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太後傳召 (1)

出了門,夜風裹着寒意撲面而來,楚懷安回身帶上偏殿的門才跟着宮婢朝正殿走去,他身上的鐐铐尚未取下,入了夜宮中一片靜谧,這鐐铐拖在地上的聲音便詭異起來。

那領路的宮婢心中害怕,越走越快,不多時便到了正殿,殿門開着,裏面一片燈火通明,遠遠地楚懷安便看見太後和年輕的天子坐在那裏,一副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場景。

莫名的,楚懷安又想到先帝當初賜他那雙鹿皮靴。

“陛下、太後,侯爺來了。”

宮婢柔聲回禀,早就聽見鐐铐聲響的太後和楚淩昭同時朝門口看來,楚淩昭揮手屏退宮婢,太後一臉慈愛的招了招手:“怎麽愣在那兒了,快過來坐,有你最愛吃的八寶鴨。”

“來了!”楚懷安應着掐斷思緒,臉上又是平素那副纨绔不羁的模樣,走得近些,太後瞧見他手上腳上還戴着鐐铐,頓時心疼:“怎麽還戴着這種東西?趙寒灼是怎麽做事的?”

太後說着想摸那鐐铐,楚懷安借着跪下的動作避開,拱手道:“小侯還是戴罪之身,原本就該在牢裏待着,戴着這個也好免得落人口實。”

先帝寵他,太後這麽多年也歡喜他,即便入了宮,他說話也随性的很,如今這一番話盡顯疏離之意,太後和楚淩昭都是人精,哪能聽不出來他話裏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太後伸手将楚懷安扶起來,柔聲勸解:“哀家知道這兩日你受委屈了,你要如何本宮都依你,斷不可說如此生分的話!”

太後膝下只有楚淩昭一個孩子,因先帝偏寵楚懷安,自小便把他當半個兒子養,到了如今這個年紀,自然不想與他傷了感情。

先帝薨逝以後,京中不少人便總是找由頭給楚懷安添堵,想試探新帝對他的容忍度,太後多半也會這樣安慰他,放在平時,楚懷安給太後賣個乖事情也就過去了。

可這次先是被栽贓陷害抓緊大理寺天牢,然後又是下毒謀害,若中毒的是楚懷安,他躺床上哼哼兩句做幾個月的大爺,氣也就消了,可偏偏躺在床上生死未蔔的,是那個叫蘇梨的女人。

那敢當衆退他聘禮出走五年、回來後又把他吃得死死的女人,是除了他,誰都不能欺負的女人!

思及此,楚懷安低頭避開太後的目光,嚴肅的開口:“觊觎後宮嫔妃可是重罪,在事情尚未調查清楚之前,臣斷然不敢恣意妄為!”

這便是不接受太後簡單三兩句話的安撫,太後也知道這次的事鬧得很大,扭頭看向楚淩昭,一直沉默不語的帝王親自倒了兩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将另一杯遞向楚懷安:“外人皆道謹之纨绔無狀,朕卻清楚你的為人,斷然不會是觊觎人妻的宵小之輩。”

既然清楚,為何連當面審問都不曾,就直接把人丢進天牢了呢?

楚懷安心頭冷笑,面上仍是笑嘻嘻:“人證物證俱在,臣尚未自證清白,怕是擔不起皇表哥的信任!”

楚懷安跪着不肯起來,楚淩昭抿了抿唇,放下酒杯,起身繞過桌子親自将楚懷安扶起來:“朕的确另有盤算,只是事關機密,不能與你細說,咱們一直親如手足,謹之難道還不相信朕的為人嗎?”

楚淩昭言辭懇切,這親情牌打得甚是響亮,卻捂不熱楚懷安那顆冰冰涼涼的心。

他掃了眼桌上擺着的兩杯酒,定定的看着楚淩昭,黑亮的眸底閃着幽光:“皇表哥若真以誠相待,請回答臣一個問題。”

“什麽?”

“飯菜裏的毒,誰下的?”

