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讓他想得發狂 (1)

“侯爺,起床吃飯了。”

蘇梨端着熱騰騰的早點放到桌上,後廚的廚娘是先帝從禦膳房選出來賜給楚懷安的,廚藝頂尖,哪怕是最普通簡單的早點,也被她做得精致無比,只是看着就讓人特別有食欲。

然而早已吃慣了美味珍馐的某人并沒有理蘇梨,躺在床上背對着她。

“侯爺?” “滾!”

蘇梨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間,昨天決定向楚懷安坦白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迎接如今這種狀況的準備。

看似國泰民安的遠昭國,朝堂之下其實風雲詭谲,軍饷貪污絕不可能是一個人做的,這後面牽扯到的關系錯綜複雜。

如果沒有楚懷安的幫助,蘇梨絕對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在這樣緊迫的時間裏拿到證據為陸戟洗脫罪名。

告訴楚懷安真相是一場豪賭,在這場賭博中,蘇梨押上的,是自己的命和陸戟統率的鎮北軍,而她手裏除了過去十多年和楚懷安那點微薄的情誼,再沒有任何籌碼。

楚懷安若幫她,便還有一線希望,若不幫她,阿湛已被安頓好,她可以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和鎮北軍共進退!

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在死之前,有一件事她必須要做!

根據回憶蘇梨在紙上将昨日看見的繡紋畫了下來,楚懷安不想見她,她正好有時間可以出門打探一番。

出門的時候晴了幾日的天又洋洋灑灑的下起雪來,蘇梨問門房借了把傘出門。

凜冽的冷風夾着雪花揪住每一個縫隙拼了命的往衣服裏鑽,蘇梨攏了攏衣領,撐着傘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

雪越下越大,不多時,傘上便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腳下的鞋也被浸濕了些,寒氣侵入身體,蘇梨恍若未覺,想起很多年前的冬日,她與兩位姐姐領着丫鬟扔雪球,所有人都玩得衣服濕透。

幾人都被父親狠狠訓斥了一番,回到院子後,她發了高熱,核兒就站在床邊,把她冷冰冰的腳捧在心窩,可憐巴巴的喊着‘小姐,你快好起來吧,核兒願為小姐折壽十年!’。

許是那丫頭動不動就把‘折壽十年’這四個字挂在嘴邊,後來才會連她腹中的孩子都受到牽連。

胡思亂想着,成衣鋪已在眼前,這會兒雪下得很大,店裏并沒有什麽人,蘇梨緩緩呼出一口郁結的濁氣,站到屋檐下,把傘上的積雪輕輕抖落,收好立在門邊才走進店裏。

“公子請問是要裁新衣嗎?”

夥計熱情的問,只看見蘇梨身上的衣料華貴,并未發現她是女兒身。

“我先看看。”

蘇梨說着,迅速打量了一圈店裏,夥計也不打擾她,安安靜靜的站在旁邊。

确定沒有其他人在以後,蘇梨摸着下巴,故作苦惱道:“前些日子我看見有一個公子衣服上有個花式,穿上很是俊美好看,你們店裏怎麽沒有?”

“怎麽可能?我們鋪子可是全京城花式最全做工最好的,什麽花式這樣奇特,連我們這裏都沒有?”

小二一臉不服氣的問,蘇梨眨眨眼,順勢從袖袋中拿出圖紙遞過去:“喏,就是這個,我畫得不好,但樣式就是這樣。”

“咦?這花式并不複雜,也不是如何讓人驚豔,公子怎麽如此喜愛?”小二盯着圖紙疑惑的喃喃自語。

蘇梨剛要催促他辦正事,一直白玉般的手忽的越過她拿走了那張圖紙。

蘇梨一驚,下意識的扭頭抓住男人的手,然後愣住:“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京城最好的酒樓,桂字一號雅間,蘇梨行雲流水的燒水泡茶,不多時,清甜的茶香四溢開來,根根茶葉如同雲朵在水中舒展開來。

“先生請用茶。”

蘇梨做了個‘請’的手勢,顧遠風端起茶杯,先聞了聞茶香,才淺嘗了一口。

甘冽醇香的茶香順着喉嚨淌入腹中,然後充斥了四肢八骸。

“五年不見,手藝倒是不曾生疏。”

待口中回甜,顧遠風才作出評價,蘇梨暗暗松了口氣:“先生當年苦心教導,斷不敢忘!”

