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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記得不是在我居住的城市出發的,而是在個叫冷什麽江的地方上的車,據說是因為什麽招兵指标之類的問題吧?

上了車然後在出發前見識了一下什麽叫做送別。

怎麽能形容那送別場面呢?

首先是那場景。

我就說當年那火車站還有當時那天氣情況真就是适合拍點子送別場面的電視劇。

陳舊的牆壁上面不是水漬就是裂痕,幾列運兵的火車上面全是一身嶄新馬甲的新兵而且那火車看上去也是多久沒洗澡了反正怎麽看怎麽像是開出去沒準就不會回來的那種。

天空是灰呼呼的陰雲密布而且小北風飕飕的帶着點子寒意可就是吹不散漫天的陰霾。

車站播音喇叭裏面倒是慷慨激昂的播放着軍歌之類的曲子可那喇叭好像也是長年累月的超負荷運作所以嗓子有點子劈了沙啞中帶着中氣不足硬就是把軍歌唱了個聲嘶力竭歇斯底裏。

還有那些個群衆演員那素質絕對的就比北影廠門外的戲蟲子們強了多少倍了!

大家夥都看見過電影裏那革命志士上刑場之前外面群衆哭成了山呼海嘯手裏頭不是毛巾就是手絹捂着眼睛可着嗓子嚎啕吧?

可那是假哭,這些個人民群衆可是真哭啊!

大概,火車下面送行的就是這個德行了。

至于火車裏面坐着的這些個新兵兄弟那可就有點子不那麽長臉了。

除了少數的幾個年齡大點子的兄弟看起來還帶着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過幾年就還的表情,其他的小兄弟都是伸長了脖子朝窗戶外面看。

看爺娘老子看哥們弟兄看姐姐妹妹尤其是那些個紅着眼睛哭個不停的情姐姐情妹妹看着看着那些個哥們的眼睛也就紅了也就有那麽幾個跟着哭出來的……

反正當時我年紀畢竟大些,好歹也是混過幾天娛樂場所的,對于一些個事情就比那些十七八歲的兄弟強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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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還能鎮定自若的坐在座位上,看西洋鏡還能順便評估一下子哪個兄弟那沒過門的媳婦比較的上相。

尤其是在蝦米那家夥吆喝着火車快開了大家關窗戶注意安全的時候,我還順手強行扒拉開一個哭得差點沒抽過去的兄弟胳膊上挂着的女孩,還能在關上窗戶後牛B烘烘的點上了一支加長的健牌香煙,然後被蝦米那厮一把從我嘴上抓了下來。

火車一開,我這心裏可就是沒來由的晃悠了那麽一下子!

漫漫長路啊,從湖南到新疆!

我當時跑得最遠也就是寒假暑假的跟着老娘回上海看看外公外婆,兩天一夜的火車都算是叫我覺着渾身不對勁的了。

這新疆,好像都到了中國的邊緣地帶了,估計怎麽着也要走個五六天?

這離家,可就遠了去了啊……

問蝦米,那厮根本就不搭理我。反正從上了火車蝦米這厮就是一張嚴重欠抽的臉,也不像是忽悠我當兵的時候那麽熱情溫和善解人意了。

蝦米那裏碰了釘子,閑着也是閑着,我也就轉頭看看那巨孫子的家夥我說兄弟咱們現在可是在一條船上混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以後可就靠着兄弟多關照兄弟你貴姓?

那巨孫子的還沒說話呢,那哭得差點沒抽過去的哥們猛地就是一嗓子嚎啕說我可怎麽的了啊……我堂客肚子裏只怕是有了我的毛毛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能把哭泣這麽悲傷的事情整出個藝術感覺來?

反正當時我是感覺那哥們至少是先丹田提氣,然後胸腔腹腔頭腔三腔共振一起才哭出了第一聲,就像是怕瓦落地那胖子的美聲開場一般。然後連那幾句數落都帶着京韻念白的味道,那絕對就是科班出身的京劇演員才能有的功底!

再仔細看看那哥們的整體造型,猛地就發現了個共同點!

好像這哥們和我和那巨孫子一樣,都是長毛怪,至少也不是那種板寸的發型!

再仔細看看這哥們身邊放着的行李,除了統一配發的軍用旅行包之類的玩意,居然還有個碩大的樂器盒子。

看看蝦米不在,我趕緊的給那哭的抽來抽去的哥們點上支煙我說兄弟你是冷江本地的人麽看你這架勢你應該不是普通兵你是不是文藝兵?

