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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6-10 17:00:02 字數:5615
三個月前
香煙袅繞着的是人們的期待,悲天憫人的神佛以慈祥的形貌端坐于大殿之上,看着來往的人們祈求着心中所思,不管是刑部侍郎杜楚凡,為母祈禱身體康健,還是禮部尚書的千金沉涵歡,懇請神佛讓她再見那日坐轎行經鬧市看見的,以飒爽英姿騎馬而過的俊公子。
慈悲的神佛允了他們的祈願,卻有着人們無法聽聞的嘆息……
有時,妾有情,郎未必有意。
上完香,杜楚凡攙扶着母親離開佛寺,興許是出來走走化解了多日來的郁悶,王映蓮的病容淡了不少。
“娘,會累嗎?要不要歇歇?”杜楚凡指着一旁大樹下乘涼的石椅,扶母親過去坐下。
“我不累,只要你別再惹娘生氣,娘的身子就能好得很。”
他淡淡一笑,母親終于又有力氣叨念他了,看來身體真是好多了,前幾日母親提起他小時候曾被指了親,如今女方已到了适婚之齡,母親說要上門提親,卻被他斷然拒絕了,母親氣得險些昏了過去。
他雖然已官拜三品,但刑部侍郎并不是他計劃中仕途的終點,他還想更上層樓,還想飛黃騰達,所以一個具有家世背景的妻子,才是他選妻的目标,至于母親口中秦禦醫秦謙瑞的孫女,無法達到他的要求。
沉涵歡上完香,與父親一同離開佛寺時,立刻看見方才對着菩薩真心祈願能再見一面的心上人,如今就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陪着一名婦人談天,她扯了扯父親的袖子,頗為嬌羞的偷偷指了指杜楚凡。
沈應德問清楚了女兒的意思,才明白女兒不知何時見過了杜楚凡,而且心儀于他。
杜楚凡是前尚書令杜浩飛之子,年方二十三歲便入朝為官,如今二十六歲的他已是建元王朝史上最年輕的刑部侍郎,雖然出身政治世家,但他的成就并非全因他那已過世父親的名望而來,而是他本身的能力非凡。
若女兒心儀之人是杜楚凡,他樂見其成,于是他允了女兒,會為她安排。
看見禮部尚書偕同一名女子離去,杜楚凡的視線雖然短暫被那女子清麗的容姿所吸引,但終究沒上心,只是想着,早就聽聞禮部尚書千金知書達禮、才華洋溢,是一名才貌兼備的閨秀,那名女子,便是尚書千金沉涵歡吧。
幾座名貴的轎子在大街上行進。
杜楚凡除非出門辦公不得已,否則他皆是短程以步行,長程騎馬而行,今日幾名友人邀約他到京裏一間頗負盛名的餐館“飨菁軒”一聚,他選擇騎馬與乘轎的友人同行。
其中一頂轎子裏的紹家大少爺,撩起轎簾,與杜楚凡聊天,“我最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禮部尚書有意将他的千金許配給你?”
杜楚凡只是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沒有确定,亦沒有否定。
紹大少見他那抹微笑,便證實了自己的消息,其實這消息也不令人意外,若說那些名門千金要挑選夫婿,杜楚凡可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人選,不管是他的少年得志,還是他的外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
“你曾說過你選妻的條件除了才貌兼備,還需擁有能與你相輔相成的家世背景,尚書千金說來正符合了你的條件。”
“的确。”短短的兩個字,道盡了杜楚凡對這親事的滿意,但他卻無法不考慮另一個問題……
母親屬意的媳婦人選,是秦家千金。
倏地,一籮筐的梨滾到了杜楚凡面前,他及時勒緊缰繩,穩住了馬匹,原來是一名女子抱着一籮筐的梨要過街,卻不慎跌倒,籮筐裏的梨子滾了滿地。
杜楚凡見狀,馬上下馬來到那名女子面前,正想着該不該扶起她,就見她已經自行站起身了。
紹大少也因為這個變故下轎察看,見到是一名身材圓胖的女子,下意識的便喊了聲,“大嬸,你走路小心一點。”
“你哪只眼睛看到大嬸了?”秦如意很不滿意,雙手叉腰的質問道:“我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哪是什麽大嬸?”
