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喜事 4

回去的時候天都暗了,路旁的人家在家門口挂了紅燈籠,閃着悠然喜氣的紅光,像電視劇裏的蛇眼,雖是火的顏色,卻很冷。

回小姨家的那座矮橋,如今已經安裝了路燈。李然站在燈下,恍然想起一件事。

2008年,謝師宴那晚,她和龐鑫送張霞回去,路上遇到陳小科。

送走張霞後,陳小科幫她把龐鑫送會學校,然後問她:“你回哪?”

她說:“小姨家。”

那時她也喝了酒,酒的後勁上來,整個人開始暈暈乎乎。

他聽說她要回去,于是和她告別:“那我也回去了。”

天完全暗下去了,回去路上還要走一架危險的橋,她下意識拉住他:“诶,你送送我好不?”

陳小科的臉也許紅了也許沒有。他看着他們肌膚相觸的那一部分,咳嗽了一聲,說:“哦。”算是答應了。

她也忘了一路上她跟他說過什麽,也許叽叽喳喳講假大空的話,也許安安靜靜什麽話都沒說。到了橋面前,她猛然抱住他胳膊,問:“你怕不怕?”

他受到驚吓,直着背脊說:“不怕。”

她說:“那我就抱着你了,要是我掉下去了,你記得抓住我。”

“嗯嗯,好。”他雙手舉起來,無奈答。

借着水面微光才看清橋地輪廓。她腿軟了,拽得他都走不動路了。他沒辦法,說:“要不我背你吧。”

他們都走了三分之一了,他才提出這建議。她擡起頭,昏暗光線裏,根本看不清他表情。

她弱弱道:“你背得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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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應該沒問題。”

“但你背着我,我重心不就更高了,那更吓人。”

陳小科說:“你閉上眼睛不就好了嗎?”說完,不等她說話,他稍微蹲下身,背起她,“閉眼。”

她乖乖閉上眼。

她借着這由頭,吃盡了他的豆腐。她渾然不知,一覺睡醒就将這事忘了幹淨。

“媽,昨晚我怎麽回來的?”

“你自己回來的啊。”

“啊?”

“我開門之後,你就在外面站着。”

她以為自己開挂了,竟然能自己過那座矮橋。

李然在橋邊燈下,閉上眼。此刻才感覺到,唯心主義有一定道理,她看不到的東西,感受不到的東西,對于她來說就是不存在。

八年前,她抱着陳小科的脖子,能感覺到他存在,那個晚上,他是她的全部。可現在沒這感覺了,因為他不在。

她睜眼,一步一步過橋。這個晚上,全然不一樣了。

···········

李然回到小姨家,李母輕聲責備她:“一下午都沒見人,天黑了才回來,你幹什麽去了?”

李然說:“遇到個老同學,多說了些話。”

李母沒多問了,說到其他事:“明天就是除夕,你別亂跑了。”

李然應了聲,渾身不自在:“我又不小孩子,別那麽管我。”

翌日一早,李然收到陌生人的短信。

“我是郭婷。我想跟你談談。”

過年時期還營業的茶館實在不好找,郭婷道:“要不我們找個酒吧?”

李然:“這兒沒酒吧。”

“那就麻将館。”

“我不打麻将。”

郭婷說:“我們不是去打麻将的,是去談事情的。”

“麻将館很吵。”

“那去你學校吧,”郭婷說,“學校肯定安靜。”

李然沒閑心跟她瞎扯,低頭看看時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

郭婷知道她不耐煩了,也不跟她磨叽,道:“你怎麽不奇怪,我怎麽知道你電話的?”

李然好笑道:“難道不是陳小科告訴你的?”

“是我自己從他手機裏翻的,”郭婷神色坦然,“他住院,我去工地幫他拿生活用品,從他手機裏翻出來的。我翻出你的號碼,編輯了條短信給你——就是讓你去醫院的那條短信,是我發的。”

李然驚詫,千算萬算漏算了郭婷。她以為是陳小科自己發的。不過陳小科心機确實不簡單,她也不算白冤枉

“那張電話卡是我偶然撿的,給你發了短信就,我就折斷扔了。沒想到會給小科惹這麽大麻煩。呵,看來我還真是幫倒忙。”

李然說:“你發那短信,是為了幫他?”

“對啊。他不肯讓你知道,我當然要幫他代勞。他那麽喜歡你,你去看他他一定高興。”

李然陷入沉思,郭婷等着她繼續問話,她才方便對症下藥,解釋清楚誤會。

沒想到李然問的是:“你很了解陳小科?”

郭婷一愣,想了想,說:“稱不上多麽了解,只是他有時太單純,心事一看就透。”但他埋了太多心事,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說起。這個時候的陳小科發瘋般壓抑自己,多少辛酸都自己嘗。

李然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郭婷閃過幾分不自然,但掩飾得極好,笑着說:“我們,在廠子裏認識的啊。我是小太妹,他也辍學的早,年紀相仿,當然就玩到一起去了。”

李然笑了笑:“我等着你給我說實話的那一天。”

郭婷又是一愣,尴尬笑笑:“我說李小姐,你不用在乎我。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欠他個大人情,所以想激一激你。”

李然說:“我知道了。”

郭婷說:“昨天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們在院子裏那啥……打擾到你們是我不對。我今天回家,你們可以盡情為愛鼓掌。”

············

與郭婷告別,李然回了趟家。

不,這已經不是她家了。

街坊鄰居看到她,一個大叔驚呼:“哎呀,是李老師家的小然吧?”

