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複課日 4

同桌張霞湊過來,驚奇道:“喲,誰送的?”

李然搖頭,說:“不知道。”就這兩個字,她也認不出字跡。

她把盒子蓋起來。張霞問:“你不喝?”

李然說:“不知道是誰送的,先放着吧。”

張霞想了想,猜測道:“我覺得挺像班長的字。”

李然回頭看了看龐鑫的位子,他剛來,正仰頭喝水,喉結上下滾動。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舉手跟她打了聲招呼。

李然收回視線,把盒子收起來。

5天後,抽屜裏又送來一盒。

這次蓋子上什麽都沒寫。

李然微微失望,不過這次張霞很肯定:“前天班長讓我幫他帶了幾盒。”張霞是走讀生,兼職采購員,經常義務替不能出校的住校生帶生活用品。

暗示意味不能再明顯。

李然把蓋子合上,放回去,半晌才說:“也不一定。”

時間又過去5天。

中午時分,和蔣小續吃完午飯,李然沒有午睡,直接去教室裏坐着。

這天是陰天,複課這麽久來,絕佳的好天氣。

簡陋的教室裏靜悄悄的。前面的移動黑板左上角用紅色粉筆大寫加粗了高考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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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的風拂過,将塑料布掀起又放下,書頁刷刷翻動,幾張卷子輕輕掉到地上,發出輕微響聲。

不是她的卷子。她離座撿起,再直起腰時,就看到門口站着的陳小科。

陳小科看到她,吃了一驚,下意識把手背到背後,然後轉身跑了。

“陳小科!”李然追上去。

等她跑出去,各個帳篷中留下的寬闊甬道,已經看不到陳小科了。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他跑什麽。

李然喪氣地轉身,愣住。

陳小科從帳篷拐角處走出來。

大半個月沒見,陳小科倒沒怎麽變,只是頭發長長了,嘴邊冒着淺淺的青澀胡茬。他穿着夏季的校服,白色T恤,橙黃色的衣領。校服寬松,風吹過來的時候,可以映出他的腰線。

李然走向他,問:“你不是跑了嗎?”

陳小科雙手自然垂在兩邊,有一縷頭發紮到眼睛裏,他甩甩頭,模樣像極了小狗。

李然替他把頭發捋開,道:“你該剪頭發了。”

陳小科說:“鎮上的理發店都沒開門。”

李然說:“那就先将就着吧,”要是自己動手剪毀了就好玩了,“诶,陳小科,你剛剛跑什麽?”

他說:“我……我……”

李然猜測:“你該不會怕我吧?”

陳小科支支吾吾,最後終于認命地“嗯”了一聲,似乎算承認了。

李然:“……”實在無語了,她說:“我又不會吃了你。”

陳小科附和,又認命地“嗯”了聲,抿唇笑了笑,大眼睛彎起來。

李然問:“你來這兒幹什麽?初三應該還沒恢複上課吧。”

其實她已經注意到他手上拿的東西了,也猜到他的來意了,但不确定,總該問出來。

陳小科将手裏的盒子遞給她:“來送這個的。”

果然,讓她猜中了。

“之前聽說高三有人嚴重中暑,所以我怕你……”

李然捏着盒子,笑道:“謝謝你啦。下次不用送了。我們有湊班費買藿香正氣水。”

陳小科辯解道:“那個不好喝。我怕你喝不慣。因為,因為我也喝不慣。”

每年夏天來時,他媽都會囑咐他多喝藿香正氣水。但他很少喝。

“多喝喝就習慣了。“李然說。

“你中午沒睡午覺,就在這等我的?”

“算是吧。不過我不知道是你。”她很好奇是誰在關心她。

沒想到是陳小科。

陳小科撓撓頭,低聲說:“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等她回答,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

“嗯?”

“那天你為什麽沒跟我打招呼就走了?”

說的是離開安置中心那天,她醒來就沒看到他,到處打聽,才知道他走了。

陳小科又支支吾吾了,磨叽半天,才說:“那天我舅舅來了,你又在睡,我不好意思吵醒你。”

知道是陳小科送的解暑藥後,李然分外感激。因為星期天下午有半天內假,李然問陳小科有沒有時間,她請他吃飯。

陳小科說:“有的。”

李然說:“那好,這周星期天,中午放學後,你在教室門口等我。”

··········

時間在汗水與書頁中轉眼過去,星期天,陳小科如約而至。

蔣小續邀上李然去吃飯,李然說:“你先跟黃柳她們吃吧。今天我有其他事。”

“其他事?什麽事啊?”黃柳問道。

“我跟我弟弟吃飯。”說話間李然看到陳小科在外面等着了,她背起書包,與朋友告別,“我先走了。”

黃柳納悶道:“沒聽說她有弟弟啊。”

蔣小續看到李然和陳小科離去的背影,說:“走吧,不管她,我們去吃飯。”

··········

鎮上的飯店大多都沒開門,李然和陳小科在鎮上轉了一圈,都沒找到開業的飯店。

一路上他們閑聊。

“所以現在你住你舅舅家?”