“是嗎?”顧遠風說着放下茶杯,拿出方才在成衣鋪搶走的紙道:“你既還認我是你的先生,有疑問為何不直接找我解答?是為師不配給你傳道授業解惑了?”

他的聲音柔和,語氣裏卻帶着一分自嘲,比任何的言語訓斥都更銳利的紮在蘇梨心上。

“學生不敢!只是先生公務繁忙,學生怕打擾先生。”

蘇梨低頭認錯,卻不敢說出自己的目的将顧遠風卷進來,臨時找了蹩腳的借口。

“我雖入朝為官,卻并不是什麽要職,何來公務繁忙一說?況且,就算我日理萬機,阿梨無論何時來找我,我都是有空的!”

“……”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梨若再是假意客套未免顯得太疏遠絕情。

不得已,蘇梨只得開口求助:“學生想知道圖紙上的花紋是何品階的官服專用,請先生告知。”

說完,她俯身行了個禮,好像拜托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顧遠風捏着圖紙,瞧着她戴着玉冠束着發的頭頂,莫名的有些難過,不自覺嘆息道:“五年前我作壁上觀,阿梨果真記恨,與為師生分了……”

“先生此言誅心,阿梨絕沒有這樣的念頭!”

蘇梨急得紅了眼,聲音也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

此行回京吉兇莫測,越少人牽扯其中越好,所以她沒有通過岳煙去打探那人的消息,自然更不願将顧遠風卷進來。

然而現在顧遠風步步緊逼,她已經想不到法子搪塞了。

五年不見的小徒弟被自己三言兩語逼得紅了眼,被那淚汪汪的大眼睛隐忍的看着,顧遠風哪裏還有逼問的心思,只得無奈道:“罷了,你願意如此那便如此吧,別哭,我又不打你手板。”

說完,拿起圖紙認真的查看。

蘇梨知道他是關心自己,沒辦法辜負這份心意,只能坦誠道:“不是阿梨故意要隐瞞先生,我現在做的事兇險異常,先生的教化之恩尚且未報,阿梨寧死也不會将先生卷入這場風波之中!”

她說得無比堅定,顧遠風知道從她這裏是問不出什麽了,只能板着臉在她額頭彈了一下。

“如此兇險,那為師便等着替你收屍吧。”

若真有那日,恐怕只能落得暴屍荒野的下場,萬莫再髒了先生的手。

蘇梨在心裏補了一句,沒敢說出來。

顧遠風盯着圖紙看了一會兒道:“這花式雖簡單,但我只見過一次,應該是兵部新設立的軍情處官服上的。”

“軍情處?做什麽的?”

蘇梨緊張的問,單單是‘軍情處’三個字就讓她陡然生出不安來。

“這些年國泰民安,有人上報朝廷軍需過大,經過衆大臣商議,特設軍情處,調查各地兵役情況以及邊關軍營的訓練情況,看軍中是否有人貪玩享樂,若有必要,明年将會裁兵,減少軍需!”

“貪玩享樂?減少軍需?”

蘇梨難以置信的反問,渾身都被氣得控制不住的發抖!

刀子似的冷風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戶,發出‘啪啪’的聲響,屋裏燒着暖爐,蘇梨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塞北天寒,一件新棉衣對鎮北軍來說,只有中尉以上軍銜的人才能擁有。

為了禦寒,軍中将士只能延長操練時間,然而消耗過大,軍糧供給近年來卻時常斷絕。

京中一片繁華盛世,誰能想到塞北外寇已經隐隐有複發之态?

