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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曦知俯身在窗戶邊上,猝不及防地叫了聲。

底下那人聽了他的聲音, 微微一震,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緩緩地擡頭看來。

雖然是夜色之中,但一張小臉仍舊如白玉般的晶瑩無暇,雙眼清澈微光, 眉目如畫, 果然正是養真無疑。

只是她如今并不是個小女孩子的打扮, 卻是個利利落落簡簡單單的小公子的裝束。

乍然一見, 卻竟覺着比女裝更加的清爽可人了。

只是跟養真說話的是個身材略比她高些的小少年,趙曦知并不認識。

相比較趙曦知遽然相逢的無奈而好笑, 養真仰頭看見他的時候,眼中卻只有滿滿地震驚跟一抹稍縱即逝的厭惡之色。

但雖然如此, 趙曦知卻立刻捕捉到了。

從最初在宮內相遇的時候,他滿心偏見, 認定養真為莊子上回來的小村姑,卻癡心妄想地意圖攀龍附鳳, 同時卻又吃驚于她鋒利的口齒。

但此後幾番相遇,就如同剝開一枚竹筍似的,除去外頭那些厚實枯糙的外皮, 他漸漸地發現了意料之外的某些“收獲”。

雖然兩個人每次相見都要大吵一場或者另外生出些事情, 但是對趙曦知而言, 卻仿佛成了習慣。

如今自己已經成了習慣,卻發現養真非但不想要“投懷送抱”攀龍附鳳之外,反而真實地讨厭着自己……

趙曦知向來雖并不自吹自擂, 卻也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且在他看來只有自己嫌棄別人的份兒,怎會落到被人讨厭的地步呢?

“你!”他指着養真,誰知還沒說話,養真眨了眨眼,一句話也沒說,伸手拉着那少年,竟是拔腿飛快地走了。

趙曦知睜大雙眼,匪夷所思。

而底下巡查的侍衛聽見動靜也跑了來,見并無別的異樣,便擡頭看向趙曦知問道:“殿下,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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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曦知恨不得叫人快把那兩個人抓回來,可轉念一想,只狠狠地一拍窗臺:“罷了,沒事!”

***

養真為何會出現在此地,正跟趙曦知遇見呢?

原來自打上次程晉臣告訴她,趙芳敬在南邊病倒後,養真日夜懸心,幾乎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有時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卻莫名地夢見趙芳敬在南邊出事的場景,醒來後則心驚肉跳。

養真思來想去,終于還是決定親自往南邊走一趟。

她自然并非貿然行動,而是有所準備的,跟養真同行的除了薛典外,這陪伴身旁的小少年,卻是錢仲春。

原來自從薛典受命去往錢家莊種蒜,一來二去自然也跟莊子上的人熟稔了。其中有錢家兄妹跟薛典最為親近。

因為錢仲春跟錢麗月跟養真十分之好,聽聞薛典是養真的人,他們便覺着如同見了養真般親熱。

薛典見兩個孩子聰明爛漫,也知道他們是養真的朋友,自然也格外照拂,慢慢地每次前去莊上都會給他們帶些小物件,或是吃食,或是玩器等,所以兩個孩子更是喜歡他。

錢麗月是小女孩子,目前只知道吃吃喝喝,并沒別的心思,錢仲春卻不一樣。

原來錢仲春慢慢地大了,但是鄉下人出身貧苦,只知道做工而已,錢仲春更是沒有讀過書。

只在養真來到,大家相識後,養真自己愛看書,得閑也略教了他們兄妹一陣,錢仲春粗略認識幾個字,但也是有限。

他心裏明白,鄉下似他這樣年紀的男孩子,再過個一兩年就只有下地幹活一條出路,要麽就是去城鎮裏找個打雜跑腿的營生。

錢仲春之前給送去京城,在喬家呆了一陣,喬家在京城裏雖算不上什麽,但是對錢仲春而言,卻顯然又是見了一番市面。

又見喬桀年紀小小,卻已經學文習武,他心中很是羨慕。

如今見薛典常常往來錢家莊,仲春見薛典很是能幹,有心要跟他學,恰好薛典因為近來所做的買賣越發大了,也缺少可靠的人才,又見仲春年紀雖小,卻聰慧能幹,且性子也十分的忠厚老實,當下便答應了将他留下,但凡有些生意安排之類也多帶着仲春,權當是個小徒弟一般,果然十分的稱心如意。

