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下)
年度網絡盛典,來的基本都是年輕人關注的藝人和各種網絡紅人。安璇的座位像從前一樣,被安排得非常靠後。會場裏人流穿梭,他與沈元樞隔得又遠,只能從縫隙裏看見那個人的背影。而沈元樞回頭了好幾次,都沒有看到安璇。場地實在太亂了。
後來好不容易大家各自就坐,燈光又只打在了舞臺上。臺上的主持人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的,準備功課做得不太好,問的問題大多令人尴尬。安璇環視了一下現場,真正有份量的大明星沒來幾個。他覺得沈元樞大概是又被他的經紀人坑了。
好在還有手機。沈元樞說結束之後想去吃個飯,他最近種草了一家很隐蔽的餐廳,有空運的新鮮海膽和金槍魚,甜品也很不錯。他們約過許多次飯,但是好像就沒有成功吃上的時候。不過安璇還是答應了他。這一次說不定就能吃上了呢?
臺上的活動還在進行着,是在頒一些名目新奇的獎項。沈元樞拿到了一個“年度單條微博評論王”的獎,主持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他是否對《逐鹿》這部劇感到滿意,沈元樞理性地說還是要往前看。然後主持人又問他明年的工作安排,沈元樞只能表示還在接觸,說着就把話筒往回遞。
如果是個稍微知道進退的人,這個時候就應該結束問題放他下臺了。偏偏主持人捉住他不肯放,一個勁兒地問。最後甚至問到了感情問題。
《逐鹿》撲街了,苗穎的團隊反應迅速,雷厲風行地與沈元樞解了綁。并且解綁不算,還要走之前暗地裏把沈元樞踩上一腳。她的人在網上找水軍帶風向,言辭隐晦地表示沈元樞在片場都是心安理得地受着苗穎的照顧,卻很少回頭顧及苗穎的感受。又爆料說沈元樞抽煙喝酒,拍吻戲之前滿嘴煙味酒氣之類的。
編黑料的高明之處就在這裏了。沈元樞偶爾抽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偶爾喝酒也是大家知道的事。他從前有一次喝多了,走在街上扯着嗓子嚎還被路人拍下來了。說他抽完煙喝完酒去和女演員拍吻戲,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反正都是憑爆料人的一張嘴。
“黑料”就是這樣:出來理會吧,沒有必要;由着它去吧,又确實招人厭惡。可以說是癞蛤蟆爬腳面了——不咬人膈應人。
苗穎的話題被沈元樞帶過去之後,主持人又問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以往這種問題他會含糊其辭地達一下看緣分之類的,這一次倒是破天荒地說得很具體:“要溫柔又理性,讓人有安全感……”
陳曉楠終于上臺打斷了主持人的提問,大概是解釋了感情問題不在提問範圍內之類的。沈元樞還是笑容紳士,順勢揮手下了臺。
安全感麽?安璇有點兒出神地想。想着想着,又微笑了一下。他在沈元樞身邊的時候,心裏也很踏實。
臺上的活動還在繼續。頒了一個“年度驚喜女藝人”獎,但是獲獎的陳清影卻好像缺席了。臺下的人四處張望,主持人連着叫了好幾次名字,也沒有動靜。一時間場內氣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領獎的人缺了席,之前準備的流程就跟着都泡了湯。活動出現了短暫的中斷,似乎是主持人下場去溝通什麽了。先前相對安靜的會場立刻嘈雜起來。
安璇前排坐了幾個小明星,見狀立刻議論起來。其中一個感嘆道:“麻雀變鳳凰就是不一樣,這種獎都不屑于來領了。”
另一個嗤笑道:“什麽鳳凰啊,還不是就是把自己賣了。”
她旁邊的人冷哼:“各憑本事罷了,酸什麽啊。”
于是七嘴八舌地彼此吵了起來。
想到陳清影,就想到了鄭大江。安璇有些心煩意亂。他起身往外走去。
潛規則之所以叫潛規則,就因為它是這個圈子裏人人都知道的規則。他們說這是有舍有得,你情我願。可是真的是這樣麽?安璇想起了自己在鼎華時的那段日子。不知道陳清影的經紀人是誰。但不論是誰,她已經沾上了鄭大江。
安璇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不确定陳清影和鄭大江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但陳清影明顯并不是心甘情願的。安璇思緒一片混亂。陳清影不是鄭大江喜歡的類型,他說過他喜歡容貌清秀幹淨的,越年輕越好……
安璇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但是根本沒有辦法制止記憶翻江倒海地湧出。他的胃裏同樣在翻江倒海。洗手間裏沒有人,安璇幹嘔了半天,什麽也沒吐出來。冷汗把衣服浸透了,他洗了把臉,雙手撐住洗手臺努力平複自己。這些不是自己應該去想的事。安璇告誡自己,已經過去了。不要回頭看,不要讓自己回到深淵裏去。
陳清影是個成年人了。安璇勸說自己,不管她做什麽,做之前一定都衡量過得失了。輪不到別人去擔心她。因為豁得出去而平步青雲紅起來的人他見過,而且見過不止一個。
可是……他始終覺得不安。
事情果真如那些嚼舌根的人所說的那樣麽?他并不那麽相信。
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個最慘痛,最血淋淋的真相。
