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吳煙也沒有專門去等沈清越那邊約醫生, 而是想着自己有時間也可以帶吳建國和張秀蓮跑幾家醫院的,人既然到了這邊, 那時間上就比較寬裕了。
張秀蓮和吳建國則一直想了解女兒擺的攤位是什麽樣子的, 也沒有那麽着急上醫院,第二天早上吳煙去擺攤的時候, 張秀蓮就跟着一塊過去了, 吳建國腿腳不便, 就只能留在家裏卧床休息。
張秀蓮手裏拎着一包發卡和頭花,感受到這個重量, 她又心疼了,雖然昨晚其實已經看過女兒做這些東西了。
“每天拎着兩包東西來來回回?這多重啊,你哪有這個力氣。”張秀蓮問道。
她女兒從小力氣就不算大,人也瘦伶伶的,在家裏幫忙幹活其實也就是喂喂雞做做飯這些不要什麽力氣的活。本來這雙手應該是拿着筆杆子的, 不應該做這些發卡頭花, 或者是給人洗頭按摩的。
她從昨天過來, 就跟吳煙打聽了,在海城住着,說是說大城市,可出門要花錢, 吃東西也要花錢, 今天早上她專門和女兒一塊去買了趟菜, 随随便便買點啥都得去掉幾塊錢。
想想之前女兒還在理發店做事的時候, 一個月一百五十塊錢, 還寄一百塊回家。那時候她想着一個月五十塊錢,女兒是夠花了的,但現在看來,那真的是得住不好也吃不好,都不一定夠花。
現在看女兒倒是過得還好,但頭幾個月還在理發店的時候,指定過得很苦。
越想她就越心疼,越想就越發的覺得自己沒用。
“不重啊,都已經習慣了。”吳煙滿不在乎的說道。
确實是習慣了,剛開始的時候拿的還要多些,還得坐公交車,還得走那麽長一段路呢。現在她長胖了點,力氣也變大了,每天拎着這些東西都沒感覺了。
張秀蓮心裏的難過很快就被一溜擺下去的攤位給壓下去了,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這都是擺攤的?”
她眼睛都快看不過來,她沒做過生意,思想還停留在十多年前,總覺得做生意是不好的。剛開始聽說女兒在擺攤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被抓起來教育。
盡管他們鎮上也有人開店賣早餐或者是開雜貨鋪,甚至是他們村裏也有小賣鋪,可在她心裏,還是覺得不穩妥。
正因為這種思想,在她看到這一條街全都是做生意的人時,她內心蔓延而上的是惶恐,她害怕,這麽多人,真的能有生意嗎?
有推小推車的,也有直接在地上鋪一塊布賣東西的,賣衣服賣鞋的尤其多,更有像她女兒這樣賣首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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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這攤位都擺上了,喧鬧聲,說話聲,吆喝聲讓這條寬敞的街道瞬間熱鬧了起來。
“嗯,大家都是來擺攤的,好點的攤位還得搶呢,要是來晚了可能就沒法擺攤了。”吳煙現在都已經看習慣了,一路走過去還跟幾個熟悉的攤位主人打招呼。
“小姑娘來了啊?昨晚怎麽沒來?”
“這是你媽吧?哎喲,當媽的也長得漂亮,難怪能生出這麽好看的女兒。”
吳煙的俏臉笑得很開心,這些熟悉的攤位人都還不錯。
“昨晚我爸媽來了,我去接他們了。”
“嗯,我媽是長得好看。大姐,你攤子上有啥我媽能穿的衣服不?要質量好的,還得時髦的,給我媽留兩件,我晚上收攤過來拿。”
張秀蓮連忙拉着吳煙的手,“不要不要,我衣服夠穿了。”
吳煙對着她眨眨眼睛,小聲說道:“沒事,很便宜的,我拿是他們的進價,之前我每次穿他們的衣服,都給他們帶了不少生意。”
這話剛落,那服裝攤的老板就從攤位上抓了件衣服遞給吳煙,“你媽的衣服我不收錢,這件也送給你穿,這兩天穿着到我攤位上站兩圈成不?我拿了好多貨來。”
吳煙不客氣的把衣服收了,“行啊,正好我媽來了,還能幫我看看攤位,到時候幫你站久一點。”
攤位老板笑呵呵的連連點頭,“行行行,站久點更好。”
等服裝攤老板走了,張秀蓮把驚訝的嘴閉上,“這咋還白送呢?”
她摸了下女兒手上的衣服,面料光滑,冰冰涼涼的,款式也好看,顏色也好看,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可是就這麽白送了?連帶着自己那兩件也白送?張秀蓮腦子都迷糊了,這些城裏人都傻了嗎?白送也就算了,還一臉感謝?
吳煙給她解惑了,一邊往自己攤位上走一邊說道:“那可不,剛剛不是說了嗎?每次我穿他們家的衣服,都能給他們家帶不少生意。給他們賺的錢可比這些衣服要多多了,我也不是白拿,不是要在他們家攤位上站站嗎?”