這次養真要去南邊的事,薛典本是不肯答應的,但養真去意已決,按照她的說法,若是薛典不肯答應,那她就要自己去……薛典倒也明白她的性子,怕她真的撇下自己獨自上路,只好順着她。

因覺着危險,本不想帶仲春,不料仲春竟并不怕,執意要跟從,薛典也只得帶上。

算來,他們啓程的時間比趙曦知要早個四天,本來兩隊是碰不上的,可偏偏遇到了山洪阻隔,這段時間內薛典忙着出去打聽有沒有別的路可行,卻得知方圓數百裏只這一條水路,若要繞彎,只怕要多走五六天,且路還難走。

這樣一耽擱,便跟趙曦知這一隊不期而遇。

今日他們沿河尋路,來到鎮上,在客棧內入住後,薛典照例出去探聽渡河的情形,仲春也在外頭轉悠,卻無意中聽說了朝廷派往南邊的欽差也在此處的消息。

仲春不知真假,便忙回來跟養真說了。

之前養真在路上就聽說是三皇子親自帶隊,很覺錯愕,這跟夢中所知也相差太多了,但橫豎她是去找趙芳敬的,又比趙曦知早出發,按理說是井水不犯河水。

誰知耽擱行程在先,且這鎮子不大,只有三四家客棧,因為渡口無法通行的緣故幾乎都滿了,趙曦知這行人又實在人數太多,無處安置,他們所落腳的客棧,正在養真的客棧對面。

給趙曦知撞個正着的時候,養真正在跟仲春商議,讓他去找薛典回來,大家連夜趕路去下一個渡口就是了。

沒想到她防備了左右無人,卻忘了頭頂還有個房間。

且說養真因跟趙曦知打了個照面,她驚慌之餘心中暗罵數聲,忙拉着仲春逃之夭夭。

錢仲春跟着她離開那是非之地,才氣喘籲籲地問道:“妹妹,方才那是三皇子殿下嗎?”

養真道:“可不正是他?”

錢仲春道:“咱們就這麽跑了,也沒有行禮,殿下會不會怪罪?”

養真嗤地一笑,然後說道:“他怪罪什麽?天都黑了,難道他身上有燈,誰都得看清他的臉?要是他怪罪,咱們只說沒看清、還以為是什麽劫道的就是了。”

仲春無奈,卻也知道養真避開趙曦知,自有緣故。

兩人站在街頭,不多時就見薛典帶了個夥計從街上回來,見他們兩人在此,便問為何不在客棧等候。

養真便把趙曦知一行人住在對面客棧的事說知了,又提議連夜離開此處。

薛典聽後皺眉說道:“我方才去打聽了渡口的人,再往前就是上游,越發的不好過,這裏算是最近的一處渡口了,而且這兩日水流有平緩的跡象,若是明日無風,倒是可以試着渡河。”

養真聽了,半喜半憂,喜的是終于可以過河了,憂的是現在不能離開鎮子,那就加大了跟趙曦知等人照面的可能。

薛典又看着她問道:“那位三殿下……是奉旨前往南邊赈災,聽聞他年紀不大,卻有如此的膽識倒也難得了,你想避開這一行人是為了什麽?莫非是他認出了你、為難你了?”

養真忙道:“并沒有為難,只是我、不太想跟皇室的人多有接觸。”

薛典笑道:“我還以為他向你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呢,既然他是皇子,自然會自己尊重,且他是欽差,有要務在身,不至于理會別的,大不了過了這一夜,明兒咱們悄悄地提前啓程,自然就錯開他們了。”

養真聽這倒也是個法子,當下便答應了,大家在外頭随意找了一家面館吃了晚飯,才一塊兒回到客棧。

***

他們回客棧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薛典留神看對面,卻見欽差隊伍随行的侍衛們已經在客棧周圍戒防起來,又有一些閑人遠遠地站着指指點點。

