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吳煙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上輩子的自己, 在好不容易獲得了一次出門的機會時, 帶着兩個小丫鬟,頭頂戴着惟帽出了門。

那天她非常的高興, 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來的出門機會,她也知道身後還跟着幾個院裏的打手, 這是怕她半路跑了。

但她不介意,呼吸到外面的空氣,對她而言都是好的。

路過一家府邸的後門時,小門內突然走出來兩個小厮,擡着一塊板子,上面似乎躺了個人, 用草席蓋着。

這是一個死人, 在人命不值錢的年代, 人死了都不要奢求棺木,有草席裹身就已經很不錯了。

她和兩個小丫鬟,下意識的避開。只聽到這兩位小厮, 還在用閑聊似的語氣說道。

“哎,你說說, 這些女人,怎麽一個個都妄想不屬于自己的地位。”

“是啊是啊,名滿金陵的荀樂姑娘, 就這麽香消玉殒, 真可惜了。”

“啧, 做人呢,就是看清自己的位置。咱們公子把當個玩物,她卻把自己當成了正經夫人。這不,得罪了老夫人,扭頭給打死了,公子不也不敢說什麽。”

“當時我就在外門,聽到裏面的荀樂姑娘聲聲凄厲的喊着公子救他,喊到最後,公子都沒出聲。”

“看重她時,公子能把她捧上天。這棄之如履時,也是夠狠的。”

人漸漸走遠了,吳煙卻渾身發涼,再沒有了出門的好心情。

她知道荀樂,是另一個院裏出了名的姑娘。曾經也是吳煙最羨慕的女人,她在剛要被發賣的時候,被一位年輕郎君接回了家,那還是個官家子弟。

後來她聽說,荀樂和那位郎君琴瑟和鳴,夏日泛舟荷塘,冬日梅林雙笙。成為了所有院裏姑娘們羨慕的對象,誰不想碰到一位這樣能把你捧在手心裏的郎君?

可這位郎君,轉頭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

她看着遠去的小厮,那草席下裹着的姑娘,似乎從上面爬了起來,一直爬到她面前,她看着她沾滿血的手,扯住了自己的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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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只着一件破爛的內衫,隐隐約約能看到原本白嫩的身子上面布滿了血粼粼的傷口。她瞪着一雙眼睛,似仇似怨似恨。

她張開嘴,大口大口的血她嘴裏嘔出來,很快就染紅了一整片街道,整條街仿佛血池一般。

吳煙眼睜睜看着血越來越多,淹沒她的鞋面,淹到她的腰際,眼看着就要沒過她的頭頂,她突然睜開了眼睛。

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吳煙秀眉輕輕皺起……

吳建國的腿自從做過手術之後,就一天天的好起來了,張秀蓮照顧得很好,随着他的腿好起來的同時,整個人也看着有氣色了不少。

在齊醫生的準許下,吳建國也搬回了家裏。

而吳煙本人則經常早出晚歸的跑工廠,跑原料市場,十天不到的功夫,整個人黑了不少。因為周如甄的事,她現在杯弓蛇影一般,去哪都要找人多的地方,還叮囑張秀蓮也要注意。

沈清越在醫院碰不到吳煙,在江北路也找不到,甚至在廠裏,豔姐也只是似笑非笑的告訴他不知道。

這也讓他清楚的意識到,吳煙在躲他。

如果說以前,吳煙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他還可以理解,這小丫頭不是故意的。可那天,他分明看到了,吳煙的動搖。

在氣笑了同時,他又氣餒,煙煙為什麽躲着她,難不成一點都不喜歡他?可讓他放手,沈清越做不到。

這是他第一個這麽喜歡的女孩,喜歡到想捧在心間,喜歡到想将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她面前,喜歡到小心翼翼的呵護她的自尊。

他收起滿身的刺,只敢将自己最柔軟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吳煙确實是在躲着沈清越,她知道自己不厚道,從豔姐嘴裏,她也知道了沈清越已經把周如甄弄出去了。

說實話,這種用完就扔的路子,她自己都為自己臉紅,實在太不道德了。

可是那天那個夢,确實讓她後脊背發涼,迫不得已,她只好不跟對方見面,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在害怕。

越和沈哥接觸,越能知道他們之間有多不對等;天差地別的差距,是橫亘在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

她很自卑,她覺得自己完全配不上沈哥的,她是一個多麽渺小的人。沈哥可以找到更好的、更漂亮的對象,為什麽要看上她呢?