“可是,”就站站,跟白拿也沒什麽區別了啊?張秀蓮這麽想着。
她也無法理解,為什麽那家賣衣服的寧願給白給她女兒衣服,一點錢都不收,她根本就想不明白,做生意的那裏有不收錢白給的。
吳煙知道,人的傳統思想不是你說兩句話,就能改變。就像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個時代,居然是一夫一妻的,女人也是可以出來做生意的,在這裏商人地位還可以。如果以前有人在她面前說這些,她肯定會覺得對方是瘋子。
但她真的身處這個時代了,接受了這個時代的不同,她也敢坦然的出來做生意了,才真切的明白,這個時代是如此的與衆不同。
與其把嘴皮子說破,那還不如讓她親眼看看。耳聞不如眼見,這種正面的沖擊才是最能改變一個人想法的。
吳煙到了攤位上,從兜裏拿出一個發卡,別在頭上,烏黑柔順的頭發上別着一只藍色的發卡,上面的細碎寶石在陽光下閃爍着光點,好看得緊。
只聽吳煙對張秀蓮說道:“您待會就知道,為什麽我到他們家攤位上站站,就能帶不少生意了。”
上午人不算多,但也是有人逛到吳煙的攤位上的,吳煙像往常一樣,逗趣似的跟人說着話,她聲音好聽,吳侬軟語的讓人聽着就舒服。吳煙又喜歡讓人試,買不買都可以,但可以試一試嘛,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戴着好看不好看呢?
她一嘴的好話不要錢的往外冒,把人哄得心花怒放的,她長得也漂亮,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變着法的誇你好看,又真心實意得很,誰好意思拒絕,稀裏糊塗的就掏錢把東西給買了。
張秀蓮在旁邊怯怯的不敢上前,她看着女兒,就感覺這不是她女兒似的,她女兒哪有這麽能說會說?以前不是可害羞腼腆了嗎?
而且,面對好幾個客人,她女兒都能游刃有餘的穿插其中,這個頭上戴上發卡了,她會誇這發卡戴着就可愛。那個年紀大的不會戴梳篦,她就上手給人把頭發盤好,說特別襯那個女人的氣質。小孩子頭上戴的頭花,她也能馬上給小孩梳兩個辮子,然後把頭花戴上,誇戴上就是小仙女了。
小嘴皮子嘚吧嘚吧的,哄得幾乎每個試了的都買走了。
一對頭花兩塊錢,一個發卡一塊錢或者是兩塊錢,一個梳篦是五塊錢,短短兩小時,就賣了不低于二十塊錢。
“小煙媽媽,你怎麽不上去幫忙啊?小煙都忙成啥樣了。”李大姐在旁邊看了好一會了,就看到張秀蓮杵在旁邊跟木頭似的,一動也不知道動一下,她都看着急了。
張秀蓮雙眼茫然,回頭看李大姐,剛來的時候吳煙給他們介紹了的,她的手無措的拉着衣擺,“我,我不知道該幫什麽?”
李大姐恨鐵不成鋼的扯了扯她,指着攤位,“來個人給舉着鏡子會吧?人家要看啥就拿起來給人看,然後讓別人試總會說吧?你女兒都忙出一身的汗了,你還好意思杵着。”
張秀蓮看到自家女兒背後已經濕了一片,心裏的那股怯弱總算褪去了一些,她諾諾的點頭,“好,好,我幫忙舉鏡子。”
吳煙其實沒想讓張秀蓮幫什麽忙的,主要還是帶她過來看看自己擺攤的環境,省得他們老是胡思亂想。但張秀蓮過來幫點忙,吳煙也不拒絕。
好在張秀蓮雖然不怎麽會說話,但好歹是在家幹家務農活幹慣了的,手腳利索得很,讓舉鏡子就舉鏡子,讓拿什麽發卡就拿什麽發卡,吳煙說一句,下一秒就給放到手裏了。
至少吳煙不用在給人盤頭發的時候,人突然不滿意頭上的飾品了,她還得撒手重新拿一個戴上。
早上天還沒那麽熱,人還有一點,十點多的時候,太陽高高挂起,整條街道都熱得要起火了,逛街的都不出來。吳煙才算是消停了會,見到張秀蓮也熱得臉通紅的,吳煙笑着問道:“媽,你現在看出來什麽沒有?”
