了,她惡狠狠地對傻子道:“別離我這麽近!站到後面去!不準靠近我三丈以內!”

傻子有些委屈,但只能往後退,果真退到了離那位夫人三丈遠的地方。兩人又相安無事地走了一段路,出巷子口的時候,那位夫人突然加快了腳步,轉眼就不見了。

心一跟着他們,親眼見到那位夫人故意加快速度,準備偷偷甩掉這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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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見她丢下自己跑了,頓時就急了,一邊哇哇大叫一邊沖出了巷子。那位夫人就在前面,見他追上來,這下就跑得更快了。傻子不依不撓地追上去,眼看就抓到那位夫人的衣角了,對方突然驚恐地大喊了一聲。

傻子吓了一跳,又怕傷了她,下意識縮回了手。就在這時,路邊冷不防竄出來兩個人,把傻子攔在了路上。

“光天化日之下跟蹤女人,說,你想幹嘛?”

“膽子真肥啊!先揍他一頓再說!”

兩人掄起拳頭砸在了傻子身上,傻子也不還手,只一個勁兒地望着那位夫人離開的方向,嚎啕大哭。那位夫人聽見他的哭聲,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趁機跑遠了。

心一見傻子被打得很慘,讓來寶去制止那兩個人。

“住手!”來寶仗着腰粗,往那兒一站便喝住了對方。

“你、你誰啊?”其中一個人仗着膽子開口。

來寶:“這人犯了什麽事,你們幹什麽打他?”

“不是、我們……”那人道,“我們看他在追一個女人……”

“對對對,誰知道他要幹什麽呢!”同伴附和。

“這裏沒你們的事了,快走吧!”心一從角落裏走了出來,金色的陽光下,少年器宇軒昂,錦衣華貴,自有一番上位者的氣質。

那兩個人一見他的衣飾打扮,便知道心一身份不凡,不是随便能惹的,兩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趕緊走了。

傻子見追不上那位夫人了,幹脆躺在地上不起來,嘴裏哼哼着什麽,看上去又傷心又無奈。

大白天見一個比自己年長的男人這樣,心一實在覺得不太舒服,便在傻子身邊蹲下來,問:“你叫什麽名字?”

傻子翻了個身,雙手抱住頭,不敢看他,兀自低聲嚎哭。

心一有些奇怪,感覺這個傻子好像有點怕陌生人。看他跟着那位夫人的時候,明顯是能聽懂人話的,但每次見到陌生人,他總會變得緊張和害怕。傻子這副抗拒的樣子,心一根本沒辦法和他交流,心一只得站了起來,對來寶道:“你有沒有辦法把他帶回府裏?”

半個時辰後,鎮國公府。

來寶幾乎是用蠻力将那個傻子帶了回去,說來也怪,進了府門,那個傻子突然安靜下來了,兩只眼睛不住地打量四周,似乎對這裏的環境很感興趣。

心一讓來寶找了個空閑的房間安置了傻子,又讓福媽媽幫傻子拿了點吃的,傻子應該是許久沒吃東西了,一看見食物就往嘴裏塞,吃飽了,他便躲在了門後,把門板當成盾牌似的抱着,十分警惕地望着不停觀察自己的心一。

心一試探性地朝他走近,傻子見他動了,表情就開始急。心一只好停下腳步,耐心地問:“除了今天去接你的妹妹,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傻子的眼睛轉了轉,緩緩搖了搖頭。

很好,傻子能聽懂別人說話。心一心裏稍稍寬慰了些許,又問:“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這回,傻子的眼睛卻漸漸往下看了,似乎不打算回答。

心一無奈,只得換了個問題:“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去挖墳呢?”

傻子的眼睛垂得更低了,他緊緊地抱着門板,不知在想些什麽,呼吸漸漸粗重起來,情緒十分激動。

心一正跟他僵持着,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靠近。鎮國公拄着拐杖來到了院子門口,一看見躲在門後的傻子,臉色立馬就垮了。

“烈兒,你怎麽帶了這個人回來?!”鎮國公顯得非常生氣,說話語氣也很重。

“爹!”心一忙走到老爹面前,解釋道,“我在路上碰見了這個人,見他挺可憐的,就帶回來了。”

“不行!”不知為何,一向對心一十分寬容的鎮國公一反常态,一雙渾濁的眼睛緊緊盯着院子裏的傻子,鐵色鐵青,喝道,“把他送走!快點!”

