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很多人都知道,港口黑手黨曾經有一個叫太宰治的“歷代最年輕”幹部,升職那時年僅十八歲,年紀輕輕智多如妖,沒人能猜透他在想什麽,或者過去計劃了什麽、之後又要幹點什麽。

年長他的前輩大多都是老狐貍,在看好他之餘多少都還是有點忌憚他。至于同輩及後輩們則就沒那麽多顧慮,敬佩這個“歷代最年輕”幹部的,想要得到太宰治一個認可的人數不勝數,比如曾和他搭檔過一段時間的水野麻葉,又比如後來以一己之力敲打了所有不安分異能組織的新任殺神,芥川龍之介。

只是人數雖多,太宰治給出的認同卻寥寥無幾——別說認同,能和他共事一個月以上就實屬不易。十幾歲的太宰治尚且沒有修煉到家,還沒有練出日後那種把傲慢不動聲色地藏在談笑風生中的水平,“生人勿近”挂在臉上,鋒芒銳刃隐隐外露,一雙眼角略微上挑的漂亮眼睛整日如同深潭般平靜,似笑非笑盯住別人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涼意從脊柱猛地蹿上大腦。

後來森鷗外明裏暗裏将太宰治放逐出去時,除了忌憚和防備之外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太宰治太難控制了。表面上他在組織裏乖乖當他的最高級幹部,實際上在他自己的認知裏,他只隸屬于他自己,不隸屬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黑手黨成日在黑暗的裏世界中行走,太宰這把刀太鋒利了,鋒利到讓上層不由擔心會不會反過來割傷自己的手。

不過這些都是太宰準備離開之前的事情了。

在更早之前的那段時間裏,太宰讓人更頭疼的還是他的搭檔問題:不到一年時間前前後後一共換了五個搭檔,前四個自己提出想要調換,理由是如出一轍的“認為自己會拖他們這一組的後腿”;至于最後一個則更幹脆,直接整個人消失得找不見蹤影,也就無從談起繼續搭檔的問題了。

所以在十歲的中原中也和十歲的太宰治成為一組,并首次讓太宰有一個固定搭檔的時間長達半年之久時,管理層的老狐貍們表面上神色淡定,內心裏實則已經感動得熱淚盈眶。更讓他們驚喜的是這一組雖然整天吵架鬥毆動刀動槍,但居然穩穩當當一直搭檔了下去,還在某次任務中僅以兩人的力量在一夜之間蕩平了敵方異能組織,從此一戰成名,被冠上“雙黑”的稱號,成為了裏世界裏最兇惡的二人組合。

然而上層向來只注重結果而不注重過程,所以也就不曾察覺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之間那些動了真格的殺機,同樣不知道讓這兩人成為“雙黑”的那一戰……不過是一次陰差陽錯下的産物罷了。

【六年前 橫濱】

淩晨一點,郊外的一片工廠區依舊燈火通明,廠區旁是一片又一片的玫瑰花田,火紅的花朵競相綻放,馥郁的花香綿延不絕——看上去生機勃勃,這片廠區表面上也的确打着加工玫瑰花為生意的旗號,但內裏真正用來賺錢的渠道則囊括了絕大部分種類的黑生意。

注,沒有經過港口黑手黨允許的。

廠區內部的走廊裏,在兩個巡邏人員走遠之後,從靠近天花板的狹窄通風口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一條黑蛇無聲無息地從通風口游出,落地後骨骼拉長變化,短短幾秒間變成了一個黑衣黑發、右眼上還纏着白色繃帶的少年。

他落地後分秒未停,動作迅捷而無聲地向左邊的走廊深處走去,很快就隐匿在了一片黑暗裏。

“?~”

一個男人哼着小調,手裏端着一杯值夜班必備提神咖啡推開總監控室的門,走進去後又随手把門合上。監控室裏沒有開燈,占了一整面牆的一塊塊顯示屏就已經為這間不大的屋子裏提供了足夠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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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拉開座椅坐下來,這時正對着他的一塊顯示屏閃了兩下,屏幕上閃過一片雪花點後驟然暗了下去。

“咦?”他看了看那塊顯示屏,疑惑地自言自語道,“壞了嗎?”

就在他湊上去想要一看究竟時,男人的眉間猛地一跳,沁涼的殺意直達腦海,透過漆黑顯示屏的反光,他眼睜睜看着一把突然出現的鋒利短刀對着他的腦袋用力劈下!