此言一出,殿內陷入死寂,燭火搖曳着,連燒得紅旺的火盆都染上了寒意。

楚淩昭抿唇,眉峰微微蹙起,九五之尊的龍威一點點彌漫開來,楚懷安梗着脖子挺直背脊,不避不閃的與他對視,竟頗有幾分勢均力敵的味道。

良久,楚淩昭擡手揉了揉眉心:“下毒之人還在查,但朕猜到了。”

猜到了,一句話便是承認他送蘇梨到牢裏的意圖,解悶什麽的都是屁話,替他試毒才是真的。

“若我也中毒了呢?”

楚懷安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他這小半輩子過得醉生夢死,卻從未深切體會過皇室之人皆薄情寡義的做法,世人皆道他獨得聖眷偏寵,他并不希望這偏寵背後是叫人心寒的陰謀算計。

楚懷安心裏期盼着楚淩昭能說一句‘朕定會保你無虞’之類的話,沒想到只等來一句:“蘇家三小姐聰慧伶俐,定不會将謹之置于險境。”

“……”

蘇家三小姐聰慧伶俐,所以活該她中毒喪命麽?

這是什麽歪門邪說!?

楚懷安心頭像被人潑了勺滾油一般疼痛難安,還發着噗滋噗滋的油炸聲響,太後看出他臉色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假意怒瞪了楚淩昭一眼:“楚淩昭怎麽說話呢?那蘇家三小姐是謹之的心頭肉,她若有什麽閃失,也是萬萬不能的!”

說完又拉着楚懷安的手拍了拍,寬慰道:“如今整個太醫院的禦醫都在這殿中候着,斷然不會讓她出什麽事的,她這次替你受罪也算是大功一件,待這事告一段落,哀家定要好好賞賜她,五年前你不是想擡她入府做妾嗎?不如哀家下旨,将她賜給你……”

“太後!”楚懷安出聲打斷,這種打個巴掌給顆棗的做法對他現在而言無異于是火上澆油。

之前蘇梨已經明确解釋過,五年前她之所以會退了那些聘禮就是不想做妾,現在太後再下旨讓她做妾這算怎麽回事?

胸腔被怒火灼得生疼,楚懷安卻壓制着沒有發作,一字一句堅定道:“阿梨與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當年我做事莽撞,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被退了聘禮也是應當,如今她救了我一命,我若再納她做妾,豈不是在折辱她?”

“如何算得上是折辱?你可是堂堂逍遙侯,她五年前就已經失節于土匪窩,這五年在外更不知經歷了什麽,她難道還想做你的正妻不成?”

太後驚愕的瞪大眼睛,言語之間盡是對蘇梨的不屑,楚懷安又想起蘇梨手臂上那塊烙印,竟心如刀絞,腦袋一熱,脫口而出:“她到底如何,還輪不到旁人置喙!”

他氣得眼眶發紅,滔天的怒火壓不住,迸射出來,極貼切了應證了那句:沖冠一怒為紅顏!

原本太後還有些擔心此事之後,仍會有楚懷安與蘇挽月不好的傳言,如今見楚懷安如此維護蘇梨,倒是暗暗松了口氣。

今日他們找楚懷安來不是要與他吵架的,想起自己的目的,太後緩了臉色,決定先安撫楚懷安,順着他剛剛的話繼續道:“哀家方才情急說錯話了,那蘇家三小姐才情容貌都是上好的,你若真心喜歡,哀家也不攔你,只是你母親對你期望頗高,你若真想娶她為妻,只需說服你母親,到時我與楚淩昭也是樂見其成的。”

這話說得好聽,卻沒再提賜婚一事,分明知道以楚劉氏的性子,是斷然不會讓楚懷安娶一個名聲盡毀的女人為妻的。

楚懷安對太後的打算心知肚明,卻也沒在這件事上糾結,這五年他過得随性,對娶妻一事淡泊的緊。

他抿着唇不說話,慢慢平複自己的情緒,過了一會兒,楚淩昭又将那杯酒遞給他:“朝中如今風雲詭谲,朕身在其位,有很多事也身不由己,唯有謹之與朕的手足之情歷久彌新,這一杯酒,是朕向謹之賠罪!”