吳煙刻意躲着他,用一堆堆的事來麻痹自己,讓自己的腦海裏不要反複的出現,那天做的那個夢。

這天她在家裏打電話問豔姐,沈哥在不在,不在的話她就去廠裏看看。

當豔姐告訴她不在之後,她放下心,收拾了下自己就去了廠裏。

目前廠子裏已經開始幹活,攏共招了八個人,按照她畫出來的花樣,每天馬不停蹄的幹着活。豔姐也按照她的吩咐,去聯系以前的那些想批發的客戶。

然後一個個溝通,如果需要産品的話,他們這邊可以寄一些樣品過去。這種方法特別好,大多數人都會接受先看樣品,然後再進行訂貨。

而這些弄批發的,在看到樣品後,發現真的很不錯,大多數都會訂一批貨。在這樣的情況,她的整個廠子,算是有條不紊的運營下來。

而吳煙前些天躲着沈清越,其實也沒有閑着,她借着找活幹的名義,轉了好幾家廠子,從這些廠子裏其實也學到了一些東西;還去了專門做原材的廠子,跟一家廠子談好了以後她的原材需求,都從這一家來定,價非常的優惠。

這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會跟人談這些合作。但現在這個廠子不止是她的了,她要發工資,她要學會運營。她現在有了責任,就只能逼着自己前進。

此時的廠子門口已經挂上名牌,鋪翠首飾幾個大字印在圍牆上,顯眼奪目。

吳煙手裏拿着把傘,自從那次中暑了之後,她走到哪都會記得帶傘了。一想到這,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沈哥。

她甩了甩腦袋,走到廊檐下往女工們幹活的房間看去,裏面的人都在認認真真的做着首飾,他們頭頂的幾個大電風扇正在加足馬力轉動着,為下面努力工作的人帶去一陣陣涼風。

吳煙滿意的點點頭,來到材料兼辦公室,推開門,走了進去。

“豔姐,這兩天怎麽樣?”吳煙笑着問道。

豔姐正在核對材料的出庫入庫,聽到聲音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還可以,杭城那邊顧客又下了個1000的訂單。”

吳煙走過去坐下,一路走來就出了一身汗。

豔姐給她倒了杯水,“喝口水緩緩。”她看着吳煙,見她臉上身上黑了不止一個度,也覺得心疼。

前兩天重新拉的一批材料,價便宜得很,那可是吳煙跑人家廠子跑了五回才談下來的價。比一般人拿貨還要低一成的價錢,別小看這一成,能給她們廠子争取的利潤空間可就大多了。

吳煙雖然沒有細說,但裏面費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工夫,她也能想象得到。

把水喝了,吳煙伸手把表單拿過來看,看了會說道:“還是夾子出得最好了,梳篦一般般,發帶的話太容易做了,他們拿貨也賺不上價錢,跟我想得差不對。”

豔姐點頭,“是啊,發卡還是走俏些,頭花也還行,咱們廠子花樣多比較新穎,他們也願意訂貨。”

吳煙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疊紙來,遞給豔姐,“你看看,我們把這些做起來怎麽樣?”

豔姐接過去,翻看着,越看眼睛越亮,“這是手镯還有項鏈耳環的式樣?好看啊,我的天。前些日子還有到廠子看貨的顧客說,咱們應該把首飾全做起來,不要只做頭飾的,沒想到你已經畫了這麽多花樣出來?”

“咳咳,我晚上睡不着,就畫了一些,攢攢就這麽多了。”吳煙咳了兩聲,身上攤子越大,其實她越着急,她知道自己不懂開廠,只能從她擅長的方面出發,多畫花樣,多出款式。

很早以前,她就想着自己要變通,多做一些花樣出來,像頭飾,只是其中一種。女人用來裝扮自己的物件實在是太多了,手镯項鏈戒指這些,完全都可以做出來。

這樣她們廠子也能給人更多的選擇不是嗎?

