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于忻

第二天夏明之不請自來,去阮卿的公司等他吃午飯。

他今天穿了一件短款外套和牛仔褲,往阮卿公司外的沙發上一坐,腿長得無處安放,不知道是在和誰生氣,總顯得有點輕狂。好在天生一張好皮相,即使皺着眉頭罵人,還是有不少人偷摸着多看他兩眼,揣測他是在等誰。

阮卿不知道夏明之來了,早上夏明之也沒給他發短信說還車的事情,阮卿出門的時候,在自己的愛車和夏明之的座駕裏遲疑了兩秒,心安理得地開着夏明之的車來上班了,遇見同事的時候,同事還笑着問他換車了。

阮卿嘴上占了夏明之的便宜,“今天有事,開的家裏人的。”

所以當阮卿發現夏明之在公司外的時候,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倒回來幾步,沒錯,就是夏明之。

夏明之不知道在和誰發脾氣,站到窗邊去通話,眉頭緊皺。

“我早三個月就做了安排,現在跟我說變就變,到底是考驗我耐心,還是你們的人腦子裏在養魚?”夏明之冷笑了一聲,那邊似乎和他解釋,他極其輕蔑地掀了下眼皮。

阮卿腳步很輕,站在那兒聽了會兒夏明之也沒發現。

阮卿抱着手聽了會兒夏明之冷冰冰地罵人,突然覺得夏明之脾氣有長進。

以前夏明之比現在脾氣還臭,夏家的二公子,出了名的桀骜難搞,是家裏重點監護對象,生怕一個沒注意這位爺又出去飙車惹事。阮卿跟在夏明之身邊一年半,是親眼見過夏明之把人罵哭的,有一回和徐家的長子有了矛盾,徐家那個不經揍,差點住院,夏明之被自己爺爺抽了個半死,真的鬧到被送進醫院,結果出來還是死不悔改。

那時候也就阮卿說話,他肯聽上一點,本來約了人出門,阮卿一個電話說肚子疼,夏明之就趕回來了喂藥熬粥,被一群狐朋狗友笑話是家養好男人。

夏明之一邊照顧阮卿一邊開着免提罵人,說活該他們孤獨終老最後年老中風都無人管。

他嘴裏一句不饒,手上還要記得給阮卿喂粥,三心二意,忙得要命。

阮卿本來肚子就疼,笑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更疼了。

如今再回憶起來,阮卿也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但這點笑意又很快隐沒了。

那時候就是夏明之對他這點與衆不同的溫柔,讓他以為自己真的特別,真的可以牢牢把夏明之綁住,陪他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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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想,那只是夏明之沒交往過他這樣的omega,又可憐他身世難堪,所以帶着一點對弱小者的憐憫,處處讓着他。

阮卿收回心神,夏明之也打完電話了,一回頭就看見阮卿站在後頭,抱着手臂,笑容溫柔地看他。

“你怎麽過來了?”阮卿問他。

“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和我吃個午飯?”夏明之心裏對電話那頭的人更惱怒了,本來是在等阮卿的,結果罵人現場倒是被阮卿逮了個正着。

好在阮卿沒什麽不高興的樣子,他歪了歪頭,笑着問,“怎麽辦呢?我還有半小時下班,可是今天下午有會議,午休只有四十分鐘。”

他以為夏明之會掉頭就走。

然而半個小時後,阮卿坐在辦公室裏,吃到了夏明之讓人打包來的菜,都分別裝在包裝精細的盒子裏,湯汁都沒有灑,是以前阮卿最喜歡的那家私人菜館,根本沒有外送服務。

但也不知道夏明之是怎麽和老板打交道的,只要阮卿想吃又懶得出門,那家私房菜就會送貨上門。

阮卿口味偏甜,夏明之對甜口的菜其實興趣一般,但他看着阮卿吃,倒也品出了幾分滿足感。

阮卿頭發有點長了,今天随意用夾子夾起了半邊,穿着一件水藍色的襯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倒有點像夏明之記憶裏的樣子。阮卿又是個貓舌頭,怕燙,吃一會兒就無意識地把粉色的小舌頭吐出來一會兒,軟綿綿的一點舌尖,看得夏明之心裏也軟下來。

“你現在工作很忙嗎?”夏明之問他,幫阮卿擦了下嘴唇邊一小點醬汁。

“也還好,一開始不适應,現在習慣多了。”阮卿回道,“你倒是挺閑的,不用忙着趕稿嗎?”

