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防盜門被猛地摔上, 又急又重,仿佛外面是要吃人的毒蛇猛獸。

“……”

餘兮兮呼吸不穩,背貼着門板站定,側耳聽,軍靴落地的聲音沉穩有力, 像在下樓。她舔了舔唇瓣,腦袋小心翼翼湊到門上的貓眼前, 看見那抹筆挺高大的背影遠去,最終消失于黑暗。

樓下依稀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 窸窸窣窣。然後門開, 門關。

世界歸于死寂。

餘兮兮閉眼, 擡手捏眉心,無語至極——房子是秦峥的, 那男人原就對她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現在他是房東,她成了租客, 兩人樓上樓下地住着,同“與狼共處”有什麽分別?

越想越惱, 她氣呼呼, 牙齒無意識地咬指甲尖。

腦海中浮現出之前的對話:

“你知道餘淩今天會來找我?”

“不知道。”

“那今天這兩件事怎麽會剛好趕一塊兒?”

“湊巧呗。”

……

餘兮兮閉上眼, 磨牙切齒, 臉都給氣紅了,地板跺得邦邦響——雞毛的湊巧。秦峥和餘淩一直有聯系,一定是早知道餘淩幾次找周易的事, 所以下個套兒等她鑽,她蠢到家了,居然真的給送上了門。

這人簡直陰險狡詐,滿肚壞水!

可惱歸惱,深更半夜,餘兮兮也不可能拖着行李去露宿街頭。她皺着眉嘆氣,左思右想,權衡之下只能選擇暫時妥協,于是放下行李箱,進洗手間找到拖把和抹布,打算先簡單地清掃清掃。

然而四下晃一圈兒,整間屋子竟出人意料地幹淨。

她覺得奇怪,食指貼着窗戶縫滑過,拿起一看,指肚白生生的,沒有丁點兒灰塵。很顯然,這裏有人專門打掃過,就在不久之前。

……為了,讓她搬進來?

餘兮兮心口發緊,莫名有點兒走神。

一陣鈴聲響起,喚回思緒。

她甩頭,拿手拍拍發燙的臉頰,從包裏摸出手機。垂眸一看,是周易發來的微信,寫着:到地兒了麽?

餘兮兮把自己扔沙發上,趴着回複:嗯,準備洗洗睡了。

周易:房子怎麽樣?來張照片。

她鼓了下腮幫,舉起胳膊随便拍了張發過去。

幾秒後,對方回複:【大拇指】【大拇指】不錯,你男人靠譜。在什麽地方?周圍環境如何?房租多少?

餘兮兮:【冷汗】【冷汗】

周易:怎麽了???

她:【快哭了】是四零九軍分區的宿舍,秦峥的房子,就在他屋樓上【衰】【再見】【措手不及.jpg】。

周易:……

餘兮兮:【大哭】【大哭】好絕望。

周易:軍區宿舍好啊,一點兒安全問題都不用操心,就适合你這種安全意識低下的少女拙微笑】。

餘兮兮:可這是秦峥的房子!他是我房東啊啊啊(╯‵□′)╯︵┻━┻!

周易:那不更好麽?你男人的房子,房租都省了【微笑】。

餘兮兮:……【怒】他不是我男人……所以省不了房租= =。

周易敲字:看得出他喜歡你。

餘兮兮兩頰蹿起紅雲,清了清嗓子,好幾秒才敲字回複:對啊,他是喜歡我。然并卵,我又不喜歡他┑( ̄Д  ̄)┍。

周易:真的?→_→

她:真的。(= ̄ω ̄=)

這一次,周易直接回複過來一串語音,調侃揶揄:“是麽?我怎麽覺得你對他挺上心的呢?”

“……”聽完這句話,餘兮兮嘴角抽搐了瞬,對着話筒氣急敗壞地道:“亂講!我哪裏對他上心了呀?我明明很讨厭他好不好!”

那頭的周易直接笑出一聲:“這才奇怪啊。這麽多年,追你的男人能塞滿兩條街,除了秦峥,沒見你這麽讨厭過誰。”

餘兮兮無語,氣結之下直接發起了語音:“喂,我讨厭不是無緣無故,他臭流氓,每次見我不是摸就是親!”