所以吳煙哪怕是跑出去學習,哪怕是在談原材價,每天累得不行,晚上也還是堅持畫一些她未成形的花樣出來,慢慢的攢着,也攢了這麽好幾張了。

豔姐把紙張藏起來放好,然後看着吳煙問道:“這幾天還要出去?”

吳煙皺眉,看了豔姐一眼,“差不多穩定了一點,原材廠子找好了,就省了不少的事。”

“這樣啊,那這幾天就要回廠子呆着了吧?”豔姐對吳煙眨眨眼睛,眼中透露出了然,“難不成,還要躲着沈哥?”

從沈清越找了廠子好幾次,吳煙每次回廠子都要問沈清越在不在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倆人之間,指定是發生了點什麽。現在看來,就是一個追一個跑啊。

也不知道沈清越說了些啥,把吳煙這小姑娘吓得恨不得躲在天邊去。

她前些天也不怎麽好過,為啥呢?每次沈清越過來見不到人,她都得頂着對方的冷臉,戰戰兢兢的不透露任何消息給沈清越。

還得勸他不要逼得太緊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但每次臉色不好看,臭了吧唧倒是真的。

可沒辦法,她和吳煙還是更親近一些的,肯定是幫吳煙,不會幫沈清越的。再說了,吳煙現在可是她老板呢,她也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是嗎?

不過她還是好奇啊,好奇得抓心撓肺的,想知道吳煙和沈清越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今天憋不住,總算是問出來了。

吳煙避開她的視線,有些尴尬的扯着嘴笑了笑,“沒有啊,我沒有躲着他。”

“少來了,咱們不是姐妹嗎?這些天我可攔着沈哥,沒給他透露一絲半點的消息啊!”豔姐盯着吳煙,視線都不挪一下的。

吳煙見躲不過去,只好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頭發,“沈哥他,他好像是喜歡我吧!”

她看着豔姐,眼神有些迷茫,像落單的小動物一般。

豔姐心一顫,低聲問道:“那你呢,你什麽感覺?讨厭嗎?”

“不讨厭,但是我害怕。”吳煙老老實實的說道,是的她不讨厭,甚至還有點心動,可害怕更多些。

關于男女之情,沒吃過豬肉,也是見過豬跑的。

院裏曾經有一個跟她年歲差不多大,卻是三等瘦馬的姑娘,像這種三等瘦馬,其實大多數都是被良家買回去當媳婦的,歸宿反而更好一些。

那個姑娘就有一位很喜歡的青梅竹馬,她經常跟吳煙說,她那位竹馬說過,會攢錢把她接回去的,她盼啊盼,盼到年歲一年年的變大,也沒有把那個竹馬盼過來。

盼到了她被一個快六旬的老頭買走,也沒能把那個竹馬盼過來。

那時候,專門教她琴藝的師傅說了,千萬不要信男人,那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還懵懂的她将這句話牢牢的記在心裏。

在那個院裏,她也見過太多姐妹,歡天喜地同以為是良人的郎君走了,最後被郎君親手輾轉送人,用以謀求高位。

她的身側,從未出現過善始善終的感情。

“害怕什麽?是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倆人完全的不匹配,或者說自己不敢相信男人的話?”豔姐眸中閃過了然。

之前她确實對吳煙說過,不要多想,那是因為她怕這小姑娘芳心暗許,而沈哥那邊卻不會接受。這種情況的話,吃虧的是女人。但如果調轉一下,男人這邊強勢追求,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吳煙和沈清越之間在家庭情況上,确實差距懸殊,可現在還講究人人平等呢。

除此之外,豔姐不覺得他們之間還有其他的問題。為此,她不由自主的又打量了吳煙一番。小小年紀的姑娘,居然會考慮這麽多;沒有被那樣的男人迷住,一股腦紮進去,真的出乎她的預料。

她想了想,覺得吳煙應該是年紀還太小了,驟然間有人喜歡她,害怕也是常理。可能過段時間,稍微緩緩就好了。

吳煙咬了咬唇,一時間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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