幾名同行的貴公子也都下了轎,雖然都是一些出身名門的公子哥,但個個言詞如刃,毫不留情,甚至有人讪笑道:“黃花大閨女?難怪還是閨女,就你這模樣,誰娶你啊!”
“也難說,如果擁有可靠的家世背景的話或許,不過……”其中一人上下打量着她,讓她覺得不适。“我看你連這個條件也不符。”
杜楚凡倒不覺得她有多醜,說來她膚色白裏透紅,雙頰豐潤,是富貴相,面貌也算清秀,就是那圓潤的身材啊……實在不甚理想。
雖然他也看不過友人的無禮,但他一向自律甚嚴,覺得她沒照顧好自己,放縱了身材,是她自己的錯,便也沒多說什麽制止友人。
“你們有必要這麽傷人嗎?”秦如意不是自卑的人,但大庭廣衆之下被這麽羞辱,還是忍不住眼眶泛淚。
“傷人?這位是誰你知道嗎?堂堂的刑部侍郎啊!摔着他你可賠不起。”
杜楚凡并不是會耍官威的人,要制止友人報出他的名號已不及,見她雙眼含淚,他也覺得有些不忍,便出聲道:“好了,你們不是急着想嘗嘗飨菁軒的新廚子做的新菜色嗎?說什麽“梨香肉卷”的肉片煎得有多酥脆,卷着梨片入口,吃來有多輕爽不膩,還說什麽“珍貝炖肉燕”,湯色清甜,喝來別有一番風味,說得我都餓了,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裏與一個姑娘家吵架?”
秦如意不知道這位刑部侍郎是不是在幫她解圍,但總之那些貴公子們的确一一上轎沒再讪笑,杜楚凡也上馬離開了。
雖然擋路的她多少有點不對,但那些貴公子們的言語也太毒了,她暗暗地想,她這個飨菁軒的新廚子,是不是該故意下點藥,讓他們拉個肚子,報個小冤小仇?
秦家藥鋪櫃臺後方的小廳裏,秦謙瑞及王映蓮正坐在桌前。
秦謙瑞捧着茶杯輕啜一口杯中香茗,也發現了王映蓮根本無心品茗,她的心思全在鋪子裏秦如意的身上。
“看來這整間藥鋪的所有事,都是如意在打理的是吧。”王映蓮第一眼看到秦如意就覺得投緣,那圓潤的身材一看就是能替他們杜家生一大堆胖小子的福泰相。
秦謙瑞對這個孫女頗自豪,他這藥鋪雖不是京裏最大的,但卻是最有名的,而且人盡皆知實際的經營者,就是他孫女。“杜夫人肯定早聽說如意是我秦家當家的,不是嗎?”
王映蓮這才将視線拉回,秦禦醫在宮中當差多年,除了醫術精湛,也善于察言觀色,她也不瞞他,老實回道:“秦禦醫,如意在京裏的風評的确不錯,而且我聽說也有不少人家上門提親,這讓我挺着急的,秦禦醫,您不是忘了如意已經許給我家楚凡了吧?”
