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一顆糖

教導主任姓王, 是學校裏出了名的暴脾氣，基本上沒誰見他笑過，始終沉着臉積郁一腔怒火的感覺, 動辄疾言厲色地逮着誰拉出來狠狠訓斥一頓, 即便是班級裏最不服管教的刺兒頭也多多少少有點怵他的。

他一來, 哄鬧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了，後排幾個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也清了清嗓子，懶懶散散地坐直，随手抽出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翻着。

趙臻臻跟宋焱認栽，兩人踢開椅子輕車熟路地走到教室門外靠牆站着。

“愣着幹什麽, 出來！”教導主任瞪了一眼傻呆呆的時渺渺, 鏡片後銳利的眸冷冷掃視了一周漸漸老實下來的九班學生, 緩慢地轉身出去。

時渺渺被吼了一嗓子, 迷茫的清澈眼瞳稍稍恢複了焦距，有些難以置信地伸手拾起課桌上不屬于自己的黑色手機，剛一擡腳，一只微涼的手抓住她手腕, 泛着不健康白色的指尖冰冷。

“渺渺對不起……”

低低的含混在嗓子裏的模糊聲音, 幾乎分辨不清，邱曉曉緊緊咬着唇, 面色微顯蒼白, 一臉愧疚地仰頭看着她滟。

時渺渺垂着眼睫，在她眼底捕捉到不知所措的情緒，以及淡淡的恐慌。

在恐慌什麽呢？

時渺渺眨了眨眼, 緩緩拂開攥緊她手腕的那只手，眸光平靜地出了教室。

“……看看你們班像什麽樣子！學生沒有個學生樣，別說年級裏，全校最差勁的就是你們班，一點都不覺得丢臉！”教導主任火冒三丈，拽了一下宋焱額前幾縷亞麻色的短發，“上次升旗儀式就逮住過你一次吧，都多長時間了還沒給我染回去！別給我扯什麽自然天生的，下次再讓我抓到你，現場給你剃成圓寸！”

宋焱啧了一聲，斂眸頭往後偏了些。

“還有你，自習課玩手機，你爸媽花錢把你送學校來是為了讓你玩手機來的？！”教導主任一把将手機沒收，“什麽時候高考結束了，什麽時候來教導處領回去！”

時渺渺聞言擡起眸，對上他嚴厲的視線，重又低下頭去。

教導主任狂吼一通後吐了口氣，像九班這種想管教都無從下手的班級，他每次巡視路過都會抓幾個典型出來訓斥一頓。旁邊兩個一看就是油鹽不進的類型，眼前這個垂頭悶不吭聲的學生瞧着倒挺乖巧的，升學考試的緊要關頭，能拉回來一把就不想放棄，教導主任語重心長地說教了一番才接着去巡視。

他剛一走，趙臻臻就懶洋洋地向後一靠，背倚着牆側眸看向時渺渺，“小喵喵，你不會被訓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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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渺渺細密的長睫輕輕覆下來，緩慢地搖了搖頭。

倏地，教師門從裏面打開，邱曉曉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一眼走廊，确定教導主任已經走遠了才敢推門出來。

“渺渺，你千萬別生我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邱曉曉低聲道歉，有點緊張地打量着時渺渺的神色。

她翻手機相冊找男神帥照的時候，餘光看到教導主任從窗戶邊經過，心裏陡然一慌，幾乎是零點幾秒之間的反應，瞬間将手機推到了時渺渺的面前，完全是沒經過大腦斟酌思考，下意識的動作。

“我沒有想過讓你給我背鍋，我就是……就是條件反射，拜托你原諒我一次吧！”邱曉曉見時渺渺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心下更加慌亂，道歉的嗓音甚至帶上了哭腔。

一旁不知緣由的趙臻臻有點懵，狐疑地問，“小球，發生什麽事了？背什麽鍋啊？”

邱曉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擡眼看了眼趙臻臻，抿了抿唇，漲紅着臉沒吭聲。

主動承認她剛才偷玩手機，然後為了逃脫責罰将手機塞給了時渺渺？

雖然她可以安慰自己那只是她下意識的反應，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諸如此類的話來将自我處境合理化，但內心的羞愧感是無處掩藏的，她實在難以啓齒。