——黑發少年站在他身後,手中的短刀刀尖向下,穩穩停在了男人腦殼上不到一指距離的地方。

“不準動。”少年低聲說。

“……”

男人的衣服被瞬間冒出的冷汗浸濕了。

漆黑的顯示屏上映出了少年漂亮但讓人心底發涼的眉眼。男人和這個從黑暗中突然出現的少年素昧平生,卻從他森涼的話音中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殺意。

少年握刀的手沒有絲毫晃動,平穩一如他淡定平靜的聲線,“這座工廠的內部賬本放在了哪裏?”

“地、地下一層……”冷汗不斷順着男人的臉側滑下,“……盡頭的資料室裏。”

少年若有若無地點了下頭,似乎這個答案早有預測。随後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不要想着耍小聰明……你也不想到最後,連死亡都變成一種奢求吧?”

男人看着漆黑顯示屏上映出的,停在自己頭頂上方的那把尖刀,輕輕咽了口唾沫。

他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那麽,按照我說的去做。”少年眸色幽深,放低的聲音宛如毒蛇吐信,“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的行蹤,乖乖坐在這裏,和往常一樣值你的夜班。”

男人高度緊繃的神經幾乎崩潰,在被濃厚殺氣直接攥住心髒的情況下他下意識選擇了無條件服從,并且由于對襲擊者的恐懼,讓他無法生出動點歪腦筋的念頭。

他哭喪着臉,再度輕輕點了點頭。

少年輕輕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森涼的微笑。

“很好。”

閃身出了監控室,暫且隐藏在樓梯間拐角處的少年一改剛才高深莫測的神情,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然後擡手按住肋下的一處槍傷。

十六歲的太宰面無表情地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在心裏盤算着下一步的行動。

——情況糟透了。

原本只是潛入偵查的一次簡單行動,卻因為內部“老鼠”的情報洩露而變得危機四伏。人都已經進來了才發現情況和預想中不對,甚至那個漆黑小矮子也在剛剛兵分兩路時突然斷了聯絡導致現在下落不明。

中了一槍眼下還孤立無援的太宰在心中嘲諷笑起來:能讓老鼠混到潛入行動的情報,森鷗外那個蘿莉控大叔這麽無能怎麽還沒有去死呢。

但想歸想,被動挨打從來也不是他的個性。既然行動已經被敵方知道,太宰幹脆臨時改變目标,反其道而行直接幹一票大的。

地下一層,走廊盡頭的資料室……嗎。

有黑蟒的魂現和“人間失格”的異能加持,太宰治潛進資料室用U盤拷走賬目的過程輕而易舉,撤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通向地下二層的樓梯,黑洞洞的樓梯口仿佛怪物張開的巨口。

想了想剛才看到的工廠平面示意圖,又想了想現在還不見蹤影的小矮子,太宰治輕微挑了下眉,腳下步子一轉,悄無聲息地順着樓梯走下去。

不出所料,地下二層是用來關押人體實驗體的地方,大概也兼顧了關押叛徒和入侵者之類的作用。太宰治躲在半敞開的一扇門後,謹慎地探頭掃了一眼屋內的情況,然後在心中嘆口氣。

啊啊……果然是被抓起來了麽。

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個釘在房頂上的鐵架和牆角的一張桌子。中原中也雙手被拷在鐵架上,整個人吊在空中,腳尖離地面還有一段距離。

他半垂着頭,看不出是清醒還是昏迷的狀态;頭上複古的黑色帽子早就不知道掉在了哪個角落,露出一頭發尾微彎的橘色發絲;而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露出的蒼白皮膚上血跡斑斑,清晰的鞭痕格外顯眼。

屋內沒有人也沒有攝像頭,太宰于是溜溜達達走進去,停在搭檔面前。

“……”

被吊起來的中原中也比太宰稍微高了一點點。停了半分鐘面前人還是毫無動靜,太宰伸手輕輕擡起中也的下巴看了看,确定人是徹底地陷入了昏迷。

疼的?還是藥物?太宰的大腦飛速運轉。粗略看了一下傷勢,按理說這個小矮子不該這麽輕易被這點刑訊量搞成這副凄慘的樣子,紅葉大姐那邊的訓練不是白給的,疼痛耐受、刑訊與反刑訊可是必修課。

他一邊想着種種可能,捏着搭檔下巴的手無意中用了點力氣,結果沒想到引起了下意識的掙紮,一下子把他的手掙脫開了。

“……”