張秀蓮剛上手幫忙,顧這個顧那個的,啥也沒注意到了。聽自家女兒問起來,只是搖了搖頭,“沒看出什麽來,就是覺得,這生意還挺好的。”
吳煙噗嗤一笑,拿着扇子給她們倆扇風,她指了指頭上的發卡,“有沒有覺得,攤位上我頭上戴的發卡,是賣得最好的。”
張秀蓮往攤位上看,果然擺在一塊五個同款的發卡,這會全都沒了,只剩下她閨女頭上那一個了。
“這就是為什麽前面那個賣衣服的,要讓我穿着衣服去她家攤位上站站的原因,我穿得好看,一穿上那條裙子,他們家拿來的貨當天就得全賣光。所以她白送我一件,一點都不虧的。”吳煙表情有點小得意,前面那些家賣衣服的,幾乎每家都想讓她穿着他們家的衣服在攤位上轉轉,不過她自己也是擺攤的,實在是沒什麽時間,就只能抽着空去。盡管是這樣,那些攤主也樂意得很。
不是沒有攤主把自家的女兒啊侄女啊叫過來穿衣服的,但沒有一個有吳煙穿上的效果。一開始還有人問為啥,結果旁邊人就說了,這賣頭飾的小姑娘長得多漂亮啊,皮膚又白,人也瘦,什麽衣服往她身上一穿,就有檔次得很,都不像是小攤上買的,反而像是國外來的貨。
那攤主要是再能說一點,就說是港城批來的貨,批發價幾塊錢的衣服,五六十賣出去都有人搶。所以這群賣衣服的攤主,都把吳煙當香饽饽,每個攤位輪着給吳煙送衣服。
經吳煙這麽一說,張秀蓮可算是明白了,她高興的拉了拉女兒的手,“原來是這樣啊,那他們不是老給你衣服?”
“對啊,中午你到我房間去看看,那個衣櫃裏面都塞不下了,還有一些鞋子,我穿上也賣得好。有些人還說給我錢,讓我專門去給他們穿衣服呢,我沒答應。”吳煙晃了晃自己的小腳,之前她只敢穿布鞋,因為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把腳露出來。但是來了這邊,慢慢的也就跟上這邊女人的習慣。
此時她的腳上穿着的就是一雙涼鞋,上面還鑲着幾朵小花花,她腳很白,被黑色帶子襯得都透明了似的,腳趾長得也精致秀氣,這一雙看起來還挺一般的涼鞋,穿她腳上愣是變得更精致高檔了。
張秀蓮愣了下,問道:“他們出多少錢給你?”
吳煙伸出五個手指頭,在張秀蓮驚訝的眼神中,吐出兩個字,“五百。”
她甩了下小腦袋,綁的高高的馬尾一揚起來,“我覺得少了,還不如我擺攤賺的,所以我才不幹呢。”
看了眼張秀蓮,她秀眉一彎,“昨天我是不是沒告訴你們光擺攤,我一個人能掙多少錢?”
五百對張秀蓮的沖擊其實還沒之前吳煙告訴她賣了幾幅花樣就掙了五千來得多,她心裏大概也猜到了女兒擺攤肯定是能掙到錢的,昨天她和吳建國也暈暈乎乎的啥也沒問,這會見女兒說別人出五百請她專門去穿衣服的都拒絕的時候,她雖然驚訝,但不會震驚。
順着話頭張秀蓮搖了搖頭,“多少?我和你爸之前也沒問過。”
吳煙小聲說道:“好一點的時候,一個月能有快兩千了,生意要是不好,一個月也能掙到一千多塊。錢我都攢着,沒有亂花,就等着爸爸來治腿呢。”
張秀蓮這會是真的沒話說了,她以為頂多是七八百的,卻沒想到生意不好的時候都能掙快兩千一個月。不過想想她閨女游刃有餘,又機靈的樣子,能掙這麽多,她又覺得理所應當。
于此同時,從她心裏升起來的卻是難過,孩子剛剛那一下,就熱出了一身的汗,雖然頭頂是有把傘,但氣溫這麽高的情況下,還得在這邊守着。要不是為了治腿,孩子也不用這麽辛苦,錢是掙得多沒錯,可這該掙錢的原本該是他們大人才對。
吳煙從張秀蓮眼睛裏看出了難過和心疼的情緒,她趕緊抱着張秀蓮的小手臂,“媽,不用難過的,我掙了錢也開心啊!讓我讀書不也是為了以後掙錢嘛,我現在還提前這麽多年掙到錢了呢。”
張秀蓮輕輕搖頭,伸手撫上女兒的頭發,“不是這樣的,還是我和你爸沒用,沒法送你讀書了不說,還讓你辛苦掙錢。”
“沒有沒有,你要再這麽說我可就生氣了,我是你們的女兒,家裏有困難了,我掙錢不是應該的嗎?你要是再說這樣的話,就是不把我當女兒了。”吳煙撅着小嘴,氣鼓鼓的小模樣。
她一點都沒覺得辛苦,這跟上一輩子不一樣,她能出門,能見到外面的世界,可以穿各種漂亮的衣服,她能抛頭露面,還能掙錢,能用自己掙的錢養活家人,她的心無比的滿足并且非常的快樂,她太喜歡這樣的生活了。
所以她也不希望張秀蓮他們覺得她辛苦啊,或者是覺得她不應該做這樣的事情,她喜歡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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