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路

段存意終于從那人的喋喋不休中脫身,他走到張子文身邊坐下,張子文卻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好像長久沒見陽光,又被水泡的褪色一樣,臉色灰暗,死氣沉沉,除了往嘴裏倒酒,其他的事兒都不會幹。

段存意看着張子文這幅樣子,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快意。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張子文時情景,他那時候對張子文的讨厭更多是來自黎薇,而不是張子文本人,張子文在他看來只是一個幸運的傻瓜,什麽都有,又對擁有的一切不珍惜,所以令人不舒服。

段存意截過張子文手上的酒,張子文轉過頭,這才看到他。

“是你····你也是來看笑話的吧····”張子文往沙發上一倒,半低着頭道,“笑吧,笑完把酒給我。”

段存意把酒往桌上一放:“你可憐到我都不忍心笑了。”

張子文沒什麽反應。

段存意嘆道:“你這樣的人配不上黎薇。”

張子文道:“黎薇,對,我配不上她,你現在可以去娶她了。”

他毫不在乎。

段存意心念一動:“真不知道李妙愛上你什麽。”

張子文偏過頭,好像李妙的名字冒犯了他。

段存意接着道:“她是個傻子,你也是。”

他說完就離開,張子文慢騰騰地坐起來,拿過桌上的酒全部倒進嘴裏,冰涼的液體流進他的身體,才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熱的。

李妙的生活步入正軌,她慢慢适應了這座城市的天氣,也很少再想起到這座城市的原因。

她的生活規律,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很少出去玩,和同事之間關系不遠不近,她沒有抱着交朋友的心情,所以在別人眼裏也淡得像一道影子。

李妙會隔一段時間就給周香林打電話,問問家裏情況。

李開源已經判下來,一輩子生活在小縣城的人都被他的貪心吓到,對他受到的懲罰都沒什麽可惜,還嫌不夠報應。

周香林告訴李妙,短時間內她最好還是不要回來。

“再等等,等你爸這陣兒過去。”

李妙擔心周香林在家的日子會不好過。

周香林讓她別擔心:“我手頭上還有點錢,再加上工資····”

李妙:“工資?你上班了?”

周香林一時說漏了嘴,幹脆承認:“我在超市找了個收銀的事兒幹,你不在家,我一個人無聊。”

李妙不知道,李開源被抓後所有資産都被清算,貪污得來的贓款都要退還,母女倆住得那套房子也被收走了,那是別人送給李開源的賄賂。

周香林已經搬到了周家老宅住。

李妙知道周香林的性格,她最不愛在別人面前叫苦,什麽事兒都自己扛。

她幾乎沒正經上過什麽班,李妙記憶裏,周香林總是穿着雙高跟鞋,身上香香的,她去學校接李妙的時候,顯得和其他媽媽都不一樣,這一度讓李妙很尴尬。

李妙想不出來,周香林穿着超市工作服的樣子。

周香林像往常一樣,問她最近怎麽樣,和張子文相處得好不好。

李妙一一作答,母女倆都是報喜不報憂。

周香林要挂電話時,李妙突然說:“以後我每個月給你打錢。”

周香林不肯:“你在外面花錢的地方多,女孩子要多保養自己,買買衣服和化妝品。”

李妙騙她:“我每個月工資都花不出去,張子文還給錢我用,夠得很。”

