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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考的時候下雨了,初秋的雨淅淅瀝瀝,給喧嚣的帝都帶來幾分清涼的意味。考場外圍滿了百姓,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但其實什麽都看不到。考生們一早就進場了,監考人員火速把考場封了,這些親友們硬是憑着熊熊燃燒的熱情和毅力,将一扇光禿禿的大門看出了猴戲的感覺。

今年一共有十二人報考大學士之試,在職官員六人,書院兩人,還有四人來自民間。天海書院每年會給朝廷輸送人才,但一般需要三四年才會有人進入丹書閣,且其中多是男子,今年的情況則不同,大學士之試的名額居然被兩個姑娘搶先了。雖然不知道她們在短短時間內究竟準備得如何,但人們還是打從心底敬佩這兩位姑娘的勇氣。

心一在考場外堅持站了三天,實在累得不行,跑去了城郊的溫泉別院泡溫泉洗乏。大學士之試的第四天,他又遇見了塗大人,對方還想着那天晚上他對謝淩容處處維護的樣子,一臉訝異:“世子爺,您怎麽沒在考場外陪着公主殿下呢?”

“我守了她三天!累都快累死了!”心一攤開四肢,有氣無力道,“不行了,我得好好休息一會兒……”

他一副憊懶無比的樣子,似乎完全忘記了那天晚上為謝淩容緊張的事,塗大人笑了笑,知道少年人的心性一點都不可靠,便知趣地不再往謝淩容的話題上說。

“塗大人,下次訂個小池子一起泡啊!”心一朝他招了招手,好像把謝淩容抛到了九霄雲外,開開心心地尋起了新樂子。

“世子爺真是好興致,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塗大人笑道,心裏卻在想,這位世子爺果然如先前人們所傳的那樣玩物喪志,可憐公主殿下居然和他湊成了一對,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心一才懶得管別人是怎麽想的呢!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溫泉池子裏,被熱氣一熏得昏昏欲睡,簡直快活似神仙。

大學士之試的第六天,剛好是鎮國公府世子的生辰。府裏從早上就開始忙碌,心一起得很早,和往常一樣陪鎮國公吃早飯,席間道:“爹,我想去泡溫泉。”

“今兒是你生辰!”鎮國公提醒道,“府裏會有客人來,你別亂跑了。”

“他們就是來吃飯的,我知道分寸,中午之前一定回來。”心一笑嘻嘻的。

跟老爹說完,他在嘴裏叼了個包子就要出門。今天輪值的是耀武揚威,兄弟兩個跟着心一騎馬出了南城門,一路來到溫泉別院。剛到門口,心一的少爺病就犯了,他早飯沒吃完就出來了,這會兒有報應了,摸了摸肚子,道:“哎呀!走太快了,我都沒吃飽,你倆誰去幫我買點零嘴。”

“我去!”自打上次辦事出了差錯,耀武輪值的時候無比認真積極,什麽事都搶着做,一聽心一的要求,趕忙走上前來,“少爺,您想吃什麽?”

“我想吃西市那個很有名的蜜棗,知道吧?”

“好,我去去就回。”耀武說完,沖揚威使了個眼色。

心一注意到他的動作,笑道:“別這麽緊張兮兮的,我上午就待在溫泉別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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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山去了。心一進了溫泉別院,跟櫃臺的姑娘要了一個安靜的廂房,寬衣解帶進了池子,舒舒服服地泡了起來。

這是溫泉別院最裏面的一間木屋,窗外是一片沙沙作響的竹林,在屋裏都能聞到竹葉的清香,非常适合文人雅士來此消遣。不過,心一完全無法沒有這方面的審美,他打發揚威去喂馬,把門一關,在涼榻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耀武把蜜棗買了回來,正巧在門口遇見了塗大人。塗大人認得他是心一身邊的人,笑問:“今天世子爺也在?”

耀武這才知道他和心一約了泡澡,便一同來敲木屋的門。

“喲!世子爺,我還以為您今天不來了呢!”塗大人道,“聽說今兒是您的生辰,鎮國公舍得讓您出來?”

“我昨天又守了公主一天呢,今天怎麽也得好好歇息,反正我爹管我不嚴。”心一朝塗大人招手,“塗大人,我等你好久了,快來啊!”