楚淩昭說得認真,眼底也是一片澄澈,楚懷安接了酒卻并未急着喝,而是若有所思的把玩着酒杯:“我在朝中都是任的虛職并無實物,皇表哥此番選擇将我投入牢中,恐怕另有深意吧?”

朝中重臣不少,任何一個人被陷害與貴妃有染,都是死路一條,且誅連甚多,楚淩昭既然早有察覺,這一巴掌打誰臉上再給顆棗,收獲的都會是忠心不二的肱骨之臣,可為什麽偏偏選了他?

楚懷安常年沉迷酒色,楚淩昭沒想到他還能想到這一點,眼底閃過詫異,不過片刻便滿意的笑起:“謹之任的是虛職,與朝中衆臣來往便少,辦事爽利,又有父皇生前賜的帝王鞭加持,如有神助,再适合不過。”

“所以皇表哥要我做什麽?”

楚懷安直奔主題,楚淩昭臉色一肅,與楚懷安碰杯,堅定道:“朕要你借着此次被栽贓陷害的名義,攪亂這一朝的水!”

……

蘇梨醒來的時候,眼前影影綽綽一片紅,像極了戰場上被血染紅随風搖曳的旌旗,彌漫着血腥味和悲涼的肅殺。

喉嚨發幹,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嘗到一片腥甜,舌尖一痛,視線變得清明,搖曳的旌旗變成了極好看的瑰紅紗帳,帳外站着一人,身量颀長,穿着一身銀白錦衣,正端着一碗藥直勾勾的盯着她。

“醒了?”

楚懷安端着藥在床邊坐下,拿着勺子輕輕攪拌那黑糊糊的藥汁,蘇梨想到之前被灌藥的折磨,連忙開口:“侯爺,我自己喝吧。”

楚懷安掀眸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麽,将藥碗遞給她,等蘇梨咕嚕嚕一口氣把藥喝完,又默不作聲的把碗接過去。

舌尖的腥甜被苦澀掩蓋,蘇梨皺眉,兩頰忽的被捏住,楚懷安抿着唇,臉色嚴肅的塞進一顆蜜餞,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間蔓延開來。

尋摸着這人是因為有人下毒生氣,蘇梨沒敢在這個時候觸他眉頭,慢慢咀嚼着蜜餞,不動聲色的打量周圍的環境。

床是上好的黃花梨做的,紗帳的做工也極好的雲紗,層層疊疊之間如雲霧籠罩,屋裏點着熏香,燒着炭火,無煙,是極好的貢炭,必是宮中有頭有臉的人才能有此用度,只是不知,這是哪位貴人的寝殿。

正思量着,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隔着屏風只隐約看見一個矮胖矮胖的人走進來,尚未露面,已先聲奪人:“那丫頭可醒了沒?這眼瞅着都睡了快五日了,若再不醒,老夫都要懷疑她被毒成活死人了!”

話落,高太醫背着藥箱轉過屏風,身後還跟着個唇紅齒白的醫女,見蘇梨醒了,他顧不上給楚懷安行禮,小粗腿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抓起蘇梨的手細細把脈。

跟在他身後的醫女想要行禮,楚懷安直接揮手免了。

把着脈,高太醫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好半晌才道:“這毒算是解了,可餘毒未清,我看三小姐這脈象燥熱,似有郁結在心,長此以往,恐怕還會有些并發症,需悉心料理才是!”

“并發症?會有哪些症狀?”

蘇梨低聲問,胃裏仍如火燒一般,連帶着嗓子也幹得發疼,她沒想到自己這一暈竟昏睡了五日,手腳都虛軟無力。

“人各有異,具體症狀也不盡相同。”高太醫收回手,從藥箱裏拿了一個瑩白的小瓷瓶遞給蘇梨,示意她喝下,又繼續道:“只要三小姐願意聽從醫囑好好調理身子,早日肅清餘毒,這并發症也不一定會出現。”

“阿梨向來惜命,自然會好好配合高太醫。”

高大海要的就是蘇梨這句話,聽完當即一樂,努力瞪大眼睛探知八卦:“三小姐既願配合,那便先告知本官,你心中為何事郁結吧!”