培訓學校的工資和家裏學校比當然算高,但在C市也只是一般,李妙一個人吃住,每個月也是一筆不少的花銷。

周香林被她說服,李妙松口氣,挂了電話立即在手機上給周香林轉了一筆錢。

數額是她工資的一大半。

以前李妙從來沒為錢操過心,現在她陡然有了壓力,終于意識到錢是個好東西。

這邊老師的工資和帶班的數量挂鈎,李妙現在只帶了兩個初等班,她去和負責人說想申請再帶一個中級班,負責人說可以,但要考試,看她的水平能否勝任中級班的教學要求。

李妙又開始加班,她的住處沒有電腦,只能用辦公室的。

她拿出當年高考的勁頭,背詞彙,看中級班的課件和別的老師的教學視頻。

幸好這段時間段存意不在,她不必再擔心跟老板一起下班,她把資料打印出來,準備帶回家看,然後關燈鎖門,坐電梯下樓。

這棟大樓在一個居民區裏,從大樓出來,還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街上。

居民區這個點兒路上人很少,也沒路燈,兩邊兒是花壇,夜裏黑乎乎的,時不時冒出點響,李妙每次走都有點兒害怕。

她抱緊懷裏的資料,目視前方。

路邊突然傳來一點兒動靜,李妙吓得叫都不敢叫,轉頭去看,模模糊糊只看見一個黑影坐在花壇邊兒。

她心咚咚亂跳,想起好多恐怖電影橋段,那個黑影忽然站起來,朝她走過來了。

李妙腿發軟,想跑跑不動。

黑影說話了,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李妙···”

李妙一頓,這聲音很熟悉,黑影慢慢走到她面前。

街面上的光遠遠地照過來,映得張子文身上半明半暗,不遠處的的人聲車聲好像從另一個空間傳來的,他們好像身處在黑暗中,漸漸看清彼此的臉。

張子文看上去不太清醒,李妙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他搖搖擺擺地又向她走了兩步,然後摔在了地上,就倒在她腳邊兒。

李妙下意識地想去扶他,手伸了一半硬生生停住,她往後退了一步。

張子文根本懶得再爬起來,他就坐在地上,也不覺得狼狽,一只手撐着地,一只手擱在膝蓋上,他心血來潮似的問她:“你以前····說你愛我,是真的嗎?”

李妙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子文立刻自問自答:“肯定是假的吧!哈哈,我就知道是假的。”

既然認定是假的,為什麽還來問,李妙想不明白。

張子文語氣兇狠,“你們這些人一直都在騙我!把我當傻子!是不是!”

李妙嘆口氣,說:“我愛過你。”她沒必要欺騙自己。

張子文的憤怒一下不見,仰頭望着她的眼神虔誠又卑微。

可惜李妙看不到。

李妙說:“我的确愛過你,但是當時你不相信。”她停頓了一下,“我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她沒有問張子文為什麽跑來問這種問題,她不想再去對他好奇,就當他是發酒瘋,無聊了,她已經為他的一時興起付出了代價。

張子文坐下地上,看着李妙越走越遠。

這也許就是他這輩子唯一得到的一點兒愛了。

他舍不得讓這點兒愛就這麽消失。

公司裏的幾個高管和溫子期合作愉快,雖然無意選邊站,可張子文一回來,好像他們就自動劃到溫子期那邊了。

張子文對此好像不在意,開會時沒人再敢跟他聊天,他獨自坐着,沉默不語,衆人這才發現,他不笑時還是有幾分像張父的。

張子文其實比溫子期更像張父。

張父像沒看見張子文,他接連幾個星期沒來公司露面,要是往常早就要挨罵,現在張父卻根本不關心。

因為他有了替代品,張子文冷冷地瞟了一眼溫子期。

溫子期察覺到他的目光,對他笑了笑。張子文也回了個笑容,然後看向張父。他希望看到得是這種情景嗎?溫子期和他相安無事,好像一對親兄弟一樣。

他想看的當然不是這個。

張父把溫子期從暗處帶到臺前讓他搶盡風頭,并不是讓張子文和他上演什麽兄友弟恭的戲碼,他想看到他們撕咬拼殺。

張父希望自己的兒子長成一匹狼。

過去張子文并非沒有看出張父過分的嚴厲和冷酷,他願意将此理解為因為他總是無法令張父滿意而招致的怒火和失望,他自認理虧,沒有恨過張父。

可現在張子文看清了,張父原來希望他去恨,比起得到一個軟弱兒子的崇拜和尊敬,張父更願意得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兒子的憎恨。