“是他住我家。”

他看她背着書包,肩帶繃得很緊,便說:“我幫你背吧。”

李然笑着推辭:“不用了。”

終于,在轉盤路口,他們找到一家開門的麻辣串門店。

因為地震,店裏菜品也很少。店裏生意冷清,一盞落地扇對着老板吹,也将香味吹得滿屋子都是,一進來就聞到這久違的味道。李然大受感動。

身為四川人,兩個人都喜歡吃辣,無辣不歡。

李然喜歡蘸醋,陳小科喜歡幹蘸辣椒面。

一小碟辣椒面很快見底,他又找老板要了一份。

李然被他的抗辣能力驚到:“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能吃辣的男生。”

陳小科臉蛋都紅了,也不知道是辣的還是熱的。他說:“這是遺傳。”

老板四十餘歲,一邊切土豆片,一邊與他們有一句每一句攀談。

老板:“這個妹妹我很眼熟。應該高三吧?”

李然:“是的。我下晚自習的時候,經常來你這吃夜宵。”

陳小科插嘴道:“你不怕長胖?”

李然笑:“高三一年,我還瘦了兩斤呢。”

老板:“那很辛苦啊。尤其現在,聽說你們是在帳篷裏上課。這天氣這麽熱得螞蟻都打轉,我現在光是晚上在帳篷裏呆着就熱得受不了了。”

李然要了瓶冰水,說:“習慣了。”

陳小科問:“鎮上其他店都沒開門,阿姨你為什麽開店營業了呢?”

老板放下菜刀,拿起竹簽,一片一片,熟練地穿起來,一根竹簽固定三至四片土豆片。

“為什麽啊,每天都那麽悶坐着,太無聊了。你們想,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要是該死,再怎麽躲都沒用對不?

李然和陳小科相互對視一眼,沒說話。

“而且,社會總要往前走,人總要往前看,不可能躲在帳篷裏一輩子不出來。所以我想,幹脆我就來開這個頭。”

·········

吃完飯,李然要付錢,陳小科掏褲包說:“我來吧。”

李然說:“我說的我請你就我請。”

老板對這樣掙着付錢的行為早看慣了,收了李然的百元零鈔,一眼便辨出真假,開始找零錢。

李然擦完嘴,問陳小科:“你接下來還有事嗎?”

陳小科老實地答:“有,我朋友找我。”

李然點點頭:“那你去忙你的吧。”

聽她話裏的意思,陳小科明白過來,“你不回學校?”

她說:“我要去配副眼鏡。”

李然收了找回的餘額,點了點,放進書包裏。他們出了門店,李然正要說再見,陳小科就說:“我陪你去吧。”

李然:“你不是有事?”

“我記錯了日期了,我朋友說的是明天來找我。”

“……”李然說,“好吧。”

鎮上的眼鏡店沒開門,李然從招牌上看到電話號碼,便給老板打了去。老板原本在鬥地主,聽說有生意了,挂了電話就急急趕過來。

他一邊開卷簾門一邊說:“一個多月沒有做生意了,你們是第一批顧客,給你們打八折吧。”

李然第一次配眼鏡,很多東西都不是很了解,在等待驗光的時候,她問陳小科:“你視力怎麽樣?”

“還好,有多遠我就能看多遠。”

“羨慕啊,”李然說,“我假近視,平常都不戴眼鏡。”

但是現在的教室沒有白牆壁反光,也就沒有以前亮堂。她感到近視度數加深,所以才來配眼鏡。

李然一只眼鏡一百度,一只眼鏡一百五。

确認了度數,她開始選眼鏡框。

琳琅滿目的眼鏡框讓她不知道選哪個好。陳小科一直站在一邊,指着一個樹脂鏡框說:“選這個顏色的吧。你皮膚白,粉色适合你。”

且不說她皮膚被艱苦環境摧殘成什麽樣,但就他選的這幅鏡框,顏色這麽嫩,她看不上。

但轉頭看他紅彤彤的臉,眼神篤定且無害,好像這粉色真的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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