回去的時候,會場裏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秩序。安璇渾身發冷,疲憊地坐在那裏發愣,直到聽到有人在隐隐約約地喊他的名字。思緒被拉回了現實,安璇握了握冰冷而僵硬的手,上去領了那個“年度最美舞蹈”。
接下來就沒什麽事兒了。場地裏人太多,他周身難受,呼吸也很不順暢。扯了扯領帶,安璇悄悄往外走,快要走到後門的時候,角落裏一陣騷動。
有人暈倒了。
安璇經過那裏,發現那個人竟然是有段時間不見的薛陶陶。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臺上。現場工作人員好一會兒才過來把人架了出去。安璇不太放心,也跟着出了去。工作人員在走廊裏打120,救護車很快到了。輪到要跟人上車的時候,打電話的工作人員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你看,我們這邊其實還有工作。”
饒是安璇滿腹心事,也被主辦方的這種态度弄得皺起了眉頭。他二話不說上了救護車:“快走吧。”
檢查一通做下來,薛陶陶壓根兒沒什麽事——她居然只是睡着了。安璇在留觀室陪她坐了一會兒,她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整個人似乎完全在狀況之外。
醫生過來和她了解了一下情況,最後嚴肅道:“睡覺還是要睡的,年輕人要少熬夜,不然下一回可能真的就是狼來了。”
薛陶陶老實地點了點頭。
醫生走了,她不太好意思地對安璇道謝:“吓着你了。我這幾天連着趕劇本的死線……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
安璇悄悄松了口氣:“沒事就好了。”他起身:“你住那裏?我送你回去吧。”
薛陶陶卻沒動,疲憊困倦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少見的鄭重和嚴肅:“小安哥,我能不能問你點事兒?”
安璇看了一眼手機上沈元樞發過來的信息,點頭道:“好,我們換個地方吧。”
沈元樞提的那家店離醫院不算遠,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餐廳布置很雅致,也很注重隐私,桌子與桌子之間有各種各樣的遮擋。晚餐時間還沒開始,店裏只提供下午茶。安璇找了個二樓角落裏的火車座,幫薛陶陶點了果汁和點心。
餐品很精致,薛陶陶卻沒有動,而是迫不及待地問道:“小安哥,我看過你的資料,知道你以前是在鼎華的。那邊……那邊藝人陪酒的事,是公司內部規定麽?”
安璇沉默了一下,斟酌道:“要看經紀人。怎麽了?”
薛陶陶緊緊追問:“那你認得一個叫常東華的經紀人麽?”
安璇的心微微一沉:“認得。我離開的時候,他管着整個演藝經紀中心,是鼎華最大的經紀人。”
薛陶陶眼神黯然了一下:“那……如果是被他簽下的,有可能解約麽?”
安璇搖頭:“除非有他違約的證據,然後去打官司。但說實話……我在鼎華那麽久,沒有見到過有誰憑個人成功解約的。”
薛陶陶的肩膀垮了下去,呆呆道:“證據啊……”
安璇在餐桌下握緊了拳頭:“到底怎麽了?我前段時間看見她,覺得她狀态很不好。”
薛陶陶神色低落:“她上個月底确診抑郁症了。說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了。我問了她好久,她才說除了正常工作,還要陪酒。她想換個經濟公司,但是又不敢問周邊的人。感覺沒有可以相信的人。我很擔心她。”
安璇沉默許久,終于艱難道:“除了常東華,她有沒有提過別人?”
薛陶陶茫然道:“沒有。哦對,以前她提過圈內有個前輩對她還挺照顧的,後來又說是她看錯了人。然後她就一直想解約。”
安璇沉默許久,低下了頭:“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鼎華呆了六年……如果不想做違心的事,就忍一忍,忍到合同到期吧。”
薛陶陶低低道:“可是人生有幾個十年啊。”
他們相對而坐,彼此都陷入了沉默。最後天色有些暗了,薛陶陶接了一個電話,說朋友來接她了,起身向安璇告別。安璇目送她下樓,看着她上了一個中年女性的車。車子進入車流,很快看不見了。
他孤獨地坐在二樓的窗邊,看着桌面上精致的點心和飲品,內心一片荒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穿燕尾服的服務生走了過來,向着安璇鞠了一躬,然後開始拉小提琴。
安璇愣了愣,直到他把一曲拉完,才遲疑道:“對不起,我沒有點小提琴曲。”
服務生向他鞠了一躬:“是有位先生點的,說祝你生日快樂。”
然後另一個服務生推着蛋糕車走了過來:“安先生,您的蛋糕。生日快樂!”說着利落地把桌上的飲品和點心撤走,換了裝滿鮮花的籃子和精致的燭臺。
安璇看着那個蛋糕,上面寫着:“祝安璇二十八歲生日快樂!”
沈元樞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抱怨道:“你忘了我的生日也算了,居然連自己的都不記得。我是真的服了你。快把蠟燭吹了,許個願。”
安璇擡起頭,看見他英俊的臉,眼前忽然模糊起來。
他閉上眼睛,安靜了片刻,然後深吸一口氣,用力吹滅了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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