那就恨吧,張子文放棄頑抗,渾身輕松。

李妙再看見張子文出現在那條漆黑的小路上時有點兒驚訝,張子文也沒有做什麽,只是跟在她身後。

他這次沒有喝酒,走得很穩,離她兩三步遠,好像她投在地上的一抹影子。

李妙以為他要和自己說什麽,可他陪她走到亮處之後就離開了,直接調頭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像就是來陪她走一段路而已。

他故意讓她好奇,李妙慶幸自己識破了他的詭計,無論張子文出于何種原因做這件事,她都打定主意不去問。

張子文接連來了好幾晚。

李妙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但是每次她十一二點下班時,一走上那條路,他都在。

他有時隐在花壇後的樹木中,有時就站在路邊,看着她走近,等她經過然後落下兩三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像失去了方向。

李妙停下來,轉身面對着他。

她站在亮處,看他還在黑暗的路上踽踽獨行。

“你別來了,明天我就開始準時下班了。”李妙出于一種好心提醒張子文,她本來可以不說的,看他明晚來撲個空,她剛才想象了一下這個畫面,發現自己并不會因此開心,她就放棄了。

張子文看着她問:“你幾點下班。”他還要來?

李妙認定張子文是閑得發慌又找不到事兒做了。李妙忍耐道:“你真的不用來了。” 張子文異常執着:“你幾點下班?”李妙終于忍不住了,頗為苦惱地問張子文到底想幹什麽。

張子文不說話,他站在那兒,李妙漸漸發現了一些不同,他疲憊不堪,神色郁結,失去了往日游刃有餘的姿态。

李妙敏感地看出了張子文的變化,而張子文卻更堅信,李妙還是和以前一樣,她不會變,他也不會讓她變。

李妙沒有回答張子文的問題,直接走了。

張子文打電話去問段存意。

段存意聽到他問“李妙幾點下班”時都有點兒懵。

他約張子文出來談談。

張子文反應冷淡:“談什麽。”

段存意想了想:“你來,我就告訴你李妙幾點下班。”

他說完都有點兒想笑,自己居然要用到這麽個理由來見在張子文。

張子文出現時看起來比前段時間好了很多,段存意直挂感受就是,他沒以前那麽讨人厭了。

段存意對這種變化感覺複雜,他默默打量張子文,不知道他本人對這種變化有沒有察覺。

張子文坐在對面,以往話題總是由他開啓,現在他好像學會了等待。

段存意還真是有點不習慣,他一下不能直奔主題,只好寒暄,問張子文最近怎麽樣。

張子文一笑:“還好。”

段存意發現他笑起來也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他笑就是笑,現在變味兒了。

他心中感嘆,溫子期看來真的挺能幹,張父也是真狠得下心,磨煉人的手段高超。

張子文眼神沉沉,像猜到他心中所想。

段存意一笑,說起李妙:“你怎麽又想起她來?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張子文道:“你跟黎薇不也是分手了嗎?”他語氣平常,無心諷刺,“分手不代表什麽。”

段存意聽到他主動提起黎薇,有意打聽他們的婚事進展,可看張子文現在的樣子,他居然覺得難以問出口。

張子文忽然笑起來:“你是真喜歡黎薇啊。”聽到黎薇臉色就變了,

段存意被他笑得有點惱火,總疑心他話裏藏着惡意。

張子文卻不在意,他道:“名花動人,我能理解。”

段存意問:“你什麽意思?”

張子文搖頭:“沒什麽意思,我祝你如願,做個惜花人”他語氣真摯,誠心祝福,全然不介意段存意觊觎的女人此刻仍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段存意卻總覺得哪裏不對,他不想去問張子文,打算過後再去找黎薇。

張子文這番調侃讓人不舒服,段存意也沒心情再和他周旋,把他想知道的說了,就等着他走人。

可眼看張子文要走,段存意又忍不住要出氣,故意道:“需要我幫你照顧照顧李妙嗎?”

張子文變了臉色,他盯着段存意:“我記得我上次警告過你,別去招惹她。”

段存意:“好像是,我不太記得了。”

張子文道:“你最好記住。”他說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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