貪污軍饷之事朝中是無人察覺,還是所有人都在裝聾作啞?

新帝繼位數年,早已穩定龍座,難道就昏聩至此,任由奸人當道??

“阿梨,你才回京數日,怎麽會認識軍情處的人?而且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不舒服嗎?”

顧遠風溫聲問,擡手探向蘇梨的額頭,觸手一臉冷黏,竟是出了一頭冷汗。

正擔心着,雅間的房門被一腳踹開,楚懷安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看見顧遠風貼着蘇梨額頭的手,頓時沉下臉來:“姓顧的,給我把手撒開!”

“侯爺怎麽來了?”

顧遠風不疾不徐的收回手,小二站在門口連聲道歉:“顧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侯爺一定要進來,小的攔不住。”

這可是逍遙侯,別說這店小二攔不住,恐怕這人脾氣上來了,連皇宮裏的禦林軍都攔不住!

“沒事了,我與侯爺聊聊天。”

顧遠風揮了揮手,并未計較,小二松了口氣,立刻圓滑道:“先生放心,今日的飯菜,小店請了!”

說完帶上門走了,屋裏重新安靜下來,顧遠風重新倒了杯茶遞給楚懷安。

楚懷安下意識的想推拒,卻聽見他低聲道:“阿梨泡的,侯爺不妨嘗一嘗。”

“……”

伸手接過,一口飲盡,馥郁的茶香順着喉嚨侵入肺腑,口齒餘香。

楚懷安對這種文绉绉的東西向來沒什麽好感,這一杯茶喝下去卻還有那麽一點意思。

他的情緒向來鮮明,顧遠風自然能看出他的喜歡,又幫他添了一杯:“五年前,阿梨的才情冠絕京都,侯爺莫非不知?”

“是嗎?她的女紅好像不行。”

楚懷安喝着茶漫不經心的回答,顧遠風怔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蘇梨,卻見蘇梨低着頭,神色淡淡:“論女紅,當然是我長姐更勝一籌。”

蘇梨的長姐,便是剛喜得龍嗣的貴妃蘇挽月。

外臣私下不得非議後宮妃嫔,顧遠風沒插話,話題到了這裏便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楚懷安把玩着手裏的杯子,片刻後目光落在顧遠風袖口,那裏露出小小的一角,似乎是藏着什麽紙張。

眉頭微皺,楚懷安探身,動作敏捷的抓着那一角抽出。

畫着花紋的圖紙展露在眼前,只一眼,楚懷安就知道蘇梨剛剛在屋裏都和顧遠風說了什麽。

“喲,這不是軍情處的官服花式嗎?怎地顧大人袖中會藏有圖紙?”

楚懷安明知故問,明明是問的顧遠風,眼睛卻意味深長的看着蘇梨。

“我對這花式有些好奇,恰好碰見先生,所以請先生為我答疑解惑。”

蘇梨回答,并不希望楚懷安因為這件事揪着顧遠風不放。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麻煩顧大人了。”

楚懷安點頭,伸手将那圖紙撕得粉碎丢進茶壺:“阿梨既然簽了賣身契,那便是我逍遙侯府的人,以後再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還是問我比較好!”

楚懷安一語雙關,既是讓蘇梨和顧遠風保持距離,也變相應承了她之前的事。

貪污軍饷的事,他會幫她!

有了楚懷安幫忙,蘇梨自然是不會再把顧遠風卷進來,當即欣喜道:“多謝侯爺!”

言語之間的激動分外懇切,輕飄飄落在顧遠風耳中,黑亮的眼眸蒙上一層失落,黯然失色。

“阿梨能得侯爺照拂,自是極好,如此下官也放心了。”

他用了敬稱,言語之間已有一分疏遠之意,蘇梨如鲠在喉,偏偏楚懷安還不肯作罷

“顧大人有什麽好不放心的,五年前你雖然裝聾作啞,我家小梨兒卻并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昨日她還特意為你挑選了一方上好的雲煙墨,稍後我就讓人送大人府上去!”