薛典陪着養真入了客棧中,卻正好聽到有幾個客人在談論這件事。

仔細一聽,原來三皇子跟七皇子如今不在客棧裏了,因為欽差的隊伍人數太多,那客棧住不下,還把原先入住的客人都攆走了……幸而本地知縣周旋,又有鎮上幾個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風聞,急忙來請,趙曦知跟趙能便帶了人前去借住,只留下了幾個人在客棧內看守隊伍随行所帶的器物等。

薛典聽了,悄悄地對養真說道:“這下更好了。”

養真一笑,本來還擔心趙曦知就在對面,又發現了自己,若是他心血來潮想要為難人呢?如今聽說去了大戶人家入住,這才放了心。

當夜各自安寝無話,次日絕早,薛典便來敲門,養真正在做夢跟趙曦知才吵架,聽見敲門聲下意識地一骨碌爬起來,匆匆地收拾打理。

早飯也沒有吃,便趕往渡口,卻見岸邊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在等候,薛典先去打聽,片刻後回來,對養真道:“不太妙,渡口的人說,昨兒保長來知會過了,今日要先讓欽差一行過江,所有一應船只都聚集在這裏了。”

養真心頭一沉。

這會兒等候過河的人自然也聽說了,一時大家群情激奮,又道:“欽差還不到,為何不讓我們先過河?”

不料才嚷嚷兩句,卻聽到一聲銅鑼響動。

大家猛然回頭,卻見身後火光點點,卻是一條燈籠的長龍,前頭鳴鑼開道,中間太監舉牌,再往後簇擁着的才是馬上的趙曦知跟趙能兩人。

大家見欽差到了,又知道是皇子親自前往南邊赈災,當下不敢鼓噪,紛紛地後退跪地。

養真在人群中,不免也要随着跪拜,心中更加大聲咒罵: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跪趙曦知竟是在這種情形下。

幸而現在天色不亮,烏壓壓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低着頭,趙曦知看不見自己,倒也無所謂丢人。

耳聽着那馬蹄聲得得地從跟前經過,養真暗暗松了口氣。

皇子經過,養真正要随着衆人起身的時候,欽差的隊伍中有一人翻身下馬,竟向着養真這邊走來。

養真正覺着不妙,等看清來人是誰,心中大喜:“小公爺!”

原來這隊伍中跑出來的人正是程晉臣,因為他跟趙曦知最好,這次便也随着趙曦知跟趙能一塊兒往南邊去。

程晉臣笑道:“果然是……是你。”衆目睽睽之下,他打量着養真的男裝扮相,好不容易把那聲“妹妹”咽了回去,道:“殿下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以為他是哄騙我的。怎麽你竟這麽大膽!也想去南邊?”

養真低低道:“我實在不能放心十三叔。”

程晉臣這會兒也看見薛典跟錢仲春跟着,便含笑道:“是薛先生跟錢家小弟。”

兩人忙向着程晉臣行禮,程晉臣道:“既然在這裏遇上,不如你們跟我們一塊兒走吧。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

若沒有趙曦知在,養真自會答應,但此刻只想拒絕,不料薛典搶先道:“若能如此,那就先多謝小公爺了。”

程晉臣道:“不妨事,反正大家都是要去倕州。”

旁邊圍觀的百姓們聽他們是認得的,又聽說是去倕州,均都咋舌,忙自動讓開路。

養真衆人便随着程晉臣來至渡口,前頭已經開始安排渡船了,當地的縣官親自趕來伺候,安排人護駕等等。

等上了船,養真才明白薛典答應程晉臣的原因,原來這欽差一行人數太多,雖然方圓幾十裏的渡船都調到了,但仍舊是将到了中午,才總算都過了江。

若他們不随着欽差一行人,擠在百姓們之中的話,恐怕要排到晚上也未必能登船了。

欽差的隊伍登岸後只稍微休整,便又馬不停蹄地往前趕路。

趕了半天路,隊伍駐紮吃飯,養真便打算跟程晉臣說聲,要跟他們分開而行。

不料還沒有開口,程晉臣自己找了來,叮囑說道:“妹妹你們只管随着隊伍,千萬不要自己走動,實話跟你說,因為倕州的疫情擴散,越往前走,流民越多,時常有些搶掠厮打之事,而且聽說有許多山賊草寇攔路殺人搶劫,他們見了欽差的隊伍自然會有所懼怕,你們跟着也能安全些。”