指頭一松,語音瞬間就發出去了。

她盯着屏幕呆幾秒,後知後覺——卧槽,她剛剛說了些什麽?然後手發抖,忙颠颠地摁下“撤回”鍵。

須臾,周易的回複過來了:?撤回的什麽?剛上廁所去了。

她指尖點了點下巴,托腮敲字:沒什麽。晚安【再見】。

對話結束。

客廳的窗戶半開半掩,夜很靜,院中老樹在風中舒展身姿,樹葉被卷起,偶爾幾片飄上三樓陽臺。

餘兮兮搓了搓胳膊,起身關窗,涼滋滋的夜風從臉頰邊兒上吹過,降下幾許燥熱。

客廳挂鐘指向十點半。

她進卧室躺下,翻了個身,目光投向窗外的靜谧夜景。宿舍區的燈火幾乎已熄盡,月亮在頭頂,灑下清輝,周圍沒有星星的陪襯,于是它成了唯一的光,照在她臉上,溫情柔軟。

餘兮兮閉上眼。

床鋪上帶着一絲很淡清香,類似洗衣液的味道,幹爽而潔淨。她臉陷進枕頭裏,未幾,困意襲來,沉沉睡去。

這一夜,餘兮兮的夢中,平生頭回出現了個男人。

隔日陰雨瓢潑。

清晨時分,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餘兮兮便被淅淅瀝瀝的雨水聲吵醒。從陽臺往下看,雨點子豆大,整個世界像泡在了雨水裏,沉沉悶悶,缺了那麽點兒生機。

她從行李箱裏翻出傘,洗漱完後出門上班。走樓梯時屏息凝神,腳步子壓輕,輕手輕腳,就像只生怕把睡獅吵醒的小兔子。

突的,二樓左側的房門打開。

一束視線沉沉掃過來,漫不經心,又冷靜內斂。

餘兮兮動作頓住,整個身子都僵了僵。

秦峥單手系袖扣,盯着她,嘴角一抹寡淡弧度,挑了下眉,“這麽早?”

那俏生生的女人呃了聲,應得很敷衍:“……下雨,我怕遲到。”

他淡淡的:“要不我送你?”

她還是沒轉頭看他,只舉起胳膊擺了擺,拒絕道:“不用不用,地鐵不堵車,挺方便的。”說完,踩着雙小高跟兒直接跑起來,眨眼沒了蹤影。

他擡眸,視野中,陰沉雨幕漫無邊際,突然多出一朵小花傘。姑娘大半身子都被遮住,唯有一雙小腿肚暴露在外,雪白纖細,膝蓋處的雪紡裙擺飄來蕩去,妖嬈又柔弱。

不多時,身形遠去,化成一個小點兒。

秦峥摸了摸唇,視線收回來,餘光卻瞥見樓梯上落着一張紙碎片,像是那女人掉的。他不緊不慢上前幾步,站定,垂眸細看。

紙上娟娟秀秀一行小字,字體偏圓,看上去有點兒呆。寫着:邱福生,139229XXXX8;號碼後頭跟個小括弧:(換門鎖的師傅,老字號。)

“……”

秦峥眯眼,有點兒好笑。

這女人,防他當防賊呢。

自秦少校回雲城,轉眼已過去數日。

這些天,通知秦峥回部隊的消息遲遲沒出,他也難得閑得住。常年鐵血沙場的人,每天都去軍區司令部坐班,搞搞政治,打打筆仗,全當放長假。

午後兩點左右,雨水連綿仍未停歇。政治處的一個同志敲響秦峥的辦公室門,敬禮打報告,“秦首長,政委請您過去一趟。”

秦峥冷淡點了下頭,“知道了。”

三分鐘後,政委辦公室門前。

“報告。”

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從門外傳入。正簽公文的陳政委從辦公桌後邊兒擡起頭來,眼神移過去,微皺眉,臉色不善:“進來。”

秦峥走進去,站定,神色冷漠氣定神閑。

陳政委的視線上下審度他,開口時語氣嚴厲,“我聽說,韓家那公子哥兒的胳膊被人卸了,在東升街,就前些天的事兒。誰幹的?”

秦峥眉毛都沒動一下:“我。”

“你好意思!”

一個字掀起千層浪。陳政委把整個辦公桌拍得梆梆作響,吹胡子瞪眼:“一個解放軍陸軍少校,在雲城的鬧市區打人,幹的什麽事兒?你像個軍人麽?你和街上那些二流子有什麽區別!”一通大罵之後緩了緩,沉聲,“中國人民解放軍紀律條令的十項要求,馬上給我背。”

那人靜片刻,面無表情:“一,一切行動聽指揮。二,嚴守崗位,履行職責。三,愛護裝備和公共財物。四,保守國家和軍事機密。五,廉潔奉公,不謀私利。六,尊幹愛兵,維護內部團結。七,擁政愛民,維護群衆利益……”

“行了!”陳正發厲聲打斷,喝道:“軍人要愛民,要維護群衆利益,你呢?仗着一身本事橫行霸道欺負弱小,簡直給你們老虎團長臉!”

秦峥沒吭聲,只皺了下眉,目光冷淡中透出絲不耐煩。

陳正發斥:“說話!啞巴了!”

