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董成業微怔, “沒有……”話音未落瞬間回過神兒來,轉過頭,眉心用力擰成個結:“這夥兒是來找事兒的?”

沒人答話。

兩個年輕士官屏息凝神,神色凝重,額頭上細密一層汗。

周圍死寂, 夜幕下,兩輛黑色轎車逐漸駛近, 經過白色奔馳時沒停腳,徑直往前開走了。

“……”

董成業擡手抹腦門兒, 松了口氣, 嘴裏嘀咕:“媽的, 虛驚一場。”

秦峥食指關節抵着唇,冷冷瞧那兩輛車開遠, 未幾, 收回視線,瞥了眼只剩半條命的劉萬, 道:“保護好這個人,送醫院, 完了聯系禁毒大隊。”随後推開門下車。

董成業探出頭來:“诶, 峥哥, 再待會兒天就亮了, 一塊兒吃完早餐再走呗。”

“不了。”

他兩手插褲兜,沒什麽語氣地說:“得趕回去。”

老董皺眉:“這麽急?哦,對了哥, 剛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幹嘛,聲音怪吓人。”

秦峥咬牙:“你說我幹嘛呢。”

都是大老爺們兒,當然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老董幹咳好幾聲兒:“理解,理解,那你趕緊回去吧。但是哥……”忍不住笑,“咱嫂子細皮嫩肉的,您可得悠着點兒。”

“……”他眯了眯眼,掐着董成業的肩膀狠狠下勁兒,半點不客氣。

“嘶……”董成業疼得龇牙,“峥哥你這是幹什麽?”

秦峥冷聲說:“別拿她開玩笑。”

“得得,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撒手……”

部隊上全是一堆糙爺們兒,聊起天來口無遮攔,時不時就能蹦出幾句葷話葷段子,純粹逗個樂,并無惡意。秦峥提醒完後也沒動真格,五指松開。

董成業忙把肩膀縮回來。

秦峥沒再搭理他,等了個紅燈,徑直走向馬路對面兒。

背影漸遠。

老董在車裏皺眉,試着扭胳膊,然後一口涼氣兒吸進肺裏:“我操,老三這手勁兒也忒大了……”

“噗嗤”。

高傑和許強終于沒忍住,笑出聲兒來。

董成業擡手,挨個兒鑿他們後腦勺,氣急敗壞:“倆臭小子,笑屁!”随後下車,鑽進駕駛室坐好,說,“小高,給禁毒大隊的何剛打電話,讓他直接到第三醫院收人。”

高傑诶了聲,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首長,這審訊毒販一般都是禁毒大隊的事,剛才抓了人,怎麽不直接送何隊那兒去?”

董成業說:“就剛才那些線索,送禁毒大隊,審出來估計得要十天半月。”

兩個年輕小戰士瞬間不做聲了。

禁毒大隊要花十天半月的活,秦營長十分鐘完事兒。絕了。

五點半左右,天色已從濃黑轉灰,拂曉将至。

吉普車停在路邊,秦峥臉色冷淡,站定後摸出根煙,塞嘴裏,點着,然後伸手拉車門。忽然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也沒看來電顯示:“喂?”

對方沉默好幾秒,才傳出一道嬌柔嗓音,細細的,軟軟的,帶着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呃,忙完了麽?”

他靜了靜,手指夾煙撣了下煙灰,語氣柔下來,低聲:“還沒睡呢?”

那邊兒扭捏了下,小聲說:“沒有哦。”

“睡不着?”

“唔,嗯……”

秦峥勾嘴角,忽然想逗逗她,故意沉着嗓子:“想你男人想的?”

“……”對方默半天,再開口時嗓門兒拔高,嬌氣又明亮:“喂,我說、我說你這人就不能正經點麽!”

這次秦峥沒答話。

他吐出煙,濃白煙霧後的黑眸微微眯起,收起手機,回頭;街沿上是家還沒營業的包子鋪,門前立着包子形狀的卡通招牌,旁邊,蹲着個纖細人影兒。

小腳褲,白襯衣,軟軟一團,跟個小包子似的。

秦峥擰眉,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盯着她,眸色深得危險。

夜風下,那小女人仰着脖子和他對視,靜默幾秒後,她清了清嗓子撓了撓頭,語氣明顯尴尬:“那個,嗯,你不要誤會,我可不是跟蹤你,我是等你走了好一會兒才出的門。”

他語氣很沉:“你哪兒來的地址。”

餘兮兮說:“剛才聽電話裏說的呀。”

“偷聽?”

“……诶。”她急了,辯駁道:“是你那戰友自己嗓門兒大,我隔那麽遠都聽見是‘華寧路三段’。誰偷聽了,我正大光明地聽。”

秦峥點煙灰,極淡地笑了,“合着該怪人老董?”