他沒記錯的話,夏明之其實挺有工作狂的傾向,其他人是萬年拖稿,他是寫起書來六親不認,從構思到完本都很快,真的忙起來阮卿都沒辦法,只能在書房外頭踮着腳往裏看。

唯一的缺點就是脾氣不太好,助理被他炒了快一打。直到後來有了阮卿這個對他百依百順的陪在身邊,夏明之才順心了許多,發脾氣次數急速減少。

阮卿心口又晃了晃,覺得胃裏有點難受,也吃不下許多飯菜了,看夏明之興致缺缺的樣子,故意夾了一個蛋黃味的點心送到他嘴邊。

夏明之看他一眼,不帶遲疑就吃下去了。

阮卿倒是愣住了,他記得夏明之最讨厭蛋黃味的東西了。但他也沒多問,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把筷子收回來,貓兒一樣挑挑揀揀又吃了幾口,就宣布吃飽了,送客。

“你晚上有空嗎?”被趕出辦公室前,夏明之問他。

“有事嗎?”阮卿反問。

“等了你一上午卻沒能約到你吃午飯,想問問你晚上能不能賞光?”夏明之說道,“我訂了海邊那家餐廳,你喜歡的。”

阮卿挑着眼看了夏明之一眼,“又不是我讓你等一上午的。”

“不去,你退了吧,我晚上約了人。”阮卿說完,也不管夏明之了,收拾收拾資料就要工作。

夏明之無奈地看着阮卿,他的阮阮真的長大了,不上當了。

“那我明天接着等。”夏明之把阮卿的臉掰過來,捏着他的下巴接了個吻,他聞到了阮卿身上的香水味道,今天是有點海洋氣息的,幹淨又柔和,很配阮卿。

可他吸了一口,無端地有點焦躁。

這不是他想要聞到的味道。

他的嘴唇上痛了一下,低下眼阮卿不滿地瞪着他。

夏明之識趣地退開了,替阮卿關上了門,剛剛走出他們公司的門口,就被一個女生給大方攔住了,也是個omega,說早上就看見他了,覺得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問他能不能留個號碼。

這個女生的信息素是紫羅蘭味的,人也漂亮,一看就是活潑外向型。阮卿從辦公室裏晃出來,去茶水間倒了杯咖啡,不遠不近地看着門口發生的一切。

“我有男朋友。”夏明之冷淡地點了下頭,繞了過去,甚至沒費心去看這女生長什麽樣。

阮卿沒聽見夏明之說什麽,卻看見那個女生惱怒地跺了下腳,神色憤憤。

阮卿心裏非常小人地有點幸災樂禍,端着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皺了皺鼻子。

公司茶水間的咖啡是真的不好喝。

阮卿把那杯咖啡倒掉了,回辦公室拿了磨好的咖啡重新泡,他低頭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漆黑的手機屏幕上映出了自己的臉,是帶了一點笑意的,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阮卿杯子裏的水倒多了,濺到了他手上,燙得他一抖。

他一邊吹着手上被燙紅的一小塊,一邊想,他在高興什麽呢?

夏明之是不喜歡那個女生,可是夏明之本來就誰都不喜歡。

他不也是被夏明之掃地出門的一員,有什麽資格幸災樂禍。

然而阮卿低估了八卦的傳播威力,夏明之走的時候,公司裏分明沒有幾個人,可是夏明之畢竟是從他辦公室裏出去的。

等阮卿下班的時候,好些人已經聽說阮副主編有個特別帥氣英俊的alpha男朋友,知道阮卿工作忙,還特地來陪他吃午飯。

阮卿下班走人,和阮卿有點熟悉的幾個同事都笑眯眯問他是不是去約會?