“不必了,下官俸祿微薄,筆墨不過是書寫的工具,不用如此講究。”

顧遠風溫笑着回絕,起身朝楚懷安行了禮:“下官突然想起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顧遠風說這話時的狀态明顯不對,蘇梨想追上去,剛走了一步,楚懷安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你敢踏出這個門,本侯方才說的話可就不作數了!”

步子生生頓住,猶豫片刻,蘇梨果斷關上門,回到楚懷安面前:“侯爺決定幫我了嗎?”

楚懷安用空杯子漫不經心的敲着茶壺,發出叮當的脆響:“我只是暫且不告發你,至于幫不幫,怎麽幫,要看你有什麽計劃!如果你是要像無頭蒼蠅一樣的查,爺不奉陪!”

“糧運使隸屬兵部,兵部侍郎必然脫不了幹系,可一個小小的侍郎私吞大量軍饷不可能沒有人發現,他背後肯定有人,侯爺可有辦法讓我見一見兵部侍郎?”

貪污軍饷一事背後的勢力必然錯綜複雜,可只要抓住一個,再順藤摸瓜也不是什麽難事。

“咕嚕嚕~”

茶杯脫手而出,在桌上滾了幾圈,在桌沿的地方堪堪停下。

楚懷安掀眸看向蘇梨,勾唇邪肆一笑:“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不過爺有個要求。”

“什麽?”

“爺要一副母子平安圖!”

母子平安圖,是遠昭國剛建國時形成的習俗。

當時的第一任國君極其寵愛王後,然而王後自幼體弱,懷孕初期更是幾次險些滑胎,孩子三個月後太醫診斷說孩子和王後只能留其一,國君震怒,要斬殺那位太醫,這時有人上奏了一偏方。

偏方說只要與王後有血緣關系妹妹用血為王後作一幅孕圖,取名母子平安圖,再送到廟中請高僧日日誦經,到臨産之日方可母子平安。

當時的國君采用了這個偏方,王後果然平安生産,這圖一時廣為流傳,但後來引發了不少嫡庶紛争發生慘案,先帝繼位時,已明令禁止此方。

蘇梨沒想到楚懷安會為了蘇挽月做到這一步。

“怎麽,你要爺冒死幫你,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幫忙?”

“沒有,侯爺何時要?”

蘇梨問,楚懷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不急,先把佛經抄完進宮一趟,五年不見,我怕你畫得不像,萬一不靈就不好了。”

“……是!”

蘇梨點頭,腦子裏浮現出蘇挽月弱不禁風的容顏。

那是蘇梨這五年一直萦繞不散的夢魇,刻入骨髓,永生難忘!

自那日回了侯府,楚懷安便丢了一沓佛經過來,吩咐左右不許蘇梨随意出門。

蘇梨不敢拂他的意,乖乖待在屋裏謄抄佛經。

顧遠風上次給她的凍瘡藥是極好的,手上的凍傷已經結了伽,岳煙也讓醫館的夥計送了藥來,喝了幾副之後,背上的鞭傷也開始好轉結痂。

約莫三五日的光景之後,楚懷安才又出現在蘇梨面前。

他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的,身上挾裹着寒氣,卻是神采奕奕,俊朗無雙。

“侯爺!”

蘇梨打着招呼,不疾不徐的放下筆,将謄抄了半頁的紙拿到一邊晾幹。

楚懷安先掃了眼經書,見已謄抄過半,眉梢又上揚了一分,毫不避諱的拉着蘇梨的手道:“看你如此聽話,爺今日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什麽好地方?”

蘇梨有些好奇,楚懷安平日結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這些人大多纨绔,卻也最好打探消息。

知道她在想什麽,楚懷安故意賣起關子:“到了便知,先替爺更衣!”

“是!”

因着心情高興,楚懷安選了一身寶藍色錦衣,衣領有一指寬的紅襟,越發襯得他芝蘭玉樹,俊逸非凡。

楚懷安很滿意這身裝扮,對着銅鏡轉了兩圈,見蘇梨又穿着思竹之前借給她的那套衣服,微微皺眉:“我不是讓你以後都做男子打扮嗎?”