“也不是怪他……”餘兮兮有點兒心虛,話也說得底氣不足:“但明知要保密還那麽大聲,我還以為他拎着喇叭在喊呢。”

他眯眼,嗓音沒有溫度,“知道跟來多危險麽?”

她小小聲,“所以我等你忙完才打的電話啊。”

“……”秦峥別過頭,深吸一口氣吐出,然後才接着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她咬了咬唇,拿指甲蓋兒輕輕摳手背,“我看着你們上的那輛奔馳。”

話音落地,又安靜幾秒。

餘兮兮想起身,可試了幾次都用不上力,只好吸吸鼻子把手伸出去,朝那臉色不善的男人說:“蹲久了,腿麻,你拉我一下。”

秦峥薄唇緊抿,掐了煙,把那小女人一把抱了起來,沉聲撂下幾個字,狠狠地:“回去再他媽收拾你。”

餘兮兮兩手勾男人脖子,聽他發火,積累了大晚上的擔心和委屈狂湧而出,委屈得狠了,忍不住頂嘴:“你、你他媽兇什麽?大半夜火急火燎跑出來,都不管別人會不會擔心嗎!”

他把她放座椅上,彎腰,邊給她扣安全帶邊欺近那白嫩小耳,“你他媽大半夜一個人跑出來,老子就不擔心了?”說完一口咬她耳垂上,微用力,啞聲威脅:“再有下回讓你死我床上,說到做到。”

“……滾!”她臊得面紅耳赤,飛起一腳踢過去。

秦峥側身躲開,手指捏捏她軟白的下巴,平複片刻,等火氣消了才說:“一宿沒睡明天怎麽上班,別去了。”

餘兮兮抵他:“不上班幹什麽?”

他靜幾秒,挑眉,半逗半認真,低沉嗓音濃得她心尖發顫:“剛只弄了一半兒,當然回去接着讓你爽。”

“…………色狼!”

他一哂,沒理她了,徑自發動汽車。

街對面,白色奔馳也将好啓動,兩輛車的車頭将好朝着相反方向。

餘兮兮臉燒,手背貼上去冰了冰,餘光不經意掃過某處時愣了下,狐疑嘀咕道:“現在的快遞這麽早就開始上班了?”

秦峥點煙的動作頓住,叼着煙,視線掃向倒車鏡。

天将明時分,夜色籠罩一層薄霧,一輛面包車從後方巷道裏駛出:破敗陳舊,車身的漆皮掉落大片,隐約可見側面印着幾個字,寫着“中通速遞”,透過窗玻璃,隐約能看見開車的是個黑衣男人。

車速平緩,直線路徑,沿着大道向前行駛。然而在奔馳經過的瞬間,面包車車尾猛地左擺,撞了上去。

“轟”!

“……”餘兮兮捂嘴驚呼,看見變形的面包車稍微後退,油門轟隆,竟像準備再撞一次。

那頭,奔馳車身凹下去,前輪在地上拖拉出幾檩印兒,被撞離原位幾米。癱在副駕駛座上的劉萬避之不及,被巨大前沖力甩出,撞在擋風玻璃上,頭破血流。

“媽的……都坐穩!”

董成業腦門兒上也見了血,咬牙低罵,随後忍着劇痛打死方向盤,急急避開第二波撞擊。

面包車撞了個空。

開車的男人皺眉,瞳孔狠光畢露。

餘兮兮早吓得滿臉蒼白,忽然,耳畔一道嗓音響起,低而穩,冷靜到極點:“餘兮兮。”

“……什麽?”她聲音有點抖。

秦峥說:“松開安全帶。”

餘兮兮沒有多問,飛快照他的話做。緊接着,一股大力把她拎起來,摁進懷裏,鐵臂箍緊她的腰,死死的,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裏。

“抱緊了。”

“……”她十指發顫,雙臂收攏,纏緊他精壯的窄腰,往上看了眼。

他下颔線條緊繃着,剛毅有棱角;他輪廓分明,在夜色中極其清晰醒目;他黑眸平視着前方,那一瞬,路燈的光陷進去,那眼神矛盾難以形容,極冷,極靜,又殘忍,兇悍……

突然,黑洞洞的槍口從面包車的車窗裏探出,槍管是黑色,裝着消音器,握搶的手,食指收攏扣下扳機……

秦峥在同時踩下油門。

電光火石間,黑色吉普飛速撞上已經變形的面包車,車頭對車頭,撞擊聲撕裂天幕。

劇烈颠蕩中,秦峥收緊雙臂,低頭弓身,牢牢護住餘兮兮;黑衣男人槍口一歪,子彈打斜,射進奔馳車的左前輪,發出一聲悶響。

一切在瞬間平靜下來。

餘兮兮心髒狂跳,剛才短短數十秒的經歷,在她過去的人生中從沒有過。

驚險,暴力,刺激,完全刷新她的所有感官。她驚魂未定,縮在秦峥懷裏回不過神,滿腦子都是他剛才撞上面包車時的眼神……

揮之不去,似乎形成一個烙印。

餘兮兮睜開眼大口喘氣,愣愣的,忘了松手。

秦峥擡眸,淩厲審度一圈,然後視線飛快從窗外收回,唇碰了碰她頭頂,“受傷沒?”