“……”

這小胖子是茶樓裏那說書先生轉行來的嗎?竟如此喜歡探聽辛秘!

蘇梨腹诽,偏頭卻見楚懷安也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俨然已經搬好小板凳,做好吃瓜群衆的準備。

“……離家這些年,在外難免委屈,也不是郁結這一日兩日了,應該不會因此影響病情的。”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高太醫一張胖臉皺成包子,還要再問,被楚懷安不耐煩的打斷:“你一會兒不是還要回曦寧宮嗎?還不抓緊時間開藥?”

“不是侯爺你派人火急火燎的把我請來的嗎?我這連口熱茶都還沒喝上你就要趕我走?”高大海壯着膽子頂撞,楚懷安一記眼刀子飛過去:“本侯現在讓你走,你有意見?”

“……”

有意見!但不敢說!

某胖子翻着綠豆大的白眼氣哼哼的寫下藥方帶着醫女走了。

兩人走後,屋裏又安靜下來。

按理,蘇梨如今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入宮被太醫診治的,就算她是替楚懷安中的毒,進了宮,也應該有宮女照顧,哪有兩人獨處一室,由他親自照顧的道理?

“侯爺可查出是何人下的毒?”

蘇梨沒話找話,楚懷安又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蜜餞:“從獄卒到廚子,前後已經抓了好幾十人,都在大理寺審着,揪出幕後真兇并非難事。”

看他這樣子似乎對下毒之人不感興趣,蘇梨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大概是餘毒未清,腦子暈乎乎的,咽下嘴裏的東西就要躺下繼續休息,下颚忽的被鉗制,男人的手指滑了進來。

“侯爺?”

蘇梨震驚,含着手指說話有些含糊,楚懷安不理她,勾着她的舌頭翻來攪去,這舉動很是讓人誤解,蘇梨的臉‘騰’的燒起來。

瞥見她臉上的紅暈,楚懷安挑眉:“你倒真會演,在牢裏咬舌裝吐血,這會兒又裝羞澀純情,真當爺是什麽都不懂的膿包呢?”

他的語氣帶着譏诮,刺得人渾身不舒服,蘇梨不知道他又誤會了什麽,垂眸不語。

查看夠了,楚懷安收回手,拿了一旁的絲帕細細的擦試:“你是如何知道那飯菜裏有毒的?”

“我先前并不知曉。”蘇梨坦白,見楚懷安一臉不信,繼續解釋:“那毒發作很快,我吃了沒幾口肚子就開始疼了,于是鬥膽揣測聖意,演了這一場戲。”

從在大理寺外見到楚淩昭蘇梨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但她累極了,一時沒琢磨出楚淩昭的用意,後來肚子疼起來,她才恍悟,楚淩昭不是閑得無聊到大理寺外面來散步的,也不是真的要她去給楚懷安解悶兒。

如今蘇家聖眷正濃,有人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想要一箭雙雕,楚淩昭不瞎,自然看得出來,他抓了楚懷安和那些侍衛,也許是想引蛇出洞,也許是想将計就計。

楚淩昭的計劃裏原本可能是沒有蘇梨的,她卻誤打誤撞将自己送到他面前,于是楚淩昭将她送入牢中,替楚懷安受了這次罪。

畢竟,逍遙侯若是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牢中,天下必有非議,可若是蘇梨死在牢中,便只是死了個無足輕重的玩意兒罷了。

“演戲?”

楚懷安複述,蘇梨點頭,楚懷安涼涼的看着她,語氣肅然起來:“你可知那飯菜裏下的毒是斷腸草?那毒可在半個時辰內要人性命,你竟還能忍着腹痛吃下那麽多,你演得再逼真一點,本侯就能上城西去給你訂棺材了!”