“……”

蘇梨又換了身藏青色男裝才跟着楚懷安出門,到了大門口,沒瞧見平日出行用的馬車,反倒是小厮牽來兩匹高高大大的駿馬。

“侯爺要出城?”

蘇梨疑惑,楚懷安并未回答,走到一匹眉心長着一撮白毛的紅棕馬前,小厮極有眼色的退開,楚懷安抓住馬鞍,腳底一蹬,身體淩空,衣擺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動作帥氣的上馬。

抓住馬缰繩,楚懷安偏頭看向蘇梨:“離憂賢弟,爺這上馬動作如何?”

“侯爺天人之姿,無人可及!”

蘇梨從善如流的拍馬屁,楚懷安剛剛上馬的動作卻是很漂亮,若是被京都其他女子看見,只怕會失了魂。

可對于在鎮北軍中待了五年的蘇梨來說,這動作卻有些華而不實。

在戰場上,沒有人會有心情欣賞這樣的動作,也許眨眼間就會有人喪命,再華美的動作,都不及幹脆迅速來得有用。

得了誇獎,楚懷安頗有些得意,卻見蘇梨走到另一匹黑馬前,雙手抓着馬鞍,一腳踩在馬镫子上,借了巧勁輕輕一翻便上了馬,幾乎是在上馬的瞬間,她輕夾了一下馬腹,黑馬便邁着馬蹄咔噠咔噠的跑起來。

這動作她做得很是流暢,看似簡單實則非常需要技巧,既要确保自己在坐上馬背的瞬間穩定身形,又要控制好力道驅馬前行才能不被摔下來。

哪怕是京都最好的馬夫,恐怕也不能做到像她這樣敏捷。

楚懷安靜靜地看着蘇梨的背影,想起多年前她窩在他懷裏初學騎馬時的膽怯不安。

他曾教過她一日騎術,不過還沒等她學會,他便扭頭去了揚州,花重金尋來十幾株極其珍貴的昙花,只因有人随意在他面前提了一句想看昙花一現的奇景。

他沒教會蘇梨騎馬,那她又是窩在誰的懷裏學會了如此精湛的騎術?

那位赫赫有名的鎮邊大将軍麽?

楚懷安帶蘇梨去的城郊馬場。

他們到時,馬場裏已經熱鬧起來,有一白一灰兩位公子在馬場賽馬,另有好些女子在旁邊喝彩吶喊,倒頗有幾分春獵的盛況。

一到馬場蘇梨就下了馬,這裏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蘇梨如今可不敢就這樣騎進去。

見她下馬,侍候在一旁的人立刻上前:“這位公子的良駒可要先存在馬廄裏?”

“多謝!來之前剛喂過,不必再喂,長太胖反而影響腳力。”

蘇梨慣性的叮囑,待人把馬牽走才回過神來,這是京都,沒有兵荒馬亂、刀光劍影,這馬就算胖成球,也影響不了什麽。

正有些悵然,手腕忽的一緊,下一刻,身體騰空,人已穩穩落在男人寬厚的懷中。

身下的馬因為這一變故噠噠的小跑起來,楚懷安單手擁着她,騰出一只手抓住馬缰繩。

“侯爺這是做什麽?”

楚懷安答非所問,挑着眉反問:“你是爺的人,來了馬場卻把馬存到馬廄是什麽道理?”

“蘇梨怕沖撞了貴人給侯爺惹麻煩。”

蘇梨回答,垂眸眼睫微顫,過去五年她沒少與人共騎一匹馬,可偏偏與這個人靠近的時候,總會輕易亂了她的心緒。

“怕什麽!”

楚懷安抓着蘇梨的肩膀,将她拎起來翻了個面,變成兩人相擁共騎一匹馬的狀态。

他抓着馬缰繩,修長的雙臂将她籠在懷中,輪廓優美的下巴抵在她白瑩的耳廓,熱氣驅走嚴寒,灼得她耳廓暈出一片緋紅。

“你就是惹出天大的麻煩,爺也能保你性命無憂!”