“個人行為。”

“放屁!個人行為就沒錯了?”陳正發怒極,擡手指了指他,話到嘴邊又頓住,沉沉呼出一口氣,“和你們那大隊長一個德行,又臭又硬。”

門外,抱文件的女軍官踟蹰半天,終于忍無可忍地走進去,蹙眉道:“政委,那個韓是非平時是個什麽作風您也知道,他要不找事兒,秦少校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對他動手?”

陳正發面露不悅:“沒叫你,進來幹什麽?出去。”

陳梳唇緊抿,站着沒動。

陳政委一向拿這個女兒沒辦法,只好嘆了口氣,又看向秦峥,道:“今年的提幹培訓,你們蘭城軍區的特種大隊只推了你一個。臭小子,別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搭上自個兒前途,否則可對不起秦老司令員。”稍頓,想了想,然後不耐一擺手,“念你是初犯,回去寫份檢讨書,認個錯,這事兒姑且就算了。”

秦峥回了三個字:“我沒錯。”

陳政委驀的一愣,驚愕,“你說什麽?”

他神色平靜,眼底黑而冷,淡淡重複一遍:“我沒錯。”

“……”陳正發氣結,旋即雷霆震怒,擡手指訓練場,“好,你倔你犟你沒錯是吧?給老子去外面跑到天黑,沒累死就不許停!”

陳梳急了:“爸爸!”

“你閉嘴!”

“外面下那麽大雨……”女軍官一張俏臉上神情焦灼,上前幾步,右手輕輕扯了扯秦峥袖口,柔聲勸:“峥哥,算了,就低頭認個錯吧。”

秦峥看她一眼,目光冷淡,沒說話,不動聲色把手抽回來。然後轉身,随手摘下軍帽扔一邊兒,冷着臉,大步走出辦公室。

軍靴落地的聲音遠去,消失。

陳梳心裏着急,咬嘴唇,往陳正發走近幾步,不死心道:“爸,這件事錯也不全在秦峥,您為什麽這麽為難他!”

陳政委喝了口茶,然後重重扣上茶杯蓋兒,冷哼,“老虎團這幫刺兒頭,一個兩個,臭德行都一模一樣,再不治治得狂上天。欠收拾!”

“……”陳梳眉頭深鎖,兩只手無意識地攪在一起。

看窗外,大雨瓢潑。

雨下了整整一天,世界是灰色,整個雲城顯得沉悶而壓抑,仿佛眨眼之間從初夏跨入了深秋。

下班高峰,地鐵上擠得像鍋煮沸了的餃子,雨傘上的水滴了一地。餘兮兮坐在靠裏側的位置,離她最近的是個帶孩子的年輕母親,一手拿傘,一手牽孩子,傘面上的雨全落在餘兮兮腿上。

她皺眉,剛想發作,一擡眼卻瞧見那年輕女人憔悴白淨的臉。

孩子小臉兒髒兮兮的,在哭,那女人卻像沒聽見,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麽,看上去孤單又可憐。

餘兮兮按捺下來,轉頭,不着痕跡把腿挪開。三站過後,她起身往門口擠,順手拉了那女人一下,“我下車了,你帶你小孩兒坐吧。”

女人怔住,眼底又驚又喜,忙道謝:“謝謝你啊姑娘,小超,快謝謝阿姨……”後頭的話聽不清了,地鐵門在背後關上。

餘兮兮目送地鐵遠去,站片刻,轉身離開。

回到宿舍樓下已是晚上九點,樓道的聲控燈修好了,走一步,亮一路。她才從超市回來,大包小包拎了兩袋子,經過二樓時,瞪了眼那扇緊閉房門,刻意放緩步子,輕手輕腳往樓上走。

剛摸出鑰匙開門,一陣腳步聲響起。

餘兮兮擡眸,無意識地往下看;一個穿棕綠色軍裝的身影進入視線,細瘦,高挑,長發盤在軍帽底下,五官靓麗,眉眼清冷。

餘兮兮腦子裏蹦出個名字——陳梳。

她怎麽在這兒?

餘兮兮眯了眯眼,收起鑰匙,不動聲色地盯着二樓樓道。

只見陳梳擡手敲門,“砰砰”,像一把劍收斂起了棱角,嗓音輕而柔:“峥哥,我是陳梳,你今天淋了那麽久的雨,我給你買了些感冒藥和熱粥。……峥哥?你聽到了麽?聽到了就開下門。”

“……”

峥哥?

餘兮兮吸了吸兩頰腮肉,皺緊眉,眼色警惕不善——這什麽惡心又雞毛的稱呼?叫這麽親,這倆人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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