況且，她現在主動道歉就是害怕時渺渺記仇，萬一她跑去找景衍告狀，難以想象她今後在學校裏的處境。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求得時渺渺的原諒，讓她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裏……

“诶，小球，剛才那個黑色的手機……好像是你的吧？”

宋焱回想了一下剛才被教導主任沒收的手機，屏幕右上角摔裂了一塊，還是之前他跟林超凡課間打鬧不小心把她手機碰掉了摔的，她家境本來就不好，他當時直接賠給她三千塊錢。

他這麽一說，趙臻臻也反應過來，時渺渺的手機是玫瑰金的，被收走的不是她手機。那剛才邱曉曉說的背鍋……

“不會玩手機的是你吧？”趙臻臻思維敏銳，蹙着眉掃了她一眼，見她眸光微閃，俨然有點心虛的模樣，不由嗤了一聲，“沒看出來啊，你還挺有心機的！”

邱曉曉長相普通，矮矮胖胖的，但是成績拔尖，因為家境貧困性格軟弱，一開始還經常被班裏男生欺負，她看不過眼替邱曉曉出過兩次頭。因為座位靠的近，平時關系還不算，再加上邱曉曉嘴甜會誇人，她一直覺得她挺可愛和善的。

“我、我真的是無心的……”邱曉曉難堪地連連擺手，當着時渺渺的面更無從否認，只能蒼白無力地辯解。

趙臻臻最讨厭她這種人，環着手臂斜睨她道：“那剛才渺渺代替你被教導主任訓的時候，也沒見你出來主動承認錯誤啊？你可真行，我記得曹雅楠說你是故意偷阮伊人發卡那會兒，渺渺還維護你來着吧？還有沒有點良心啊你？”

邱曉曉被她一通搶白，頓時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她也不敢跟趙臻臻這種大姐大嗆聲。

時渺渺澄淨的鹿眸看着她慌張無措的樣子，輕輕啓唇，“你會一直孤獨下去的。”

她嗓音平緩，沒什麽波瀾，邱曉曉怔怔地擡眸看她，唇角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多年後，這句話像平靜的詛咒，始終萦繞在耳側，她的人生仿佛覆上了一層揮散不去的陰霾。

景衍打了兩節課籃球，快放學的時候回教室接時渺渺回家，卻發現小姑娘換了個座位，且東西都搬好了，跟趙臻臻成了同桌。

放學鈴打響，教室轉眼空了大半。景衍單手拎着黑色的外套，随手将籃球扔給身後的韓流，走到她身側，小姑娘正蔫巴巴地垂着小腦袋，黑筆在演算紙上胡亂畫圈圈。

“崽，怎麽了？”景衍微微俯身，右手輕輕捏了下她軟乎乎的白嫩臉頰。

時渺渺擡起濕漉漉的眼眸，餘光看見前面穿着校服的背影微微繃直，她抿了抿唇，輕輕搖了搖頭，軟綿綿的嗓音有氣無力道：“好餓哦。”

景衍掀了掀唇，骨節分明的大手罩在她發頂揉了揉，“那快點收拾好書包，回家了。”

“诶，許學霸，你今天不上晚自習啊！”韓流一腳踩着籃球，一手胡亂将汗濕的外套塞進書包裏，拽着單根肩帶往背上一扔，嬉皮笑臉地攔住許溫言。

許溫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側身繞過去。

“一起走啊！”韓流哥倆好的攬住他肩膀，“你順路載我一程呗，我中午騎車去外面吃飯你猜怎麽着？忘上鎖被哪個小.逼崽子給偷走了！你明天幾點出門啊，等等我呗，我坐車老塞路上遲到！”

“……”許溫言神情漠然，“不順路。”

韓流根本不懂什麽叫婉言拒絕，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一勾，笑得特燦爛，“順路！特別順路！我明天就站在錦都禦景公交站臺那等你，你到了跟我說一聲！”

許溫言：“……”