楚懷安篤定的在蘇梨耳邊說了這麽一句,一揚馬鞭,紅棕馬便如閃電一般沖入馬場。

“呀,那是誰呀,怎麽突然就沖進來了?”

觀賽區的女子發出驚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紅棕馬上的兩人吸引。

原本賽況已經膠着,紅棕馬的加入卻打破了平衡,輕易地越過障礙後,一馬當先沖到終點。

耍了一圈風頭,楚懷安十分滿意,帶着蘇梨下馬,悠然自得的等着兩人。

片刻後,兩匹馬灰馬幾乎同時到達,拉了缰繩,一白一灰兩人立刻翻身下馬跪拜。

“下官安珏,拜見侯爺!”

“下官趙啓,拜見侯爺!”

兩人都是武官,說起話來铿锵有力,倒是讓蘇梨有種回到鎮北軍營的錯覺。

“起來吧,我方才看兩位大人賽馬很是精彩,一時按耐不住沖了進來,兩位大人應該不會介意吧!”楚懷安笑着解釋。

“侯爺言重了,我二人也是鬧着玩。”

安珏主動回話,看得出,他的官階應該要比趙啓高有些。

兩人雖然都穿的騎馬裝,安珏腰間卻還有佩飾,頭上束發的玉冠也還有花紋,可見出身不俗。

京城姓‘安’的家族不多,蘇梨印象中唯有當年與蘇挽月一同嫁進皇宮的側妃安若瀾的娘家可以算得上是一大家族。

只是不知這位安珏公子與那位側妃是否有什麽淵源。

打量完安珏,蘇梨的目光落在趙啓身上。

他的腰間只有一個普普通通的荷包,束發的也只有一根布條,可沒了那日在醫館重逢時的慌張,整個人的氣度便與五年前那個憨厚的鄉野村夫截然不同了。

若是核兒還在……

蘇梨陷入沉思,目光忘了移開,便引起了安珏的注意。

“侯爺向來獨來獨往,怎地今日帶了這麽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來?”

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蘇梨被軍情處的主蔚大人赤果果的打量着,黑溜溜的眼珠先怯生生的轉了轉,忽的後退小半步,躲到錦衣紅襟的逍遙侯身後,伸出纖細的指尖揪住了某侯爺的衣袖。

這一系列的動作她做得自然極了,像極了不谙世事又膽小無辜的小兔子,不熟悉她的人都被騙了過去。

然而明知道她是在演戲的楚懷安,還是在衣袖被抓住的瞬間,緊繃了身體。

這求保護的小動作,像鳥羽一樣輕飄飄刷過他的心尖,癢得發顫。

“咳咳!”

楚懷安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尴尬:“她既然跟着我,便是我的人,安主蔚有意見嗎?”

這都明目張膽的護上了,還有誰敢有意見?

安珏連忙拱手,行禮道歉:“是下官莽撞,請侯爺息怒!”

這方安珏剛道了歉,站在他身邊的趙啓卻是一直盯着蘇梨,挺直背脊硬邦邦道:“卑職與主蔚大人所見略同,侯爺身邊的小公子身形過于嬌小,明顯是女子,且看相貌,與尚書府五年前走失的三小姐倒是十分相似!”

趙啓的聲音不算大,但語氣并不是猜測,而是十足的篤定。

五年前蘇梨與他不是很熟,可因為核兒,對彼此的印象都很深刻。

那日在醫館他來得慌亂,所以不曾注意到蘇梨,今日這樣打了照面,自然會認出來,只是蘇梨沒想到趙啓會這麽直白的挑明自己的身份。

“哦?副蔚不說我還不覺得,這麽一說倒還真的很像。”

安珏摸着下巴重新打量起蘇梨來:“當年尚書府三小姐才華橫溢不輸男子,豔驚京華,不少畫坊都曾臨摹過她的畫像,下官有幸也得過一幅,今日一見,風采卻是遠勝畫中人呢!”