太宰治的手停在空中。

看來是刑訊專用的異能和……他用眼角瞥到一旁桌子上的小巧藥瓶,提高神經敏銳度的藥物搭配麽。

真遜吶,這幅樣子。他眯起眼打量着昏迷的搭檔,這樣下去的話,真的會死吧。

停在空中的手挪到了中也的脖頸上,輕輕地摸了摸。

要讓你現在死在這裏嗎?說起來好幾次都想殺了你都被你反擊了回來,現在倒是個好機會。

太宰緩緩收緊了五指。

半晌,他撇了下嘴,手指在白皙的脖頸上留下幾個指痕後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還是算了。中也這樣死掉的話,以後的日子又要無趣起來了。

他像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屋子。他中了槍傷,不可能扛着一個昏迷的搭檔跑路,現在只能去找解藥把中也體內提高敏感度的神經毒素清理幹淨,然後再想想是悄悄離開還是強打出去。

只看了一遍的平面圖已經牢牢印在腦海裏,太宰治的計劃是先循着記憶中的地圖找到存放研究藥品的地方,然後再回來把中也救出去——只是那句老話說得對,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

地面猛地顫動起來的時候太宰正在一樓的走廊裏,衣兜裏放着兩盒針劑。顫動發生時他還以為工廠發生了爆炸,穩住身形後發現并沒有火光沖天才發覺到哪裏不太對。

整個工廠的人都因為一陣又一陣的劇烈顫動而活動起來,大量巡邏人員紛紛抱着槍支跑出查看發生了什麽事,震顫中心的位置隐隐約約傳來了驚恐到扭曲的尖叫聲。

紛雜中沒人注意到一條黑色的蟒蛇貼着牆根迅速游出工廠,順着一棵高大樹木迅速盤游而上找到一個視野開闊的觀察點後黑蟒把尾巴牢牢纏在樹幹上,這才定下神觀察發生了什麽事。

随後,那雙金黃色的蛇瞳倏地睜大了。

占地面積極大的工廠已經不知緣由地消失了小半,到處都是因為承重柱缺失而坍塌的房屋,巡邏人員們自保都難說,更不要提去救那些工人和研究人員。

然後,從倒塌的廢墟之間、飛揚起的大量灰塵中,逐漸走出一個人影。

——那是中原中也。

他周身缭繞着黑色的不知名物質,甚至連裸露在外的手臂及臉側上都是,然後他看上去随意而漫不經心地一揚手臂,旁邊建築的屋頂在瞬間就被那不知名的黑色物質囫囵吞噬掉大半!

這種實力已經不能用“強大”來形容了。“強大”這個形容詞……遠遠不夠格來描述此時的中原中也。

只是太宰也在短暫怔愣後迅速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首先,中也現在應該是處于在一種無意識的暴走狀态,恐怕根本分不出敵我,只是在單純地破壞和殺戮;其次,沒有無緣無故的瞬間實力暴漲,中也雖然現在穩穩震住了全場,但異能暴走下對身體的負擔應該極大,這種狀态下中也能堅持多長時間還是個問題。

所以……

黑蟒迅速松開緊緊固定住自己的尾巴,游下樹的同時解除了魂現。黑發少年落地腳步不停,飛快向改變了原計劃,向工廠存放軍火的地方跑去。

然而在奔跑過程中,太宰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本來沒有什麽期望,結果中也居然真的自己跑出來了,在那種虛弱的狀态下。

沒錯,就是要這樣。

就是要這樣,在黑手黨的日子才沒有那麽無聊,我才有繼續和你——

他那只沒被繃帶包住的烏黑眼睛中閃爍着奇異的光亮。

——才有繼續和你玩下去的欲望啊,中也。

太宰治讨厭中原中也,從他們十歲第一次見面開始。

第一次見面,那時兩人的個頭還差不多高,年幼的太宰沒什麽情緒地看着自己新搭檔精致的眉眼,第一個想法是:好漂亮。

然後第二個想法是:我讨厭他。

大概中原中也在那時也對他抱着同樣的想法和态度,不然不會在長達幾秒的沉默後才擡起了一點下巴,眯起眼睛看着他說,你好,我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他面無表情地說。

然後兩個人走流程一般迅速地碰了下手,就算是認識了。

他們兩人對彼此的讨厭都來得不明不白,可能是在看見的第一眼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身上有自己讨厭的某種特質,随即在心裏下了十分孩子氣的決定:我要讨厭他。