薛典在旁道:“小公爺說的很是,早在渡口的時候我就聽人說起過,再往南有一座大屏山,山上就有一夥強賊,不知殺了多少人了,地方官剿滅了幾次都奈何他們不得。”

養真到底沒經歷過這種,聽他們都這樣說,便道:“情形真的這樣差了?那十三叔那裏呢?”

程晉臣道:“王爺坐鎮倕州,大局自然是穩的,只是周圍的那些心懷叵測的賊徒,他們哪裏知道什麽朝廷危難,百姓疾苦,自然恨不得天下大亂,他們可以趁機搶掠一番,這叫做趁火打劫。那些流民被逼到絕境,衣食無着被迫搶掠,倒還情有可原。”

養真又問道:“如果那些賊人來犯,可能抵禦?”

程晉臣笑道:“不慌,先前三殿下跟七殿下為了這件事,高興的睡不着覺呢,只想着要有賊徒來犯,可以先拿他們練手打仗了。”

養真聽了皺眉。

薛典也忍不住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鬧着玩的……一個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薛典本不想多嘴,但知道程晉臣跟養真關系很好,所以便實話實說了。

程晉臣也知道他的底細,便道:“薛叔,您是最有經驗的,要真的遇上山賊,只怕還要煩勞您呢。”

薛典才苦笑道:“小公爺說笑,我早就給革除了軍職了,而且帶隊的自有各位将軍統領,哪裏用得上我這個廢人。”

程晉臣又交代了一番讓養真他們緊緊随着隊伍而行,才自去了。

因此養真也暫時打消了跟他們分別的念頭,只不過有一件事養真覺着有些稀奇——自己在欽差隊伍中,趙曦知沒有可能不知道的,本來養真以為他必然不會錯過這個冷嘲熱諷大肆評議踩踏自己的機會,但他居然一次也沒有來跟自己照面,不過如此倒也好,大家相安無事。

當夜,隊伍到達了遂州,知府大人親自迎接,安置了住所,次日又親自送出城去,因知道前方不遠就是大屏山地界,知府生恐皇子在自己管轄區內有所閃失,便又命本城的守備帶兵護送。

漸漸地大屏山在望,養真在馬車裏探頭看去,見山勢連綿起伏,果然險峻非常。

欽差的隊伍雖然精簡過,但總也有四五百人,加上遂州守備帶的士兵,足有近千人,如此浩浩蕩蕩,按理說就算是再不可一世的賊徒也該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但是這大屏山的賊寇卻顯然非同一般,他們因知道朝廷欽差前去倕州是赈災的,隊伍中帶了無數的金銀、糧米,以及各色草藥物品等等,若是劫下自然可以供給山寨幾年的花銷。

他們又仗着山高皇帝遠,又是地頭蛇,地方官都屢次敗在自己手上,自然不把欽差放在眼裏。

趙曦知也第一次見識到了這些草寇的能耐。

先行隊伍往前行進之時,兩側樹林中悄然無聲,衆人仗着是朝廷欽差,都以為那些山賊都吓得逃走了,大搖大擺地往前而行。

趙能甚至對趙曦知笑說:“三哥,看樣子今兒的熱鬧是看不成了,這些賊果然都是無膽匪類,怕早吓得躲得遠遠的了。”

趙曦知看着那郁郁蔥蔥的林子,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便沒搭腔。

正在這時,程晉臣打馬飛奔而來:“殿下!”

趙曦知回頭,程晉臣道:“殿下快叫隊伍停下!”

“出什麽事了?”趙曦知問。

程晉臣低低道:“恐怕賊人在樹林中有埋伏!”

“埋伏?”趙曦知心頭一驚,往前掃了一眼,“誰說的?可發現了賊人蹤跡?”

程晉臣遲疑道:“是、是跟随喬妹妹的薛叔叔說的。謹慎起見,請殿下立刻下令!”