蘇梨不曾見過安珏,卻知道他口中所說的畫像是什麽。

尚書府家教森嚴,素日她鮮少出府,即便出去,也會戴上鬥笠紗帽,絕不輕易抛頭露面。

唯有當年她被歹人劫走,三日後被人打暈,衣衫不整的丢在尚書府門口,于是滿城皆知她失節于土匪窩,淪為笑柄。

當時她才十五,雖跟着顧遠風學了許多知識,心智卻尚不成熟,發生這種事後便慌了神,自覺無顏見人,将自己關在房中足不出戶。

過了數日,來給她送飯的下人總是神色詭異的盯着她瞧,她實在受不住了,便尾随那下人一探究竟,發現他們在傳閱一本不堪入目的畫冊。

畫冊中的女子放浪形骸,穿着暴露,舉止更是令人不恥,竟是有人将她畫作春宮圖中任意辱弄!

當時她氣昏了頭,拔下頭上的珠釵就與那些下人扭打成一團。

後來,府上的書都被搜出來燒毀,可蘇梨知道,這樣的畫冊流傳于世的不知道還有多少本。

她被毀了個徹底,祖母和父親也非常清楚這個事實,所以為了不讓她再辱沒家門,當夜,他們便決定找風水先生看個日子,将她沉塘一了百了!

五年時間雖然早已過去,可那些肮髒的揣測卻并未消退。

安珏提起這畫像也許只是當個無關緊要的玩笑話,落在蘇梨耳中卻像是被無形中捅了一刀,誰也不會發現這傷口有多深,血流得有多歡。

“安主蔚府中竟留有蘇家三小姐的畫像?”

楚懷安微微擡頭,眼底有些詫異。

楚懷安氣量小,睚眦必報的性子衆人皆知,安珏自然也知曉五年前他被蘇梨退了聘禮拂了面子的事,當即笑着道:“除了畫像,下官那裏還有許多畫冊,侯爺若是感興趣,下官稍後就差人給侯爺送到府上!”

“如此,小爺倒是要謝安大人一番了?”

楚懷安說着臉上帶了笑,似乎被取悅,安珏自以為投其所好,眉梢帶了一絲得意:“侯爺喜歡就好,下官不敢承謝……”

話還沒說完,胸口冷不丁被狠狠踹了一腳,楚懷安臉上的笑意瞬間變成滔天怒吼:“老子謝你祖宗!”

楚懷安使了全力,安珏被踹倒在地,楚懷安還不解氣,沖上去補了兩腳。

變故發生得太快,等趙啓反應過來的時候,安珏臉上已多了兩團淤青。

“侯爺請息怒!”

趙啓不敢拉楚懷安,只能半蹲在安珏面前幫他擋了兩腳。

其他人并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全都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圍觀,怕惹出什麽大亂,蘇梨撲過去抱住楚懷安:“侯爺,冷靜!”

楚懷安還在氣頭上,哪裏是蘇梨攔得住的?

趙啓和安珏又挨了好幾腳,楚懷安才停下,輕松掙開蘇梨,将她擁入懷中,居高臨下的看着兩人宣告:“五年前爺就說過了,她是爺看上的女人,她被土匪劫了也好,退了爺的聘禮也罷,能欺負她的只有爺,其他人誰敢動她一根頭發絲,爺就讓誰吃不了兜着走!”

說這話時,他的表情嚴肅極了,皇室與生俱來的威壓與淩厲從骨子裏透出來,叫人絲毫不敢懷疑他說出來的話。

蘇梨被攬着緊貼在他胸膛,明明隔着厚厚的冬衣,卻比肌膚相親更讓人臉紅心跳。

許是為了掩飾藏在心尖的那個人做戲做太久,這人的戲便好得足以亂真了。

五年前蘇梨被他騙過,若不是曾踏過萬丈深淵,恐怕還會再在他身上栽跟頭。

“請侯爺恕罪!”