楚懷安厲聲質問,表情兇狠,眼眶卻泛着一絲紅,藏在衣袖中的手也控制不住的發抖。

只差一點,若是他再晚到一刻鐘,蘇梨恐怕已經死在他懷裏了!

蘇梨被楚懷安吼得晃了下神,舔舔唇道:“若此番我真的不幸死了,侯爺能記着之前給我的承諾,幫我完成遺願,這一死倒也不虧。”

“自己想做的事自己做,本侯可不記得曾答應過你什麽!”

楚懷安冷冷的說,不待蘇梨說話,拂袖而去。

出了門,冷風挾裹着雪花撲面而來,冷得人一個激靈,卻撲不滅心頭熊熊的怒火。

先前楚淩昭還說蘇梨聰慧過人,楚懷安這會兒卻只覺得她蠢笨到了極點,哪有聰明人會為了一個整天在刀口舔血的人只身犯險?有哪有聰明人會明知飯菜有劇毒還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侯爺!”

太監尖利的聲音打斷楚懷安的思緒,回頭,大內總管張德拿着拂塵畢恭畢敬的站着:“方才聽聞蘇三小姐醒了,陛下請侯爺去太辰宮偏殿議事!”

“何事?”

“侯爺去了便知。”張德把球又踢了回來,他是伺奉過先帝的人,口風嚴實,圓滑得很,楚懷安大概也猜到要幹什麽,便沒再多問,提步要走,又聽張德道:“陛下口谕,請蘇三小姐一同前往。”

“她不過醒了片刻又昏睡了過去,有什麽話,問本侯便是!”

楚懷安冷着臉,語氣強硬起來,張德跪下,朝楚懷安行了個大禮:“侯爺請息怒,陛下體恤蘇三小姐身體不适,已派了禦駕轎攆,特許将三小姐擡過去!”

這便是非去不可了!

楚懷安握緊拳頭,心中雖有怒氣,面上卻絲毫未顯,只沉聲道:“不必,本侯親自帶她過去!”

說完轉身回到房間,蘇梨此時已睡得迷迷糊糊,察覺到有人靠近,瑟縮了一下,楚懷安揉了揉她的腦袋:“別怕,是我。”

“怎麽了?”

蘇梨軟着聲問,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只軟軟的靠在楚懷安懷裏,莫名的像依賴着他的孩子。

“無事,睡吧。”

楚懷安安慰,拿了被子将蘇梨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将她抱着走出房間。

外面風雪正盛,張德很有眼力見的讓人上前撐傘,将兩人擋得嚴嚴實實。

一路行至偏殿,剛到門口,便聽見一道低柔的哭訴:“陛下,臣妾的三妹這五年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又遭此毒手,陛下定要為臣妾的妹妹做主啊!”

那聲音一如記憶中那般清潤動聽,帶着哭腔,越發叫人憐惜心疼。

可不知道是抱着人走了一路累着了,還是被懷裏人清淺的呼吸分了神,這會兒聽見魂牽夢萦的聲音,心有波瀾,卻不至發狂。

“逍遙侯到!”

張德立在殿門口高聲喊道,殿內的哭聲戛然而止,楚懷安抱着蘇梨跨進殿中。

殿內燒了地暖,即便殿門大開着,屋裏也是暖洋洋的一片,年輕的帝王高坐在首位,左右兩側皆是佳人陪侍,下方還坐着一群環肥燕瘦的美人,明明是寒冬,卻好似春日百花争豔,空氣中都彌漫着膩人的胭脂香。

殿內沒有設置屏風紗帳,乍走進來像闖入了盤絲洞一般,楚懷安垂眸,并未左顧右盼,只抱緊懷中人,步履堅定的走到殿中。

“臣弟拜見陛下!”

“免禮,賜座!”

尚未完全跪下,楚淩昭便免了禮,宮人也應聲湧入,竟是擡了一張美人榻進來。

天子尊前,能被賜座已是隆恩,更遑論在楚淩昭面前躺着?