晚餐有時渺渺最愛的紅燒肉，心情低落的雁峰山小狼王很快雨過天晴了，只是突然間對人性的洞察深刻了一點，成長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

小姑娘微妙的情緒變化并沒有逃脫景衍的眼睛，他看着手機裏趙臻臻回複的微信內容，深深地皺了皺眉。

他家崽在外面受了委屈卻沒告訴他。

晚上讀睡前故事的時候，景衍把小姑娘攬在懷裏，修長的手指攏了攏她額前細軟的碎發，低沉的嗓音柔緩，“崽崽為什麽突然換位置啊？”

時渺渺吸了吸鼻子，斂下纖長濃密的長睫，小聲咕哝道：“就是不想坐在那裏了嘛。”

小姑娘還是不願意開口，景衍嘆了口氣，有種老父親的擔憂。

他輕吻她發頂，自己精心喂養的崽他再了解不過，同樣的事如果換做是曹雅楠，小姑娘肯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邱曉曉對她來說，已經被劃分為朋友那一類了吧，所以才會覺得受傷。

這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傷痕太細小，小到讓她覺得無法訴諸于口，卻不知道他有多心疼。

他想保護她永遠免受傷害，但總會不留神讓微末的惡意漏過指縫間刺傷她。

翌日，時渺渺踩着早自習下課鈴聲早早到教室的時候，卻看見邱曉曉正在整理書桌，桌面上的書本都已經搬得差不多了。

她愣了愣，趙臻臻卻熱情地招呼她，“我親愛的小同桌，你今天來這麽早呀，快過來幫我看看哪個口紅更配我今天的妝發呀？”

拎着塑料袋裝零散物品的邱曉曉擡眸望過去，四目相對，邱曉曉快速地別開眼，時渺渺卻眼尖地發現她眼睛有點紅腫，好像哭過的樣子。

“哎呀，快過來嘛！”趙臻臻一把将呆愣愣的她拉過來落座，拿了兩管口紅往手背上試色，“裸粉色跟陽光橘，哪個更好看？”

對美妝一無所知的時渺渺很快被吸引了注意了，明亮的鹿眸眨了眨，猶疑了一下，幫她選了陽光橘。

趙臻臻對着小鏡子塗口紅，“我也覺得這個顏色更襯我今天的造型，元氣少女我本人！”

旁邊二組的陸文琦抱着一摞書走到第一排，見邱曉曉還在慢吞吞地拾掇一些瑣碎的小東西，不耐地蹙眉道：“怎麽還沒收拾好，磨磨蹭蹭的，煩死了！”

“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好。”邱曉曉聲音細若蚊吟，拎着塑料袋的手微微攥緊。

陸文琦抱着手臂，冷冷地嗤了一聲，“幹嘛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一樣。”

她轉眸看向趙臻臻，給了她一記俏皮的wink，也沒再說過分的話，拉了椅子跟趙臻臻讨論美瞳圖案去了。

時渺渺有些懵，湊過去小聲地問了一句，“你以後坐在我前面了嗎？”

“對呀。”陸文琦淺粉色的貝殼美甲輕輕戳了下時渺渺的臉頰，“我近視坐在後排看不見，所以就搬到前面啦，以後多多關照哦。”

時渺渺遲疑地點了點頭，這麽巧麽……

“小喵喵，我的劉海棒在哪裏？”趙臻臻放下小鏡子，胡亂翻找了一通。

“啊？”微微出神的時渺渺吸了吸鼻子，轉眸看着她認真道，“你的劉海棒就棒在特別有呼吸感！”

趙臻臻：“？？？”

一旁陸文琦拍桌爆笑，這是什麽絕世小可愛鴨，剛開學軍訓的時候她就被這姑娘自帶的喜劇效果笑得不行，相處下來發現她有點天然呆，傻乎乎的，太招人喜歡了，難怪景大佬這麽寵她。

倏地班級私群誰發了一條微信，她随手刷了一下。

曹雅楠：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見了嗎，時渺渺把娃娃領毛衣穿反了哈哈哈哈哈！

陸文琦翻了個白眼，正要幫時渺渺看一眼，微信提示音又響了一下。

景衍：我給她穿的，你有意見？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二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