盛情難卻,塗大人只得應了,解開浴袍進了池子。耀武捧着蜜棗上前,道:“少爺,蜜棗。”

“不要了。”心一不好意思地笑,“被熱氣一熏,肚子又飽了。揚威喂馬去了,你也去外面吧,我和塗大人說會兒話。”

心一的要求反反複複,耀武并不惱,捧着蜜棗出去了。等木屋的門一關,心一就把目光投向了塗大人,臉上笑嘻嘻的,心情似乎很好。

塗大人見心一饒有興趣地盯着自己,有些拿捏不準對方心裏早想什麽,便主動找了個話題,道:“世子爺,今兒府裏應該給您辦了生辰宴吧?”

“是啊,好多人,特別吵。”心一毫不避諱地道,“還是這裏好玩。”

“您今年滿十九了吧?”塗大人道,“在下聽說了您和公主殿下的故事,只要過了十九歲的生辰,您就可以向明侯提親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聽了這話,心一朝他這邊游了過來,一手撐在池子邊,歪着腦袋,十分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塗大人顯然不習慣被人這麽盯着,何況心一還離他這麽近,多少有些不舒服,但礙于禮貌,他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語氣平和:“全帝都的百姓都知道您和公主殿下的事情,在下也聽過不少。”

“我和她私底下的約定你們也知道啊?”心一睜大了眼睛。

“略微聽說了一些。”塗大人道,“您和公主殿下都是帝都的名人,這些日子大家都在傳你們的趣聞呢!”

“果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種事情你們居然也知道,真不知道消息是從哪裏傳出去的……”心一說着,瞥見塗大人的表情尴尬了一下,他假裝沒看到,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惆悵地把話接了下去,“唉……若我能如願娶到她就好了,就怕她不願意嫁我呀!”

“只要世子爺以真心交付,公主殿下一定被您打動的。”塗大人知道先前說錯了話,這會兒便小心翼翼地寬慰起心一來。

“我對她是真心的。”心一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認真,“容兒是個很善良的人,雖然她表面上看起來經常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但其實她的內心很敏感,也很容易受到傷害。我既然招了她,就會對她負責,一輩子對她好,保護她,全心全意愛她一個人。”

突然聽到這麽一番發自肺腑的話,塗大人有些發怔,莫名想自己和世子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密切了,這種心裏話也是可以随便聊的嗎?就在這時,心一朝他看過來,還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問:“塗大人,我說的對吧?”

“……對!”塗大人幹咳一聲,連連點頭,“公主殿下是世子爺未來的妻子,身為男人,當然要好好愛護家人,不能讓她心裏有不踏實的地方。”

“聽說塗大人有一個女兒?”心一忽然問,“您平時一定将夫人和女兒保護得很好吧?”

塗大人嘆了口氣,道:“慚愧,我和夫人并無所出,便從天海福社收養了一個女兒。這十年來,我和夫人全心全意撫養這個女兒,早就将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我雖是一介文弱書生,但今生今世必定會拼盡全力保護她們母女平安,不管誰試圖傷害她們一分半毫,我絕不答應。”

心一又朝他靠近了一點,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塗大人靠着溫泉池邊上坐着,脊背挺得筆直,見心一離自己越來越近,實在不太适應和一個男人這麽親密,正在想如何用不會顯得太失禮的動作往旁邊挪一挪,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按在了身後的石壁上。

胸口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從胸膛裏噴湧而出,他不敢置信地轉過頭,瞪大了那雙渾圓的眼睛,無比錯愕地看着心一。

心一依然保持着方才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回應他的眼神。

“救……”塗大人張了張口,心一迅速擡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将這句呼救阻隔在了他的喉嚨裏。

塗大人看着心一的眼睛,從沒發現這雙天真純粹的眼睛背後藏着一顆狠絕的心,就連那個看上去真誠無害的微笑也變得異常恐怖。他被心一死死按住了,呼救不能,四肢拼命掙紮,池水随之猛烈蕩漾,陣陣水花翻騰,但和他身體裏迅速消失的意識和力氣相比,卻顯得十分無力。

很快,他呼吸急促,眼眶欲裂,十分艱難地低下了頭。這一次心一倒是沒有攔他,而是痛快地讓他看了一眼。

一根削尖了的細竹,插在他的心髒處。

這根竹子一直放在池子裏,心一挪動到哪兒,就将它帶到了哪兒。木屋狹小,裏面水氣氤氲,人和人之間尚看不太清楚臉,哪裏能發現水底的細竹呢?