這事若落在旁人頭上,恐怕會受寵若驚,三跪九叩的跪謝隆恩,可楚懷安別說謝恩,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就抱着蘇梨坐到榻上,理所當然至極。

“朕方才聽高太醫說阿梨醒了,如今可還好?”

楚淩昭沒有開門見山,先客套的關懷了一下,楚懷安幫蘇梨攏緊被子,撩開一縷散落的碎發:“餘毒未清,尚未脫離危險!”

柔軟的發絲繞過指尖乖順的垂在一側,楚懷安撚了撚手指,回味了下方才的觸感。

“朕本是感念阿梨對謹之傾心一片,不忍她擔心受怕,特允她到牢中陪你解悶,不想卻害她遭此大罪,不過若非有她,這中毒的,便是謹之了!”

楚淩昭半解釋半感慨的說,說到後面,語氣已有幾分嚴肅,殿中的氣氛凝滞起來,往日湊到一起便吵鬧不休的後宮佳麗俱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尚書府老夫人大壽,貴妃奉旨省親,本是普天同慶的喜事,卻有人栽贓逍遙侯輕薄貴妃,其後更是買通獄卒,欲圖謀害皇室血親,其罪當誅!”

楚淩昭大怒,淩厲的眸光掃過一衆妃嫔,在場的佳人立刻吓得跪下,連伺奉在主位左右的兩位也都跪伏在他腳下,顫巍巍的求饒:“陛下息怒,求陛下息怒!”

佳人軟語聲聲在耳,便是再鐵血無情的人也會軟了耳根,向來憐香惜玉的逍遙侯适時開口:“皇表哥所言既是誣蔑,想必已然查出了真兇,不妨說來讓小侯聽聽,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敢謀害小爺!”

楚懷安這一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像被風卷進屋裏的雪花,輕飄飄的尚未落地,便被屋裏的暖氣烘成了水霧。

“謹之莫要着急,朕今日請你來,便是要為你讨一個公道!”

楚淩昭說着沖站在門口的張德遞了個眼色,張德揮了揮拂塵,便又宮人拖了兩個血淋淋的人進來。

這兩人受了酷刑,已是面無全非,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畫面的妃嫔吓得尖叫連連,原本柔婉的嗓子個個劈了岔,刺耳得緊,楚懷安皺眉,偏頭果然見蘇梨被吵得皺眉要醒過來,下意識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侯爺?”

眼前一片漆黑,蘇梨不确定的低喚了一聲,腦子渾渾噩噩,還不知自己身處何地,覆在她眼睑上的手沒有松開,只低聲回應:“無事,睡吧。”

“……”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誰聽着這個睡得着?

蘇梨腹诽,卻因為身體虛乏無力并未推開楚懷安的手,黑暗中卻聽見帝王威嚴的聲音:“大理寺的牢飯向來由城中名喚撈月閣的酒樓供應,這兩個是今日負責飯菜的廚子和夥計,飯菜從他們手裏出來,便由大理寺的獄卒提回送入牢中,這兩人已經招供,在飯菜裏下毒!”

“草……草民罪該萬死,求……求侯爺給個痛快!”

眼睛被擋着,那人求饒時,沙啞絕望至極的聲音便如鈍刀一般一寸寸插進蘇梨耳中,生生在她腦海裏勾勒出一幅血淋淋的畫面。

自古流傳下來的酷刑極多,入了大理寺,便是被剮下一層皮來,寺中的人也有的是法子保人不死。

活着只剩下黑暗和無止盡的折磨,才是最叫人恐懼的。

蘇梨打了個冷顫,想到自己回京的目的,若是她未能将貪污軍饷之人揪出來,先被人揭發,只盼能少受些痛苦,萬莫像今日這人一般痛苦至極的活着。

察覺到她的異常,楚懷安松手,俯身關切的看着她:“可是哪裏不适?”