李然笑着點頭:“唐叔。”

“好幾年沒看到你了,都說你考起大學去國外了。”

“哈哈,我就在成都,哪都沒去。”

“成都好,成都也好。”衆街坊附和道。

“我來看看老房子。”李然說。

她家老房子不知為何,修建到一半,三層樓高,只有水泥框架,就閑置在那了。

唐叔告訴她:“當年,一個姓徐的買了你這房子和屋後那塊地,但修到一半,那人出車禍死了。他家裏人又完全不懂做生意,這房子就這麽放到這了,一放放幾年,真是浪費。”

張嬸說:“李然你還真念舊,成都大房子住着,還知道回來看看。”

李然不好意思道:“我要是真念舊,這麽多年,早就回來看它了。”

唐叔道:“這不怪你。有句話叫觸景生情,你不回來,我們都能理解,哈哈。”

觸景生情,這倒真是一個好借口。李然想起家裏的黃銅盆,小時候奶奶哄她,會用筷子或者火鉗,敲那盆子,她聽着那響聲就不哭了,反而會綻放笑容。

“李然,你吃過飯了嗎?中午在張嬸這吃飯吧。”

李然說:“我媽還在家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待她走後,唐叔說:“這麽乖的女兒,你說李老師當初為啥想不開呢?”

張嬸憤憤道:“男人不都那樣嗎?”

唐叔笑道:“我可不是那樣的。”

“呵,”張嬸冷笑道,“你倒也要有那個本事才好啊。”

正在調笑的兩人忽然噤聲,面帶防備地看着站在那半成品房子面前的年輕人,張嬸朝唐叔使眼色,唐叔會意,上前問道:“小夥子,你有什麽事嗎?”

年輕人電話響了,沒回答唐叔,先接了電話。

“她知道了真相,沒回頭找你?”

“沒有。”

“呵呵,看來你還要多努力努力。”

············

李然穿上圍裙幫小姨準備年夜飯,小姨将她趕出去:“你是客人,去看電視吧。”

李然正堅持之際,李母在外面喊她:“然然,你電話響了。”

小姨喜笑顏開:“看吧,快去接電話。對了,圍裙給我脫了,給王韬穿。”

李然脫掉圍裙,出去接電話。

“李然……”

底氣不足的聲音,是陳銘。

前幾天吵架後,他們第一次通電話。

李然冷淡地“嗯”了聲,“有事?”

“吃飯了嗎?”

“正在做呢。”

“你老家那邊冷嗎?”

“不冷,熱和着。”

“你還在生氣?”

“生氣,生什麽氣?我沒生氣。”

“……你這,好吧。我回老家了,老家這邊親戚幫我介紹對象,我說我有女朋友不勞他們費心,他們都說很想見見你,讓我明年帶你回去。”

李然嘴角彎起:“客套話你也信?”

“……”陳銘說,“李然,之前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李然眼睛發澀,心虛地挂斷電話。

她現在沒地位,沒理由去苛責陳銘,因為她心理出軌了。

該怎麽面對陳銘,她需要好好想想。

年夜飯一桌六口人,不比小時候人多,但也別有一番熱鬧。李然輪番敬長輩酒,喝了好幾杯白酒。

酒喝下肚,她嫌屋內悶,跌跌撞撞出門去透氣。

她眼前出現幻覺了,好像看到陳小科站在馬路對面。

她眨眨眼,他又不見了。

她自嘲地笑,從兜裏摸出手機,晚上八點了,她開始收到一條條拜年短信,微信群裏開始搶紅包。

她滑着手機屏幕,浏覽未讀短信,都是套路短信。

手機又震動了兩下,有新短信進來了。

李然心一顫,來件人是陳小科。她恍然瞟一眼,好像是一組數字。

她點開。

“5.12,88.4”

李然腦袋轟然一聲,酒醒了大半。

什麽意思!

這組數字什麽意思!

·············

李然誰都未告訴,憑着滿腔怒氣,一路來到昨天離開的那條小巷,這條小巷漆黑,她完全沒有跨進去的勇氣。

“陳小科!”她在外面喊一聲,過了一會,沒等到回應。

除夕的街道除了偶然路過的醉鬼,一個人都沒有。她也不敢在外面多呆,拿出手機,劃亮屏幕,大着膽子走了進去。

泥土為底,被踩得堅硬如鐵又凹凸不平,她高跟鞋踩在上面,深一腳淺一腳。她激動的,還沒見到他,僅僅是尋找他,她的心髒就狂跳不已。

陳小科就在裏面,她又喊了聲:“陳小科!”

微弱的手機光照到一雙棉鞋,李然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被抱住。

她的手機被抽走,不知塞到誰的袋子裏去了。四周徹底黑了,她什麽都看不見,恐懼大于慌亂,她被抵在牆上,他鼻子嗅在她勁間,說:“我聽到你喊我了。”

她衣領被故意扒開,李然屏住氣,一時忘了來這的理由。

兩人離得太近,空氣受到壓迫。酒味萦繞在他們之間,李然知道他也喝酒了。

他輕易鉗制了她,她動彈不得。陳小科不急着吻她,臉貼着臉,手摸索着一顆顆解開她大衣的雙排扣。

黑暗中觸感被無限放大,李然敏感得不像話。半晌,她總算想起了那理由。

“陳小科!”她随意抓住他身體的一個部位,可能是肩膀,可能是脖子,“你那短信是什麽意思,那串數字什麽意思?”

“你來找我就為了那短信?”

“對!”

“呵,你為什麽不打電話直接問我?”

“……”

“你忘了?一時生氣給忘了是不是?”

李然:“……”

她已經猜到他接下去會說什麽了。

“明明是你自己想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_〒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18萬長度好像裝不下了,那就19萬吧*罒▽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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