塗大人絕望而不甘地望向心一,發現對方臉上的笑容逐漸冰冷,似乎知道他到了生命盡頭,也就懶得再維持先前的禮貌了。

他感覺心一有話想對自己說,究竟是什麽呢?如果不是出于極致的仇恨和憤怒,這個出身嬌貴的大少爺怎麽會突然殺人?不對,看他殺人時這麽冷靜的樣子,真的會是那位體弱多病的世子爺嗎?

可惜的是,不管他心裏有多少疑惑,都沒有機會得到解答了。

從始至終,心一都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從震驚到絕望,又從絕望到不甘,仔仔細細将這個人死前的表情看了個遍。終于,他松開了捂住塗大人嘴巴的那只手,塗大人死了,身上那層多餘的肉終于不再流動了,臃腫的身軀化成了一坨冷硬的石頭,赤/裸裸地躺在溫泉池邊。

這個人出身平平,履歷平平,偶然得了個肥缺,誰都挑不出他做官的一絲毛病。他待人謙和有禮,做事勤懇,對妻女很是照顧,俨然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大好人。如果不是因為煙霞嶺的那次相遇,心一如何能知道這個低調的“大好人”有着一副歹毒心腸呢?

他做那些龌蹉事的時候沒有留下證據,所以在煙霞嶺案件發生後依然能太太平平地留在帝都。心一知道他在暗中觀察自己,這回自己主動上前套近乎,反倒讓他摸不準形勢了。對方有心情玩陰的,心一卻沒有這個興趣,他就快成親了,哪裏能容得下一個曾經試圖染指他未婚妻的人渣?所以,他今日便用了自己最擅長的辦法,将這個毒瘤徹底了結。

老實說,他以前沒幹過和敵人套近乎擾亂視聽的事兒,這半個多月來過得十分不适應,不由得打從心底佩服起其他幾位擅長打前鋒的兄長們來。他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設計計劃,又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接近敵人,逐步實施先前的計劃,這種精打細算未雨綢缪的事,實在不是他擅長的。而對于其他幾位兄長來說,這些事情卻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他們執行任務前都要花很多時間和精力做準備,實在非常了不起。

心一用腳一蹬池壁,整個人向後滑去,到了池子的另一邊。鮮血還沒有完全污染過來,他用這邊的清水洗了洗雙手,轉身爬上了岸,随手取下牆上的毛巾,認認真真地将身體擦幹淨,然後抓起放在涼榻上的衣服,哼着輕松的小曲,耐心地把衣服穿好。收拾完自己,他來到溫泉池邊,擺正了一下塗大人的屍體,讓他重新坐起來,背對着木屋的門,若不注意看池水的顏色,這具屍體看起來只是睡着了。

心一耐心調整了一下屍體的位置,将塗大人的臉對準窗戶,然後,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把木屋的門輕輕帶上,心一深吸一口氣,扭頭喊道:“耀武!”

耀武從廊下轉了出來,快步來到心一面前,見他衣裳穿戴整齊,便問:“少爺,要回去了嗎?”

“嗯。”心一說着,擡腳往外面走去,“去叫揚威牽馬。”

耀武領命去了,心一穿過後院大大小小的木屋,來到溫泉別院的櫃臺前結賬。收錢的姑娘和他年紀相仿,對他很是熱,笑道:“世子爺,今天這麽早就要回去了?”

“廂房晚半個時辰退。”心一掏出錢放在櫃臺上,“塗大人在休息,你們待會兒再去叫醒他吧。”

“一切聽您吩咐。”姑娘接過錢,恭恭敬敬地回答。

結完帳,心一走出溫泉別院,只見耀武和揚威都在等着了。秋風涼爽,天氣正好,三人不緊不慢下了山,馬蹄掀起一陣煙塵,得兒得兒回了帝都。

作者有話要說:

先前有親親誤會,這裏說明一下。開頭男主和老大是在埋屍體,男主沒有殺人,這一章裏就是真的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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