“沒有。”蘇梨搖頭,餘光不出意料看見殿中那兩個面目全非的血人,和一衆吓得花容失色的妃嫔。

目光再往上,一紅一藍兩抹倩影便映入眼簾。

兩人都跪趴在地上,厚重的冬裝卻掩不住她們身上華貴的氣質和妖嬈地身姿。

兩人身形相似,穿戴的首飾也多相近,隔着那麽遠的距離,蘇梨卻一眼認出穿靛藍宮裝的那位,是她喊了十五年的長姐蘇挽月。

多年前,那人曾用軟糯稚嫩的童音承諾,一日為長姐,終生以護姐妹周全。

數年後,那人身居高位,獨得萬千恩寵,昔日諾言随風散,美人皮之下不知多少冤魂難安……

蘇梨安靜的看着,尚不知發生了何事,一個穿着桃紅色宮裝的美人便哆哆嗦嗦的爬了出來。

她生得清麗,肌膚勝雪,兩頰有些嬰兒肥,甚是可愛,此刻卻是面無血色,整個人抖如篩糠,不停地磕頭:“陛下,都……都是臣妾糊塗!蘇貴妃近日喜得龍嗣,獨得陛下恩寵,臣妾心生嫉妒,便……便想出此毒計,欲謀害貴妃娘娘和逍遙侯,求……求陛下饒命!”

那美人吓得快要魂飛魄散,一番話說得斷斷續續,吐字不清,此時倒是半點都看不出她有謀害貴妃和逍遙侯的膽識。

蘇梨偏着腦袋,只見那美人吓得涕泗橫流,花了妝容,失了令人憐惜的美好,曾在床榻間柔情蜜意的帝王冷眼瞧着,如同一座冰山:“李美人?你可知謀害貴妃和皇室血親該當何罪?如今你跳出來認罪,這罪責,別說你,就是你滿門上下,也承擔不起!”

“都是臣妾一人所為,臣妾甘願受罰,求陛下放過臣妾的家人!”

李美人自知自己是死路一條,卻不願牽連家人,腦袋磕得砰砰作響,不出片刻,腦門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平素喜歡争風吃醋的妃嫔何曾見過這陣仗,有好幾個都吓得暈過去,楚懷安見蘇梨看得津津有味,索性将她的腦袋托到自己腿上,給她調試了一個最佳觀賞位置。

兩人這姿勢與殿中血腥涼薄的肅殺之意格格不入,好像他們不是來聽審的,而是在逍遙侯府的院子裏吃着小點心聽曲看戲。

蘇梨有些不好意思,想起身被楚懷安一只手按住,同時聽見他懶洋洋道:“哦?都是你一人所為?那倒是讓本侯長見識了,貴妃娘娘省親當日是由國公大人親自護送,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難不成有分身化影之術,能翻出這皇宮大院偷了貴妃娘娘的貼身之物塞進本侯懷裏?”

楚懷安的語氣平緩,透着股子慵懶,卻條例清晰,推理嚴明,那美人早就吓得六神無主,此時被楚懷安一問,便傻傻的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這……”

李美人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楚懷安還要再說些什麽,不知是誰忽的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聲音不大,卻極為突兀,觸發了李美人身上某個機關,她含着熱淚的眼眸一轉,變得決然堅定,蘇梨暗叫一聲不好,李美人便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朝主位撲去。

“蘇挽月,去死吧!”

李美人厲聲大喝,蘇挽月驚呼一聲撲進楚淩昭懷裏,其他宮人齊聲驚呼護駕,在離蘇挽月十來步遠的地方,李美人被趕來的護衛一劍貫穿胸口,劍抽出來的時候,血濺了一地。

血腥味彌漫開來,護衛動作極快的将李美人和那兩個血人拖出殿中,宮人一擁而上跪伏着将地板擦幹淨,不出一刻鐘,殿裏便又恢複平日的幹淨整潔。

膽子小的妃嫔吓得嘔吐起來,膽子大點的也都吓得癱在地上爬不起來,楚懷安一直低頭看着蘇梨,見她一直面色平靜淡然,竟莫名的有些驕傲,他家阿梨果真于旁的女子截然不同。

蘇梨并不知道楚懷安的心理活動,她的注意力全在蘇挽月身上,那人瑟瑟發抖的鑽進天子懷中,揪得天子龍袍發皺,眼淚也浸濕了天子的衣襟,可那萬人之上的男子卻并未在意,只是一直和顏悅色的安慰着她,可見有多得聖寵。