那兄弟就抽抽嗒嗒的點頭說是啊是啊我不是普通兵我是文藝兵看你們這操行造型你們也是文藝兵?

我還沒說話呢,那巨孫子的兄弟趕緊搭茬說我們兩個都是!我跳現代舞的,他是唱歌的你玩什麽的?

那兄弟接了我的煙都沒朝着嘴上放看起來好像是會抽煙可是為了保護嗓子所以少抽就吭哧這說我本行拉二胡的,還能吹吹薩克斯,同時也是歌手!

我靠……

當時我那心都涼了。

人家比我多才多藝的就不說了。

都是玩聲樂的,人家那嗓子絕對的比我牛叉而且看着個子不如我但是底氣明顯的比我強。誰叫我是野路子出身而且每天都叼着顆煙呢……

這西安音樂學院,只怕是玄乎了啊!

折騰半天,算是鬧清楚了。

那巨孫子的哥們姓江叫江寬,他爺爺還是黃埔軍校出身不過沒趕上打幾仗全國就解放了他爺爺也就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俘虜了所以因為一些個歷史原因他們家老爺子就沒能當兵到了這家夥這輩了為了完成老祖父的一個心願算是想盡了法子了穿了一身軍裝。

那哭鼻子沒完的哥們叫楊可家裏在當地也算是有名的大家族了而且這小子是三十畝地一顆苗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要不是這小子不知道怎麽弄得和一個比他大了六歲的女孩談上了家裏死活反對而且只能用送去當兵的法子和那女孩斷了聯系,估計這家夥怎麽的也不會穿上軍裝的。

這下子好。三個文藝兵裏面兩個因為女人的原因來當兵的,還有一個江寬那是為了完成家中老人的夢想才穿的軍裝。嚴格的說起來,我們這三個當兵的動機,那真是值得使勁的推敲推敲啊……

一路上幾乎是沒什麽話說畢竟大家還不是很熟悉,就是傻坐車然後轉車。蝦米那厮真是奸商本色,看着我和楊可都是玩聲樂的說是路上先給這些個兄弟上上軍人的弦,居然叫我和楊可教那些個兄弟唱歌,還專門唱點革命歌曲。

沒轍,只能是硬着頭皮教那些個兄弟嚎叫了!

想來想去的,就會個學習雷鋒打靶歸來之類的還算是有點子印象。楊可那傻瓜居然還老老實實趴桌子上把歌詞寫下來順便把簡譜都給弄出來了,看那意思是打算給那些個兄弟好好的補習一下子音樂常識。

還好,蝦米那厮及早的發現了這個問題,當時就告訴我們一句句教就是了不用弄的那麽正式。然後我們兩個就站在車廂兩頭一頭一尾的開始吆喝了。

說起來真是古怪,看着那些個兄弟都挺聰明的,可這唱歌好像還真是不好掌握。尤其是幾個人高馬大的兄弟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天生的五音不全?那打靶歸來活活的讓他們嚎叫成了重金屬搖滾,把那打靶勝利歸來的感覺弄成了殘兵敗将走麥城的悲壯蒼涼。

好容易的,一車廂的兄弟算是學會了兩首歌,火車眼看着也就進入了新疆的地界,就看見蝦米那厮猛地就變了臉色,來來回回的在車廂裏面竄跟耗子似的,看着我們三個的眼神也不對了。

車到了打柴溝,蝦米那厮突然把我們三個拉車廂連接處,一臉嚴肅的朝着我們忽悠:“剛剛接到的通知,文工團立刻解散。作為對你們的補償,你們可以挑選即将服役的部隊。或者是工程兵部隊,或者……去特種部隊,但是要看你們能不能堅持到訓練結束!車到吐魯番之前,你們必須做出決定!”

啊?

江寬我是不知道,這巨孫子的家夥始終不肯說出當時他是什麽感覺。反正楊可後來是對我說了,當時就覺着眼前一黑,差點子直接摔在了蝦米那厮的眼前。

這他媽不是陰人麽?

文工團換成了工程兵部隊?

那不就是挖地道的幹活?

現在抗戰都勝利了多少年了,小鬼子都打跑了估計是再也不敢來中國玩了,我跑去挖地道?

還什麽?

特種部隊?