趙啓扶着安珏跪下謝罪,楚懷安還不肯罷休,剛要擡腳再踹,蘇梨主動抱住他的腰:“只是些畫冊而已,讓安大人燒了便是,侯爺何必如此動怒?難道是那些畫冊将我畫得奇醜不成?”

蘇梨眨巴着眼睛,故作輕松的問,那日府上焚燒畫冊一事做得極隐秘,連蘇梨的二姐蘇喚月都不知道她曾看到那些畫冊,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果然,見蘇梨好像并不知情,楚懷安把怒火壓了下去,只沉聲命令:“除了主蔚府,若是還有人私藏這樣的畫冊,全都抓進大理寺,大刑伺候!”

說完,楚懷安也沒了待在這裏的興致,翻身上馬,和來時一樣将蘇梨撈上馬背,兩人共騎一匹馬,策馬而歸。

回來時差不多已快到晌午,陽光正盛,驅走冬日的陰寒,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快到城門時,楚懷安放慢速度,游山玩水一般慢悠悠的走着。

蘇梨身份特殊,雖扮着男裝,可這般與他共騎,若是叫旁人看見總歸是不好。

剛要開口讓楚懷安放自己下去,手裏突然被塞進馬缰繩。

詫異的偏頭,唇瓣恰巧擦過男人微涼的下巴。

心頭一震,蘇梨連忙低頭,腰卻被牢牢箍住。

“阿梨,讓我見識見識你的騎術吧!”

他就在她耳邊低語,話裏夾着一分意味不明的嘆息,好像又回到多年前她初學騎馬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坐在她身後低語:阿梨,讓我教你騎馬吧!

一時失語不知該說些什麽,蘇梨索性猛夾馬腹策馬奔騰起來。

城外官道寬闊,臨近年關路上也沒什麽行人,雖不能與塞北遼闊無邊的戈壁灘相比,也讓蘇梨騎得十分暢快。

一路疾行進了城,蘇梨便收斂了性子,放慢速度,卻不知她方才那肆意暢快的模樣落在旁人眼中有多明豔動人。

喉頭微緊,楚懷安更用力的抱住蘇梨,悶聲問:“你的騎術,是陸戟教的嗎?”

這算什麽莫名其妙的問題?

蘇梨剛要回答,一記響亮的哭喊砸進耳朵:“嗚哇~娘親果然不要我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蘇湛穿着一身橙色錦衣,戴着同色小氈帽,耍無賴似的坐在大街上哭得傷心欲絕。

跟在他身後的丫鬟吓得臉色慘白,不停地安慰蘇湛,還時不時焦急地回頭打量。

不多時,一輛華貴的馬車聞聲趕來,馬車棱上挂着一個醒目的木牌,遒勁有力的寫着一個‘蘇’字。

如今尚書府會乘着這樣的馬車出門的人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請侯爺回避下!”

在馬車上的人出來之前,蘇梨先掙開楚懷安下了馬。

蘇湛哇哇嚎得厲害,實則一直暗中觀察着蘇梨,蘇梨腳剛落地,他便像個小炮彈似的沖過去,抱住她的腿不撒手。

“哇!娘親你為什麽不要我了?你不是說要一直陪着我嗎?這些天我做夢都夢見你回來看我了。”

一抱到蘇梨,原本還是假哭的小包子立刻擠出豆大的淚來。

塞北離京千裏,他只認識蘇梨一個人,雖然尚書府的人都對他很好,可蘇梨不在,他一個小孩子到底是惶恐不安的。

小包子哭得不能自已,胖乎乎的小身子不安地顫抖着,蘇梨哪裏能不心疼?

“我沒有說不要你啊,外祖父和曾祖母對你不好嗎?”蘇梨拿出手絹幫小包子擦眼淚,小包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含着一眶眼淚幽怨的瞪着蘇梨,無聲的控訴。

蘇梨被他看得心軟成一片,打趣的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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