蘇梨知道她向來工于心計,哪怕進了宮也不會吃虧,只是沒想到連最薄情的帝王都被她吃得死死的。

若真要追究五年前的事,只怕比軍饷貪污一案還要難上幾分。

況且軍饷貪污一事,還要仰仗楚懷安幫忙,蘇梨若要動他的心頭肉,只怕會被這人親自丢進大理寺。

想到這裏,蘇梨收回目光,垂眸佯裝閉目養神。

她動不得蘇挽月,和其他人的賬卻是要算的。

李美人被當場刺死的事很快傳遍宮中,她爹是禮州知縣,離京都千裏,尚不知情,京兆尹已調撥了一隊人馬快馬加鞭去抄家,而她兄長是今年剛選出來的武狀元,原本再過幾日是要做禦前帶刀侍衛的,連夜便被綁進了大理寺天牢,只等一家人到齊了拉到菜市口問斬。

眼瞅着就是年關,這會兒卻出了這麽檔子事,宮中已是人人自危,到了蘇梨這邊卻是一片歲月靜好。

蘇梨本以為那日審問以後就該出宮了,沒想到楚懷安根本沒有要出宮的意思,只是讓人出宮給楚劉氏報了個平安,就安安心心在宮裏住下了,看架勢竟像是要在宮中長住!

“侯爺,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府,夫人怕是要着急了。”

“爺在這宮裏好吃好喝的,有什麽好着急的?”楚懷安抱着蘇梨側躺在美人榻上如是道,順手喂了蘇梨一顆梅幹,另一只手則不安分的捏了捏她的腰窩:“怎麽一點都沒長胖?摸起來一點都不舒服!”

“……”

誰讓你摸了嗎?

蘇梨腹诽,抿唇擡頭幽幽的盯着楚懷安,直盯得他撒開手坐到一邊才罷休。

過了年蘇梨回京就整整一個月了,軍饷貪污一案卻還毫無進展,蘇梨心中自然是焦急的,這裏是皇宮,耳目衆多,她也不能與楚懷安細說,只能隐晦暗示:“侯爺,我的時間不多了,還請侯爺莫要忘了……”

“忘不了!”楚懷安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歪頭斜睨着她:“你都替爺試毒讓爺欠你一條命了,這麽大的恩情怎麽能忘?”

“……”

中毒的時候,蘇梨并沒有想過要挾恩以報,可楚懷安既然已經這麽想她了,她也沒有開口解釋。

如果這一命能為她增加一點籌碼,被誤會也沒什麽的,反正……她早就對他斷了念想。

見蘇梨沒吭聲,楚懷安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眯了眯眼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你照顧好自己別拖我後腿便是!”

“是!”

蘇梨答應,沉下心來調養身體。

兩日後,趁着楚懷安去禦花園和楚淩昭游玩去了,太後讓人給蘇梨送了新衣服來,衣服是上好的蜀錦裁的,黛青色淡雅又不失俏皮,許是考慮到蘇梨的年齡,衣服上并沒有什麽複雜的繡花,只在袖口和領口攢着一圈紅色絨毛,增添喜慶。

“太後娘娘說姑娘皮膚白嫩,這衣服襯膚色,款式又新穎,姑娘穿着自是極好的。”送衣服的宮婢誇贊,蘇梨眼睛亮閃閃的瞧着那衣服,心裏談不上多喜歡,嘴上卻迎合道:“太後好眼光,阿梨真是受寵若驚。”說完從懷裏拿了兩片金葉子給那宮婢。

這打賞在宮中不算多,可也算是明白事理,那宮婢臉上帶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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