趙曦知一愣,旁邊趙能因聽見了,便笑道:“小程,我還以為是誰發現了賊蹤呢,原來只是個仆人說的話,你卻還當了真,啧啧,沒想到你居然這樣膽小。”

程晉臣擰眉道:“殿下,當地的賊寇狡猾多端,咱們所帶的辎重又多,不可大意才是!”

趙曦知猶豫片刻,趙能道:“什麽不可大意,要真的有不妥,遂州護送的屈守備難道就看不出來?可知我還愁那些賊縮了頭不敢來呢。”

程晉臣不便跟他辯駁,就只看着趙曦知。

趙曦知擡眸往隊伍後面看去,養真在馬車裏他自然看不到,可卻瞧見了在人群中的薛典,卻見薛典斂着濃眉,滿面凝重地看向前方的林子。

薛典的為人,程晉臣知道,趙曦知卻也打聽的很清楚。

知道他當初也是軍伍出身,本也算是個能征善戰甚是勇武的将才,只是在喬白遇難之後他也很快遭到貶斥。

趙曦知猶豫之時,趙能不以為然道:“三哥,你莫不是也跟小公爺一樣害怕了吧?這哪裏有半個賊人?不信我叫給你看。”

趙能說着,竟拍馬往前奔去,且走且高聲道:“聽說這裏埋伏着強賊,賊在哪裏?出來給本殿下見識見識!”

趙曦知見他行事這樣放誕,心頭一緊:“七弟!”

趙能性格本就粗魯,加上又是皇子,從來沒有經過事,更加不曾臨陣打仗過,所知所覺竟都是從戲臺上看來的,自然不曉得其中的厲害。

趙能連叫了兩聲,兩側林中卻鴉雀無聲,宛若一片死寂。

趙能見狀越發得意,竟哈哈大笑起來。

趙曦知雖然也毫無經驗,但是這會兒卻本能地嗅到了一股不祥之感。

他突然感覺這山林實在是太安靜了,竟然、竟然……連一聲鳥鳴都沒有!

“後退!”趙曦知來不及細想,本能地揚聲斷喝!

但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只聽“嗤”地一聲,原本宛若死水似的林子裏突然飛出了一支箭!

趙曦知一眼看見,還反應不過來,就聽到身後有個聲音暴喝道:“七殿下躲開!”

趙能因聽見趙曦知說後退,正呆愣回看,還想着取笑他幾句,竟是絲毫也沒看見有一支箭射了出來。

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躲開,他下意識地一抖馬缰繩,但畢竟晚了。

那馬兒才起步,趙能突然覺着胸口一涼,有什麽東西猛地穿刺過來,起初竟覺察不到疼。

趙能低頭之時,才發現身上竟插着一支箭,他無法相信地看着那支箭,還是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整個人卻已經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那暴喝的聲音再度叫道:“大家快躲!賊人要放箭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嗖嗖”,令人頭皮發麻的響動在瞬間響起。

程晉臣反應最快,早一把拉住趙曦知,兩個人翻身下馬,找掩身之所。

但更多的是沒來得及躲藏的士兵跟随行人衆,這極短的一瞬間,只聽得放箭聲響不絕于耳,同時伴随響起的,卻是無數人的慘叫聲響。

趙曦知睜大雙眼,眼睜睜地看到身旁不遠處有一名內侍,給箭射中了臉頰,鮮血四濺,那人慘呼着倒地,卻一時沒死,疼的翻滾。

程晉臣想回頭看看養真的方向,但是方才連聲示警的人正是薛典,有薛典護着,養真的情形應該會好些,何況養真所在的是隊伍的末尾,如今遭受攻擊的是隊伍的前鋒跟中段。

程晉臣道:“賊人果然膽大包天,殿下……”

話音未落,趙曦知已經站起身來,程晉臣吓了一跳:“殿下!”

趙曦知左顧右盼,從地上撿起一把士兵遺落的刀:“不能坐以待斃!”他雖如此說,手卻隐隐戰栗,竟是無法自控的抖,突然間他又想起來:“七弟呢?!”