阮卿就好脾氣地笑笑,随便跟他們聊了幾句,說自己只是去買晚餐食材。旁人一臉不信,卻也沒追問。

一直到出了大廈的門,阮卿才松了口氣。他是很不樂意和人打交道的性格,剛出國的時候,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是自己獨自呆着,一整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

如今光是維持友好的社交,已經很讓人他疲憊了,好在他裝的還行,大家都覺得他溫柔好脾氣。

阮卿到地下室去開車,走到車邊才想起,夏明之今天來找他,半個字都沒有提還車的事情,他也就跟着忘了。

但是夏明之怎麽可能是真的忘了,阮卿坐進車裏,調整好後視鏡,嘴角彎了彎。如今他也熟悉這些花花腸子了,只要夏明之的車在他手上,夏明之有的是借口約他出去。

晚上八點,阮卿一個人出現在了離公司不遠的酒吧裏。

說晚上有約當然是騙夏明之的,他一個剛回國的人,和誰都沒有深交,怎麽會有約。倒是和夏明之,才見了一面就深度交流了。

阮卿托着下巴,意興闌珊地看着酒吧裏還不多的人,他倒不是真的不想見夏明之,他是太想見了。

他太清楚自己對夏明之的渴望。

再這麽見幾面,用不了多久,夏明之又會變成埋在他心口的一劑毒藥,深入到五髒六腑,讓他病入膏肓,難以自愈。

“您的酒。”調酒師把酒杯輕輕推到阮卿手邊。

“謝謝。”阮卿接過來,卻看見調酒師的手指捏住酒杯,停了幾秒才松開。

阮卿微微擡起眼,調酒師眨着眼睛看他,頗具有暧昧氣息地問他,“客人你是一個人嗎?”

阮卿也笑了下,然後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然後就把視線移開了。

那調酒師倒也沒有纏着他不放,只是暗自可惜,這位客人的相貌實在是很讓他心動,但是這位客人剛剛雖然在笑,眼睛卻是冷的,只一眼,這調酒師就知道自己沒戲了。

此後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搭讪的,都被阮卿給拒絕了。

阮卿面前的酒已經喝完了一杯。

他想人類确實是極其善變的。當年他學藝不精,滴酒不沾,被他在國外認識的“小師父”帶進酒吧裏面,只會像塊木頭一樣坐在那兒。有人過來搭讪,他表面不顯,胃裏卻覺得惡心,跑去衛生間吐了個昏天地暗。他的小師父扶着他出去,愁得不知道怎麽是好。

他還記得他小師父拖着他回去,一面走一面數落他,快到家的時候,卻借着燈光看清了他滿臉的淚痕。

小師父沉默了一瞬。

“阮卿吶,你還真是我見過的,頭號癡情種子。”小師父嘆了口氣,似真似假地問他,“雖然我也是omega,你也是omega,但現在oo戀很流行的呀,你要不和我試試得了。”

小師父在燈光下對着他眨眨眼,面容生動又妩媚,“我很厲害的哦,保證讓你很舒服~”

他一邊難受,一邊卻被小師父逗得笑了起來。

他很想說,如果他可以忘記夏明之,他願意和任何人試試。

可惜他忘不掉,不論是心還是身體。

阮卿正想着,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一點笑,他有點想念那個總是活潑愛鬧的小師父了。

“你也是一個人嗎?”一個嬌嬌軟軟的聲音響起來,阮卿聞到了茉莉花的味道,回過頭去,一個個子嬌小的omega坐在他旁邊,很漂亮,一頭栗色的卷發,兩條細細的腿慢悠悠晃着,眼睛像帶着小鈎子一樣朝阮卿放電。

阮卿微微驚訝了一秒,這個omega和他的小師父有點像。

“我叫于忻,”那個omega一點都不見外的湊過來,大概是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知道別人很難拒絕他,他眨巴着眼睛看着阮卿,“你請我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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