杜浩飛及王映蓮在兒子八歲時,曾幫他跟秦家指了親,雖然常常放在嘴邊說着,但王映蓮知道兒子從沒在意過這樁婚事,幾天前甚至跟她說,禮部尚書屬意把他的千金許給他。
沈家的家世背景雖然與杜家可算是門當戶對,但王映蓮心中屬意的媳婦,若光只是個大家閨秀還不夠,夫君留下了不少産業,一向都是她在管理,兒子醉心仕途,根本無意經商,既然兒子沒興趣了,王映蓮只好盼着媳婦能接手。
秦謙瑞只要提到孫女,就是滿滿的得意,他沒忘了孫女曾經許人,笑王映蓮多心。“我當然沒忘。”
“秦禦醫,如意十六那年,您說還早,舍不得把孫女嫁出門,如今她都十八了,這婚事不能再拖了。”
他再不舍,也知道孫女的确已過适婚之齡,再放下去,黃花閨女都人老珠黃了。“這孩子自小沒了爹娘,跟我相依為命,我舍不得她啊!”
她的微笑也緩緩斂起,輕嘆一口氣,他們夫妻與秦如意的爹娘當年是知交好友,但随着杜浩飛病逝以及秦如意的父母在她五歲那年死于一場祝融之災,兩家的情誼逐漸淡薄,現在只餘過年過節,她會派人到秦家送禮,便再無更多交集了。
“如意是秦家唯一的根,我們杜家不會抓着她不放的,婚後,她可以繼續管理藥鋪……”
秦謙瑞擡起手,制止了王映蓮的多心。
如今藥鋪裏當值的是他的徒孫柳書陽,個性溫文儒雅、視病如親,盡得他之真傳,人稱小神醫,但柳書陽更愛鑽研屍檢學,所以藥鋪的經營的确得靠秦如意,但這不是他不放手的原因。
“我考慮過向皇上告老,如意出嫁後,我可以回來自己管理藥鋪,我擔心的是其他的事……”
藥鋪的事忙到一個段落,也剛好到了秦如意該去飨菁軒的時辰了,她一回頭就看見坐在小廳裏的爺爺及那位氣質高貴的杜夫人都瞅着她看,而且杜夫人的笑容看來……好似非常喜歡她一樣。
她走進小廳向爺爺及杜夫人告辭,便離開藥鋪前往飨菁軒,一路上還想着,爺爺及杜夫人在聊的事,肯定與她有關,只是,是什麽事呢?
“如意還在飨菁軒當廚子?”王映蓮的确聽聞秦如意雖然醫術普普,但秦家藥鋪裏,小到什麽時候該進新藥材,大到與藥商議價,她處理起來都游刃有餘,沒想到她竟還擁有能當廚子的好手藝?
“如意愛吃,也懂得吃,她的夢想就是能自己開一間餐館,讓他人也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她在飨菁軒是磨練也是見習,這個孫女讓我很得意,她提供了飨菁軒幾道新菜色,頗得客人好口碑。”
王映蓮也忍不住勾出一抹微笑,是啊,看秦如意那福态的身形,說她愛吃也懂吃,很有說服力。“方才秦禦醫說,您不讓如意出嫁還有其他的原因?”
秦謙瑞收起了笑意,眸中盡是擔憂。“如意帶有痼疾,名為血枯症,是一種容易氣血虛弱的毛病,目前尚無可根治的解藥。”
她聽了也難掩憂心,不是擔心未來媳婦不健康,只是純粹為患病的秦如意覺得心疼。“秦禦醫是當朝第一禦醫,對血枯症也無解嗎?”
“我與書陽翻遍醫書,的确找到了可能的根治法,但藥引神草“棠”已絕跡,所以血枯症只能暫時控制,卻無法根治。所幸如意生在從醫之家,她自小我便以食療、藥療調養,她雖身子骨不好,但也不至于弱不禁風。”
“該怎麽替如意調養身子,秦禦醫可以交代我,進了我杜家,我會讓如意繼續健健康康。”
“如意若不是還帶有血枯症這個毛病,光看外表她便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了,倒是無須多加照料,她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她沒學到我的醫術,僅僅能治些跌打損傷、感染風邪的小毛病,但對于養自己身子的這件事,她不會虧待自己。”
王映蓮見秦謙瑞已經動搖,再出言勸說:“秦禦醫,您想想,你們祖孫倆兒相依為命,但您終究是不能一輩子陪伴着如意的,屆時她人老珠黃了,難道您要她陪着您去了,還是孤老一生?”