“……”她搖頭,趴他身上抱得更緊。

他皺了下眉,不放心,把懷裏女人拎起來上下摸一遍,确定她沒受傷。随後拍拍她臉的臉,柔聲哄道:“乖。沒事了,別怕。”

餘兮兮遲遲點頭。

秦峥捏住她下巴往上擡,“吓傻了?”

她又搖頭。

他親了下她發白的唇瓣,簡短叮囑:“行了。你待車上,安全。”說完,自己推開車門下去了。

黑色吉普是秦峥的私車,未上軍牌,但配置方面全是按照軍車标準,抗撞擊能力一流。那樣兇猛的一撞下來,也只有車頭部分有輕微變形。

反觀面包車,早嚴重變形得不成樣子,之前開車的黑衣男人趴方向盤上,頭部血流如注,只剩一口氣。

秦峥臉色極冷,繞過,轉而一把拉開奔馳車副駕駛門;一個男人從裏頭倒出來,同樣滿臉是血,氣息微弱。

“……”他微擰眉,舌尖舔了舔下唇,半蹲下來:“老董,你怎麽樣。”

“咳……”董成業從奔馳的駕駛室裏探出頭,臉上全是血,卻哼笑了聲道:“沒事兒,我的兵也沒事兒,都好着呢。你快看看劉萬那孫子。”

秦峥說:“沒死。”

董成業松了口氣,“那就好,不能讓他死,否則老子這幾根骨頭可就白折了。”頓了下,又道:“放槍子兒的孫子呢?”

“也沒死。”他瞟了眼那黑衣男人,“這應該是來殺劉萬的殺手。”

“殺手?”老董一愣,“這孫子前腳才被咱們抓住,後腳就來了殺手,南帕卡那邊兒的消息也忒靈了。”

秦峥笑了下,眼底冰涼,“按照以往掌握的線索,南帕卡生性多疑,劉萬每次和人接頭的時候,他都會派人暗中跟着。”

董成業凜目:“你的意思是,今晚劉萬上這夜總會不是來玩兒女人,是來接頭?”

“嗯。”

“中國地區,女人……”老董恍然大悟:“青衣和花旦十有八九就混在那幾個坐臺小姐裏?”

“兩個同時出現的幾率不大。但至少也該有一個。”

“……”董成業點頭,“對對。那咱們還等什麽,找禁毒大隊的進去抓啊!”

秦峥掀起眼皮瞅他,“這麽會兒功夫還不跑,腦殘麽。”

老董咬牙捶地:“……操。”

不多時,救護車來了,白色奔馳上的四個人被迅速擡上擔架送往醫院,餘兮兮在街邊兒站着,目送救護車離去。

警車後腳便到。

她擡眼,第一輛車上下來一個穿警服的男人,四十歲上下,身材高大,氣場極強,容貌不算出衆,但一雙眼睛卻極其銳利逼人,眼尾細紋無數,遍布滄桑。

那人徑直朝秦峥走去,握手真誠道:“秦少校,眼鏡蛇我們追蹤了很久,多謝你。”

秦峥淡笑,“何隊客氣了。”

餘兮兮在邊兒上觀望,又看見另一輛警車緊接着停下,這次從車上下來的人卻沒穿警服,而是一襲白大褂。

容貌俊美,膚色偏白,整個人清清冷冷。

白衣在夜色中突兀醒目,她不由多看了兩眼。

驀的,耳畔冷不丁響起道嗓音,低沉玩兒味:“怎麽。對那種小白臉兒有興趣?”

餘兮兮被吓住,轉頭;秦峥站旁邊,雙手插兜面無表情,整個人又冷又痞。

“……沒有。”她反駁,轉身上了車,“我才不喜歡那種男人。”邊說邊關車門。

秦峥側身擋住,彎腰,高大身軀籠在她頭頂,“那你喜歡哪種男人?”

“我喜歡……”

她話說一半兒,頓住,他盯着她,黑眸幽深見不到底。

風靜靜地,拂過她耳旁發絲。餘兮兮頰微紅,這一刻忽然心思篤定,輕輕說:“我才不告訴臭流氓。”

秦峥一挑眉,湊近那白裏透紅的耳垂,低聲輕語:“可你不就喜歡臭流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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