還好這會兒敵人的箭已經射的差不多了,耳畔又響起排山倒海似的“殺啊”,原本寂如死水的林子裏,沖出了無數道身影。

****

薛典是所有人之中最清醒,也是最先發現不妥的。

遂州城的那守備大人本就是個草包,今日雖給知府派來護送,但他愚昧無知地認定了這是朝廷的欽差,又有兩位皇子坐鎮,試想那些草賊哪裏敢對皇家的人動手?

所以他也樂得随着耀武揚威。

要不是薛典看出不妥,先叫程晉臣向着趙曦知報信,及時地攔住了隊伍,若等到這一行人再癡癡地繼續往前,那就徹底的落入賊寇的圈套之中,給人像是包圍在布袋裏打一般了。

原先趙能那一嗓子,把林子裏的賊徒其實也吓得不輕,他們雖然狗膽包天,但也擔心朝廷的兵馬不是吃素的,還以為是真的發現了自己的蹤跡,一時有些不敢如何。

所以才先射了那一支箭試探,誰知輕而易舉就射中了趙能。

當下才肆無忌憚地開始發動攻勢。

亂箭齊發的時候,薛典已經飛身上前把養真從車內抱了出來,拉着她往回,躲在了那些結實的箱櫃之後。

幸而這裏不是賊人的攻擊範圍,一時倒也沒什麽危險,只有那些随行的人衆,因為第一次見識這種場面,不知所措,一個個吓得抱頭鼠竄,尖叫連連。

薛典從地上撿起一把樸刀,護着養真,一邊張望前頭的情形。

他早看出情形不妙,便皺眉道:“沒想到那個什麽守備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還以為他能頂點用……現在看來只是在送人頭!”

養真問道:“薛叔叔,現在該怎麽辦?”

薛典道:“現在逃還來得及。”畢竟山賊們圍困的是前方隊伍,一時顧不上這裏,要立刻策馬轉身,自然可以第一時間逃之夭夭。

養真往前看了一眼,這麽短的時間內,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倒了許多人。

“那他們呢”養真問道。

薛典道:“這些人太無知了!以為自己是欽差便無人敢碰,實在可笑,偏兩個皇子又毫無經驗……唉!”

養真看見趙曦知不知從哪裏站起來,手中握着刀,滿面怒色,有幾支冷箭從他身邊擦過,還好有些随身侍衛護着。

養真屏住呼吸,突然道:“薛叔叔,你、你是極有經驗的,你能不能幫幫他們?”

薛典詫異:這種場面對他而言雖然是司空見慣,可他最主要的任務自然是保護養真,且此刻不逃,只怕就錯失良機了。

養真卻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猶豫,便道:“如果這些辎重給山賊奪去,倕州那邊自然就更加失了照應,情形會更糟的,薛叔叔,你快去吧!”

薛典道:“你……”

養真道:“只要把前頭的山賊擊退,這裏他們自然波及不到。”

薛典聽了,倒也是這個道理,便吩咐兩名夥計跟仲春道:“照看好姑娘!”

他起身之時又猶豫地看了養真一眼,終于嘆道:“你真是……跟你父親一個樣。”

縱然情形危難,卻毫無利己自保之心,只管奮不顧身而已。

薛典紅着眼,拔腿往前奔去,他打量着那箭勢,且走且大聲喊道:“快些布防,賊人馬上要進攻了!”

就在薛典說罷,林子裏埋伏的山賊便現形了。

薛典沖到趙曦知身前,來不及看對方反應:“殿下快叫侍衛們振奮起來抗敵,若是還不反擊,這許多人就是待宰的豬羊了!”

程晉臣叫道:“你怎麽不照看妹妹?”

薛典眼神銳利,此刻早沒了昔日落拓沉晦的氣質,臉上隐隐地透出了一股殺機,他咬牙道:“是養真讓我來幫忙的!”

趙曦知的手本在發抖,直到聽見薛典這句話。

心頭突然像是有一把火燒了起來:自己這樣無能,居然需要一個小丫頭叫人來幫忙了。

趙曦知牙關緊咬,方才的戰栗早就不知抛到哪裏去了,他想也不想,翻身上馬,将手中的長刀一揮,厲聲叫道:“禦林軍聽令,跟着本殿下殺賊!”