秦謙瑞怎麽不想着幫孫女找門好親事,杜楚凡的條件也的确萬中選一,細想之後,他終于點頭應了。
皇宮內苑,是一派的富麗堂皇,秦如意儀态端莊,即使身為一介平民女子,身在其中也不見拙态。
太後拿起桌上精致小碟裏的一塊糕點送進口中,這一口酥甜而不膩、入口即化,連心情都跟着這一口好了起來。
她吃遍了山珍海味,宮中的美食什麽都不缺,但就是缺了秦如意的味兒,秦如意出身于醫家,善于将藥材加入食物中提味,是宮中那些禦廚即使配合了禦醫們,都調不出的味道。
前幾年她生了場病,雖然并無大礙,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段時間她一點胃口都沒有,禦醫們說不好好進食會影響病體康複,但再多的美食送到她的面前,也引不起她的食欲。
後來,秦禦醫帶了他的小孫女來求見,借用禦膳房為她做了些菜肴,并端着碗一臉祈求的要她吃一口就好,太後見一個小女娃如此央求,不忍她失望,只好依了她吃了一口,沒想到卻從此食欲大開。
太後把秦如意留在身邊十天,她煮不出什麽大菜,卻讓她每日吃得很開心,甚至吃完一餐就期待着下一餐的菜色,十天後,她的病便完全康複了。
自此之後,秦如意便定期會為太後送來一些新菜色或是新奇的小點心。
但今天,太後注意到了她怪異的神情。“怎麽了,如意丫頭?”
秦如意不太開心,但還是恭敬的回了話:“爺爺要将我許給別人了。”
“這是好事,你不開心什麽呢?”太後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還親自拿了一個一口酥,喂進她口中。“說,是哪個小子這麽幸運?秦禦醫若敢随便把你許了,哀家定不饒他。”
秦如意垂首,她想起杜楚凡,若說條件……他的确是萬中選一的,但……“是刑部侍郎杜楚凡。”
聞言,太後笑得更開懷了。“你不喜歡他嗎?”
秦如意不禁緋紅了雙頰。“倒不是……只是、只是……他的友人曾笑我一無姿容、二無家世背景,就我這樣的女人,誰要娶我?”
太後眉頭輕蹙,輕輕嘆了口氣。“如意丫頭,你可知杜楚凡其實不只是刑部侍郎,更是哀家的外甥。”
秦如意猛地擡起頭,瞠大了眼瞅着太後。那她豈不是更配不上他了?
“楚凡的母親是我的遠房表妹,楚凡死去的爹行事低調,這事他也不愛張揚,所以楚凡他爹死後,他們孤兒寡母的看多了人情冷暖,如今,楚凡靠自己的能力走到這一步,身邊的确容易多了些想攀附權勢的狐群狗黨,你別管那些人說什麽,我相信楚凡自小看得多了,不會随之起舞的。”
秦如意搖了搖頭,想到即将成親,她其實沒有一絲絲幸福甜蜜的感覺。“太後,如意不想嫁。”
“哀家這麽疼愛你,你竟說不想嫁給哀家的外甥?”
秦如意連忙跪到太後跟前。“如意不敢,如意知道太後疼愛如意,如意願入宮當宮女服侍太後,以報答太後。”
太後收起佯怒的臉色,把秦如意拉起身,讓她再坐回自個兒的身邊,還慈藹的用手順開了她眉間的糾結。“好了,宮裏人這麽多,哀家多要你進宮做什麽?如意丫頭,你若介意楚凡身邊那些渾人說的渾話,這樣吧,哀家下旨賜婚,誰說你沒背景的,你大可風風光光嫁進杜家。”
這是莫大恩德,秦如意連忙又是下跪謝恩,不過臉上可沒有一絲欣喜,畢竟杜楚凡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她如何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