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日一早,晨光微熹,簡小池從紙板上緩慢地站起來。腳底下的血早已幹涸,腳掌黏着紙板,錯開帶起了一陣疼痛。大概是夜裏着了涼,他的額頭發着不溫不火的燒。

簡小池把紙板攏好,扔到外面垃圾桶,又赤着腳去警廳洗手間,洗了把臉,抖落了一晚上的疲憊,對着鏡子扯出了一個勉強的笑,讓臉色看起來好上那麽一點。

簡震山已經不年輕了,大風大浪起起伏伏,好的,壞的都經歷過,遇見事情倒是很平靜。他一芥草蜢,憑借幾分膽識和過人的眼界,走到現在這個位置,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眼裏的一根刺。他早就預料到自己處在風浪中間,不可能全身而退。盡管他做了準備,可那些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動作實在是太快。

想到這裏,簡震山便不願意繼續想下去了。

他本來心情平靜,可看着對面眼睛紅紅,連鞋子都沒穿的簡小池,心裏那灘死寂的水,忽然泛起漣漪,開始湧動起來,帶起一陣心疼。

“爸這樣,你吓壞了吧?”簡震山難地開口。

探視的房間不大,因為只是暫時批鋪,還要等待後續調查,所以監管并不很嚴格。小而密閉的空間只留下兩父子,隔着一手臂距離的桌子面對面地坐着。

“嗯。”簡小池泫然欲泣地點了點頭,少頃壓了壓喉頭裏的哽咽問,“爸,這到底怎麽了?”

簡震山的手腕上套着手铐,他伸出手去把簡小池頭上的楓葉摘掉,“剪春水有一項p促腺技術,聯盟想要收歸國有,我不同意,因為最後一項測試顯示p促腺技術還不成熟,會造成O生|殖腔受到不可逆的傷害,可負責接洽的人,選擇性的忽視它的缺點,比我還愛錢還不要良心。我不同意,便有人開始查剪春水的賬,把我推到了這。”

“可,可你并沒有做錯啊,是他們的原因,為什麽要捉你啊。”

“小池,你長大了就明白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沒有絕對的正确和錯誤。”

簡震山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笑了笑:“我這次是栽了,從前企業合理的避稅,抑或者是其他關系的接洽,将全部成為我今後的刑期。可爸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小池?”簡震山難得的溫柔,看着他的穿的單薄的睡衣,白淨的腿上還有很多殷紅的疙瘩,“去找媽媽了嗎?”

簡小池身形一滞,眼裏又有了霧氣:“沒有,我不敢去找她。你知道的,媽媽好讨厭我。”

室內一片安靜,父子倆都沒有講話。

好半天簡震山忽然俯**子,在簡小池看不見的地方用帶着手铐的手腕,擦了擦眼淚,又把簡小池沒有穿鞋白生生的腳拉起來,放到自己腿上,垂着頭拿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将髒東西拂開,擦幹淨。

“沒有爸爸護着,我們小池,可怎麽辦呢?”

有水落到簡小池的腳背上,冰涼的,簡小池意識到簡震山這是哭了,從小到大他覺得會愛他一輩子,無所不能山一樣的爸爸居然哭了。

他這才想起來,其實簡震山也不是生來就是當父親的。他還記得,那會他六歲,黃紫英不喜歡他,總是把他丢給家裏的保姆。簡震山工作忙,事業起步,還是個莽莽撞撞的少年人,孩子一樣,簡小池被保姆松開了手,弄丢了半天。簡震山一個人抛下了好大的會議,到處找他。

那是簡小池第一次見到父親哭,孩子一樣的父親,先是打罵他一頓,又把他抱緊懷裏,當街痛哭,他的頭發散亂的不行。簡震山看起來就像個年輕的大孩子,牽着他給他買一個小雪人,帶着他回家。

“爸,別難過。”簡小池的睫毛上還粘着水霧,努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我很快就長大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聽爸爸的話,別犟,去找媽媽。”

出警廳,值班巡警見他單薄可憐,把自己懷裏的包子扔給簡小池一個。簡小池吃了兩口,沒走兩步找了個垃圾桶直接吐了,隔了一晚上,簡小池的手機早就沒電了,吐完了只能渾渾噩噩地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簡小池止了步子,呆呆地看着自家貼了封條的大門,才切實地感受到有什麽東西真的不一樣了。本來早上就有些發燒,這會熱度上來,更難受了。簡小池笨手笨腳地在大門口收拾出一塊幹淨的地兒,靠着門,閉上了眼睛。

沒了簡震山,簡小池這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連條狗都不如。

等簡小池再醒來,入目是滴着藥水的輸液瓶,天也完全黑了。被窩裏溫暖幹燥,帶着一點淡淡的清洗劑味道,這讓簡小池覺得很安全。

視線朝下,便看見祈湛穿着來得及換下的深色高定襯衫,坐在床尾,手裏拿着濕潤的毛巾,黑曜石的袖扣閃着暗光。祈湛神色安靜的給他擦腳,擦好了又很輕地吻了一下,拿着棉簽蘸着消毒藥水,塗抹在傷口上。

簡小池眼睛不眨的看了很久,珠圓玉潤的腳趾動了動,又叫:“祈湛。”

“醒了?”祈湛把手裏的棉簽扔掉,把藥瓶放到櫃子上,然後脫了鞋坐到了床上。

簡小池溫度降了很多,祈湛把簡小池抱進懷裏,讓他靠在自己胸口上,又伸手将床頭櫃上晾涼的粥端在手上,“先吃點。”

簡小池很聽話,就是太安靜了,祈湛喂他吃,他便張嘴,吃了小半碗,祈湛把碗擱在床頭櫃。拿起簡小池沒有紮針的右手吻了下,“小池,別怕,有我呢。”

簡小池依舊不肯講話,他怕一張嘴就掉眼淚。他想起那天接他電話的人是葉黎,還說倆人要睡覺了,簡小池不敢問,他怕問了,他連祈湛都沒有了。

祈湛捏簡小池的下巴,親了他的唇。少頃,好像能看懂簡小池的心思一樣:“我喝多了葉黎扶我回房間。我也不知道,葉黎會跟我一起出現在北美,我們是偶然碰見的。”

“對不起,沒能在你身邊。”他按着簡小池的後頸,往自己的胸口上按,“小池,對不起。”

果然沒一會,祈湛的襯衫便濕了一大片,簡小池在他懷裏放肆大哭,“祈湛,我爸爸,我爸爸可怎麽辦啊?”

“我不能沒有簡震山,我要我爸。”

“你說我想你了,可以給你打電話,可我打電話,你都不接,祈湛你騙人!”

那是一個有月亮的夜晚,祈湛下了飛機氣喘籲籲地跑到了簡小池家門口,簡小池像一只沒有家的小流浪狗,發着燒躺在貼着封條的大門前。

他把簡小池背到背上,搖搖晃晃帶回了家。現在簡小池紮紮實實的被他抱在懷裏,祈湛不緊不慢地撫摸安慰着他。有月光飄進了小陽臺,祈湛眼神明明滅滅,他對着懷裏的人說:“你還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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