程晉臣攔都攔不及,趙曦知已經打馬向着前方烏壓壓的山賊沖了過去。

薛典本有些瞧不起這不經事的小殿下,此刻見他竟如此勇武,倒是有些意外,便笑道:“好,到底還是有些血性的!”

而原本驚慌失措的禦林軍跟随行的士兵們,驚見三皇子一馬當先,也都紛紛振奮起來,一瞬間喊殺聲交錯。

****

薛典去後,養真跟仲春等人躲在箱櫃之後,突然見趙曦知奮起,心中也微微地覺着意外。

正在觀戰,突然身邊有人道:“不好,有賊人過來了!”

大家忙回頭,果然見林子裏又竄出了不少人影,竟是往這裏奔來。

原來這些山賊的确狡猾,一面派人交戰拖住了士兵,一邊派人來奪去辎重。

這裏的護送士兵本就少,之前又去了大半往前支援,前方的戰事已經然他們自顧不暇,這裏剩下的只有些負責運送辎重的仆役以及随行太監們,敵人到了此處,自然如探囊取物般。

仲春微微發抖,卻還握緊養真的手道:“妹妹別怕!”

此刻有兩個賊人已經沖到了近前,原本負責運送辎重的仆役慌忙逃竄,卻心慌意亂,竟給砍翻在地。

那仆役捂着傷口苦苦哀求,山賊卻毫不遲疑,上前想要再補上一刀。

正欲動手之時,背後突然一涼複一疼,驚懼地回頭看時,卻見是個唇紅齒白的小小少年。

養真握着刀,因為畢竟力氣太小,只傷到了賊人的後背,并沒有結果了他的性命,養真深深呼吸,大聲叫道:“大家不要慌,他們沒有幾個人,跟他們拼了就是!不反抗的話就死定了!”

衆人正在忙着逃,聽了這話不由怔住。

那山賊意外之餘道:“好小子,你既然想找死,那就先殺了你!”他盯着養真,慢慢地舉起刀。

正欲揮落,旁邊仲春悶聲不響地跳起來,張手将山賊攔腰抱住,往前一撲:“不許傷妹妹!”

山賊猝不及防,揪着仲春的脖子要将他甩開,誰知還沒捏到他的頸子,後心突然劇痛。

動手的正是薛典留下的那兩個夥計之一,他殺了山賊,将仲春拉開,另一個夥計則護着養真。

這兩個人是薛典招募到的,一個說叫孫大,一個說叫李二,原本看着老實巴交的,此刻不知怎麽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出手如電地殺了人,卻仍是滿面鎮定。

仲春見有一名山賊從他身後沖來,才要大叫提醒,孫大不慌不忙地反手一刀,竟正中對方心口,那賊人悄然無聲地跌倒死了。

養真看着這一幕,突然心有所動,便看向身旁的李二:“你們……”

李二低頭向着她一笑:“姑娘不用怕,會沒事的。”

就如同要證明他的話一樣,正厮殺的前方隊伍之後,突然又響起了一陣排山倒海似的呼喝聲,馬蹄聲如同奔雷一樣!

養真吓了一跳,心想賊人難道無窮無盡了嗎?若再來這樣一批,只怕真的要抵不住了。

那邊孫大又殺了一名山賊,揪着仲春靠了過來,望着那邊兒,不禁面露微笑:“是王爺!”

養真愣神,忙踮起腳尖往那邊瞧去,卻見人影錯雜之中,果然有一面極大的旗幟烈烈揚起,上面是個龍飛鳳舞的“楚”字。

“十三叔?”養真無法置信,心跟馬蹄聲響似的突突亂跳。

她凝神再看,果然見隊伍之中,最首處有一道身着甲胄的挺拔身影,他人在馬背上,身形微微起伏,如騰龍躍蛟,炫目之極。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三叔表示不能讓趙老三獨美~~嗯嗯

曦兒:都改叫趙老三了還能美到哪裏去,這難道是鄉村愛情咩(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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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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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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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