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李懷煜第一次發覺自己不對勁,是在一個剛下過小雨的秋夜裏。

小圖書室裏大多數時間都安安靜靜,除非有考試,基本上就只有他們兩個人。秦紹卿作業寫了一半,把筆随手一甩,揉揉眼睛說“不想寫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時已經入了秋,涼風瑟瑟。秋風一過,學校裏的銀杏樹葉就翻飛下落,就像是成群的黃金蝶。李懷煜停下筆,叫了幾聲“秦紹卿”都沒有應。于是他幹脆擱下筆,走向窗邊把窗戶關上了。

清新的泥土氣息和寒涼都被擋在了窗外,室內好像更暖和了起來。沒有秦紹卿胡攪蠻纏,李懷煜更專心地寫起了習題,只是每次餘光瞟到秦紹卿,發現他都會換上一個姿勢,趴得舒舒服服,像是在無憂無慮地做什麽好夢。

“你為什麽這麽快樂?”李懷煜這樣想着,等反應過來時才發覺這句話已然問出了口。不過秦紹卿睡得正香,也不會回答他。

不知過了多久,李懷煜突然聽到秦紹卿嘟哝了一聲“好冷”。他瞥了一眼秦紹卿,都已經是秋天了還穿着短袖,就算是在不開窗密閉的室內也會覺得冷吧。他躊躇了片刻,然後脫下自己的風衣坐到了秦紹卿身旁。

他還從來沒有離得這麽近觀察過秦紹卿。他熟睡的時候和平常張牙舞爪生龍活虎的時候相差甚遠,李懷煜甚至都有點懷疑眼前這個秦紹卿究竟是不是秦紹卿。他看起來安靜聽話,乖巧得像是一只小寵物。頭發看上去幹爽柔軟,皮膚很白,睫毛長得又長又翹。李懷煜第一次發現,原來秦紹卿的眼睑上還長了一顆紅褐色的小痣。

很可愛。李懷煜沒來由地萌生了這個想法,然後就被自己吓到了。腦子裏有哪根弦斷得猝不及防,慌亂就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蔓延開來。一向井然有序的頭腦突然開始變得雜亂無章。

心跳急促,呼吸錯亂。類似于發燒的症狀讓李懷煜近乎是奪路而逃。

秦紹卿被凍醒的時候,早都沒有李懷煜的影子了。

“都不說一聲就走了?切。”秦紹卿也不知道自己在郁悶什麽,可能就是怪李懷煜把他丢在這裏連個招呼都沒有打。

最近的作業又多又雜,秦紹卿幾乎都沒怎麽去打籃球和打游戲了,唯一的娛樂活動大約就是給李懷煜使絆子并欣賞他被自己為難後的樣子。

到小圖書室和李懷煜拌了幾句嘴,也沒什麽精力鬧騰了,坐下來就開始寫起了作業。只不過沒寫多久就覺得眼皮子沉。

“哎,”秦紹卿即使被困意席卷,也不忘皺起鼻子做了一個自以為兇狠的表情恐吓李懷煜,“你要走了一定要給我說一聲!”

李懷煜都沒有擡眼看秦紹卿:“你睡着了也要說?”

秦紹卿嘀咕:“怎麽樣都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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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紹卿覺得做夢總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夢裏他總是沒什麽煩惱。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懷煜也出現在了他的夢中。做他的小弟,對他言聽計從,鞍前馬後地跑。夢中的自己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然後在夢的結尾,他捧着李懷煜的臉,在李懷煜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之所以是夢的結尾的原因,當然是秦紹卿被那一碰吓醒了。他為什麽會做這麽一個沒羞沒臊沒臉沒皮的夢呢?對象還是李懷煜?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醒了?”

秦紹卿聽到李懷煜的聲音才被拉回到了現實,他看到李懷煜就覺得臊得慌,大抵和那個丢臉的夢有關,生怕被李懷煜看穿。

李懷煜并沒有看秦紹卿,問:“做了什麽好夢?一直都在傻笑。”

“你胡說,”秦紹卿紅了臉,“明明是一個沒羞沒臊毫無廉恥可言的夢!”

李懷煜這時從書本中擡起頭,臉上竟有幾分愕然:“你知道什麽叫廉恥嗎?”

秦紹卿看李懷煜的表情不似作僞,并非是在故意刁難。秦紹卿的嘴張張合合好幾次,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沒臉沒皮不知禮義廉恥的人?”

李懷煜沒有答話,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書上。

秦紹卿生了半天悶氣,憋出了一個字,“靠”。

李懷煜:“把我的風衣還給我。”

秦紹卿聞言掃了一眼披在自己肩上的風衣,胸口突然暖洋洋的,心也變得異常柔軟,但面對李懷煜卻反而愈發不自然了起來。他把風衣裹得更緊了:“我偏不還給你。”

李懷煜:“這件衣服你穿會大。”

秦紹卿:“你管我,我就不給你。”

李懷煜擡起眼掃了他一眼,就任由他去了。

可晚上李懷煜剛走出圖書館,秦紹卿就追了上來,把風衣遞到他眼前。

李懷煜似笑非笑:“不是說不還嗎?”

秦紹卿低着頭,想找個石子踢一踢,可惜沒有找到。他一跺腳,有點不耐煩地說:“你穿得少,外一有個三長兩短感冒發燒頭疼腦熱的,我還怕你賴上我了要找我付醫藥費呢,惹不起,行了吧!”

李懷煜接過風衣穿好。走了幾步,發現秦紹卿還在跟着他。

李懷煜問:“還有什麽事嗎?”

秦紹卿有些窘迫,卻執拗道:“我……我就想随便走走,怎麽了?不行嗎?學校不是你家開的吧?”

李懷煜輕輕勾了一下唇角:“确實不是。”

秋雨綿綿,雨絲打在身上不痛不癢,秦紹卿卻心癢,燥得很。他低着頭盯着濕潤的地衣,水窪映出了路燈橙黃色的燈光。

不知道怎麽就追着李懷煜跑了出來,好像身體總是比頭腦快上幾拍,害得自己這麽被動。不會是因為他給自己披了件衣服就打算握手言和了吧?我的天吶秦紹卿你也太好被收買了吧?果然還是因為那個奇怪的夢吧,怎麽會做那種夢……

秦紹卿正七想八想,突然就被李懷煜抓住了胳膊。熱度貼着布料傳來,可說得話卻依然冰碴子似的。

“你不知道走路要看路的嗎?”

秦紹卿這才注意到眼前有一處水窪,也猛然意識到這次他聽到李懷煜刻薄的言語,居然并沒有覺得很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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