“爹,你生氣了?”心一吓了一跳,老爹很少發脾氣,今天不知怎麽了,他的态度十分堅決,而且是在和心一無關的事情上。

鎮國公表情嫌惡地瞪了那個傻子一眼,轉頭望向了心一,語重心長地道:“烈兒,這個人神志不清,手腳不知輕重,你把他放在家裏,萬一被他傷着了怎麽辦?”

“哦,這個啊,我會小心的……”心一剛說完,發現鎮國公的臉色又變了,連忙改口,“爹,你放心,我馬上就去給他找個去處,一定盡快把他送走。”

“要快!”鎮國公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道,“爹不想看見這個人!”

“我現在就去!”心一說完就要出去,卻被鎮國公一把拉住了。

“別忙着管他!”鎮國公有些無奈,先是嘆了口氣,繼而稍稍緩和了臉色,道,“過來,爹有話跟你說。”

心一乖乖扶着老爹離開那個院子,鎮國公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又恢複了和顏悅色的表情。他拉過心一的手,輕輕握住,道:“煙霞嶺的案子,你做的很好,帝都的長輩都誇你和容兒呢!你今天出門的時候,宮裏來了口信,說是太後明天設宴,讓你和容兒進宮一趟。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跟爹一起進宮。”

“進……宮?”心一瞬間呆住,口齒不清地重複這個詞。

“別怕,太後只是請你去吃個飯。”鎮國公微笑,“再說了,爹會和你一起去的,放心吧。”

望着鎮國公關懷的眼神,心一說不出拒絕的話,下意識點了點頭:“好。”

對于他來說,皇宮,真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五年前,聖後離開了人世,她唯一的兒子身體又不好,沒幾年也跟着父母一并去了。如今在位的是商陽皇帝和聖後的親孫兒,端王的弟弟商熙,去年即位的時候只有十五歲。自他即位,心一再沒去過皇宮了。

大胤的君主雖有實權,但更多的是代表一種精神和禮儀。皇帝的每一道旨意,都需丹書閣的二十四位輪值大學士讨論通過,方可生效。大胤的皇帝不像大周皇帝的權力那麽大,對臣子也講究禮儀,進宮面聖的話,心一倒是沒什麽畏懼的。何況現在的皇帝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特別調皮,壓根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問題在于皇宮畢竟是一個風雲彙聚的地方,小皇帝的母親,也就是當朝太後是慕純的親姑姑,她既然請了鎮國公赴宴,就必然會請平原侯作陪。皇帝商氏、聖後、鎮國公北堂氏、明侯謝氏、平原侯慕氏、定遠大将軍紀氏,還有一位因叛亂被除名的林氏,這六個家族裏的七個人便是大胤王朝的開創者。鑒于心一過往的身份,對他來說,遠離大胤的權力中心是最安全的。

如果參加明天的宴會,他将和大胤最顯赫的幾個家族一一打照面,甚至還會見到曾經的上司端王。被越多人注意,尤其是被端王殿下看見,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然而,鎮國公親自開口,他實在不便推脫,只好硬着頭皮去。

次日清晨,心一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思跟老爹進了皇宮。鎮國公被請到丹書閣去議事,心一則由內侍領着來到了禦花園。

“世子爺,午宴還有一段時間,太後吩咐了,讓小的務必好好招待您。”內侍道,“這兒是禦花園,花開了好多,聞着特別香,請您先在這邊逛逛,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小的就是。”

“不用了,我在這裏等我爹就好。”心一道,“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是。”內侍退下了。

心一沿着花香滿溢的小徑散步,路上開滿了白的、黃的、粉的各式名花,像是剛剛離開的春天被這堵宮牆留住了。皇家園林和私家園林完全不一樣,第一個區別便是格局。皇宮氣勢恢宏,禦花園的格局非同一般,處處充滿了皇室獨有的尊崇和富貴之美。若說明侯府的花園是江南的楊柳依依,禦花園則是數百年來的工匠心血鑄就,一石一木一花,莫不是精雕細琢、耐心培育。

心一背着雙手,在一座假山前慢慢踱步,忽然,他眼角一動,看見地上有個球朝自己腳下滾了過來。他撿起來一看,發現前面站了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隔着團團錦簇,帶了幾分慌張和窘迫,又有些警惕地朝自己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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