都沒聽說過有這種部隊的。

三個人正傻乎乎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我看見了我的指導員。

估計當時是指導員沒看見我們三個,就算是看見了也不知道我們三個就是那鳥毛的文藝兵。指導員正和一挂着二毛二軍銜的瞪眼呢。

火車那有節奏的咣铛聲中,指導員那河南梆子的腔調格外的清晰:“不要!俺就是不要!啥破文藝兵?到俺手下能熬過了三天我個尚字就倒着寫!本來這次的新兵名額就不多,還給我塞這些個莫名其妙的東西進來,你當老子那裏是垃圾站吶?”

相比之下,那二毛二軍銜好像還真是慣着指導員那一毛三:“老尚老尚,這不是沒法子麽?文工團說解散就解散了,你就當是幫兄弟個忙成不?”

那時候,我是真不懂軍隊的規矩啊!我居然就那麽直眉瞪眼的沖過去了朝着指導員就是一嗓子:“說誰垃圾呢?老子文藝兵踩了你尾巴了?”

憑什麽啊?

還沒見着了面呢就被人說成了垃圾了,什麽了不得的部隊啊?

大不了爺不伺候了!不就是個西安音樂學院麽?老子不稀罕!

話音一落,我當時就後悔了……

我就看見指導員身後猛地竄出了四五個尉官,都是一毛一一毛二的軍銜,那眼睛裏都是火!

我不知道兄弟們你們是不是見過那種雕的眼神?那種被無知的兔子踹了一腳的雕的眼神?

反正我當時渾身寒毛猛地就豎起來了,牙關不由自主的開始上下打架。

憑良心說,湖南這地方民風彪悍,血氣方剛的青年往往一言不合就能當街舉着砍刀對砍。

我在社會上也算是闖蕩了幾年的,這個……小小的打架鬥毆什麽的,憑着我這塊頭還真沒害怕過誰。

可那天,我這輩子都記得,我真害怕了,還是那種從骨頭裏面滲透出來的害怕!

後來我才算是知道,我在街頭拿着個刀片子砍人什麽的當時是覺着自己挺猛的,可跟這些個從越戰戰場上下來的大爺大哥們比……

你們見過耗子能掐死貓麽?

當時我就是那耗子,還只是只住在城裏沒見過藍天綠地連牛羊都沒見過的下水道的耗子。

那些個一毛一一毛二的,應該不能算是貓最多就是個貓科動物……

比如說,老虎之類的,還是喝過了人血的那種!

我還記得,其中一個塊頭和我差不多的尉官,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冰冷低沉的朝着我說了一句:“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新兵蛋子,活膩味了是吧?”

指導員就上下打量我幾眼,猛地就朝着那幾個尉官吼了一嗓子:“滾回去!有你們什麽事情了?”

然後,指導員朝着我招招手:“過來!”

我就跟着指導員到了另外一截車廂,看着指導員抓起了一瓶子劍南春,拿着個鐵殼暖壺蓋子倒了滿滿一蓋子酒朝我一遞:“喝了!”

我當時還真是個混不吝!

我要是能有點子軍隊的常識,或者能知道我那指導員原來是許将軍都賞過酒的猛将,我還真是不敢接那缸子酒了!

可我不知道。

我一個混歌廳賣唱的混混,我知道什麽是軍隊?我知道什麽是軍銜高低、老兵新兵?我知道什麽是屍山血河中殺出來的骁勇猛将?

我真不知道!

我就一把接過了那缸子酒,一口氣扪了下去。

幸虧我喝了那缸子酒,還是豪氣幹雲二杆子味道十足的朝着喉嚨裏面倒下去的。

幸虧指導員曾經是許将軍麾下戰将,能拼敢打悍不畏死外帶着和許将軍有着同樣評價人的小标準——能喝就能打,就算是素質欠操練可至少膽子是有的這兵估計是錯不了了!

所以,當我趴下之後,指導員罵罵咧咧的把我和江寬和楊可的檔案抓在了手裏再罵罵咧咧的指着已經爛醉如泥的我叫人給我蓋上一件大衣免得他娘的凍死個球了……

車到了吐魯番,我被幾個沉重的大耳貼子從酒醉中抽醒過來,迷迷糊糊的跟着前面的那人上了一輛大客車。

我前面那人,就是那一口流利京片子的一毛一。

那家夥,和我在同一個大房間裏一起渡過了十個月的美好時光。

我這輩子都記得他!

媽的你有本事看見老子寫的了你來湖南,這次輪到我收拾你了吧?

你看我不把你灌趴下了在順順反反抽你幾個大耳貼子!

你個混帳曠明!

我的大哥,曠明。

弟弟我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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