不過孩子氣也很正常,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的确都還是孩子。

其實後來太宰有仔細想過,自己當初為什麽要那麽認真地讨厭中原中也,以至于後來這種認知都形成了一種沒法更改的習慣。考慮後的結果就是中也眼睛裏的光芒實在是太亮了,他肆意嚣張,誰都敢打也和誰都能打成一片,笑起來的時候張揚無所顧忌,生機勃勃好像一棵在黑暗中發芽的小小植株。

而太宰身為堪稱奇跡的人魚與帝王蟒的混血,在研究所出生,在實驗臺上長大,周圍只有冷冰冰的研究員和白色的牆壁,在七歲逃出去之前他甚至沒看過天空是什麽樣子。但中也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寵愛着長大,才能長成這副肆意的性格。

可能是因為這樣,他才讨厭中也。

普通孩子讨厭小夥伴所帶來的後果中,可能最出格的也就是兩個人互相撕扯着打一架。但放到生長環境不是那麽和平美好的太宰和中也身上,那就不是打一架能解決的問題了。

對搭檔下手這種事十歲的太宰其實已經做得很得心應手,前四個在他的暗中安排下自己提交了調換報告,最後一個則直接被他毫無痕跡地收拾掉了。和中原中也相處的第一個星期年幼的太宰心想,這一個大概也不會超過一個月。

然後他在中原中也的某次任務中做了點手腳,但最後那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搭檔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然後他在自己常用的水杯中發現被人下了毒。

年幼的太宰挑了挑眉。還以為是個沖動沒腦子的類型呢,原來不是啊?

這就像是一個開關,自此之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表面上太宰和中也在衆人面前吵嘴打架,背地裏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兩個人照樣動真格地你來我往。開始他們都認真地抱着讓對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想法,結果搞了好幾年也沒能把對方搞死後,這種你來我往幾乎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和調劑生活的樂趣。

不過在太宰眼裏,自己幾年也沒能弄死的中也還只是一個打發無聊生活的游戲,直到兩個人去潛入那個建立在玫瑰花田邊的工廠,中原中也為了活下去暴走了能力的那一天——

那一天太宰配合着自己暴走的搭檔,以工廠裏炸藥為輔助,将這個港口黑手黨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徹底夷為了平地。控制抵消掉中原中也的暴走費了他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讓人恢複了理智,太宰抱着人在距離工廠有一段距離的安全範圍內坐下,還沒來及說什麽就感覺到肋下一陣劇痛。

“……”他嘆口氣垂下眼,一邊把人摟在懷裏,一邊把插在肋骨間的那把短刀拔出來扔到一邊,“對待救命恩人就是這種态度嗎,中也?”

“滾蛋……”十六歲的中也艱難地提起嘴角笑了一下,扭頭往地上啐了口滿是血的唾沫,才接着說,“你剛剛也……有想掐死我吧?”

“什麽嘛,原來你醒着啊。”太宰懶洋洋地說,似乎對中原中也在安全後立刻捅了他一刀這件事毫不在意——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在他們殺來打去的這幾年裏。

“嗚……”中也突然皺緊眉頭弓起身子,渾身因為劇痛忍不住地顫抖。之前的神經毒素還沒有由身體機能代謝出去,暴走帶來的短暫性麻痹效果消失後,眼下他再度開始承受那種逼人發瘋的疼痛。

但救援還沒有趕到,他們現在只能等在這裏。

“只是專門用于刑訊的一種異能而已,你的傷其實沒有那麽嚴重,聽到了麽?”身上全是兩個人的血跡的太宰聲音冰涼,“你死不了,中也。我還沒打算讓你用這種方式死在這裏。”

他緊緊按着中也,防止他因為過度掙紮而讓臨時應急包紮的傷口再度裂開。但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中也蒼白布滿冷汗的側臉,他心中突然冒出了點“吻上去看看他是什麽反應”的想法。

然後他也的确這麽做了。

以爆炸帶來的絢爛火光為背景,在中也憤怒咒罵那群異勢力的聲音中,太宰低下頭,吻住了中原中也。

沒人知道其實港口黑手黨也十分震驚這兩人的戰果,也沒人知道這一天過後,太宰治心中的想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中原中也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增加生活樂趣的游戲的話,那麽這一天過後,中原中也就在不知情中被一條人魚與帝王蟒的混血種盯上了。

水池中,太宰治緩緩睜開了眼睛,嘴角露出一個輕微的笑意。

差不多……到時間了吧?

TBC.

相愛相殺大概就是……從不把“愛”字說出口,但每一次殺氣四溢的較量中,都開出了熱情又香甜的火紅玫瑰吧。

比愛情更深厚,比仇恨更刻骨。

(開腦洞時的無聊話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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