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簡小池到警廳門口的時候是八點半。那天的天氣很好,秋日裏少有的晴天,風從簡小池的脖子裏軟軟的拂過,帶着點自由的味道,他卻只覺得那是不着四六的蕭索。
祁士澤也跟着一塊過來了,平時挺輕松活潑的一人,現在緊張的跟個什麽似的,他打扮的像是只求偶的孔雀,昂貴的西裝外套一絲不茍,袖子上釘黑曜石的袖口,還不停的問簡小池:我這樣還成嗎?小山哥不會覺得我不得體吧。
能有什麽問題呢,就祁士澤這幅樣子,拉出去立馬結婚化妝師都不用費力。
“嗯,挺好的。”簡小池有氣無力地回答。
簡震山剛走出警廳大門,簡小池就沖了過去,抱住了他的腰,埋着頭,不講話,也不讓簡震山往前走。
有些人有些事就好像是周遭的空氣,他在的時候,你感覺不到,覺得擁有的一切都是稀松平常,等到有一天他不在了,才知道每分每秒有多麽難捱。
“爸爸,我好想你。”簡小池仰起頭看簡震山,“以後咱們不幹那些危險的事了,我很好養活的,我也不求什麽了,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爸,我就只有你了。”
簡震山摸簡小池的頭,神色輕松:“小池好像長大了,都不愛哭了。”
簡小池從父親懷裏出來,也不撒嬌了,打算回家去:“哪能一直哭呢,以後還要給你依靠呢。”
倆人一邊說,一邊往出走。簡震山不是沒看到祈士澤,只是見到了一時又想不到該說些什麽,所以也就沒理他。
眼看着父子倆腳步馬上邁出大門,祈士澤才叫了一句:“小山哥,你又看不見我。”
簡震山聞聲止了腳步。簡小池擡頭看了眼他爸,又瞧了瞧眼眶通紅的祈士澤,沒敢講話。他爸只是停了兩分鐘,擡起腳就繼續往前走了。
幾十歲的人了,往那一站低着頭看着怪可憐的。簡震山沒走幾米,又擰着眉頭,苦大仇深地走了回去。
“沒長腿?走啊!”
“啊?”祈士澤愣了。
話還沒說完,簡震山一手抓着他的左手臂,另一只手拉着簡小池往車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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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士澤反應過來,反手抓着簡湛山,大個子被牽着往前,美滋滋地回頭看簡小池:“你看小山哥他,哈哈…… ”
“閉嘴。”簡震山皺着眉頭道,“你再說話就自己滾回去。”
祈士澤果然老實了。
簡小池接簡震山回家以後,便大病了一場。連着發了的高燒,渾渾噩噩的,他不舒服自己也不講。吃飯的時候,簡震山見他臉白的厲害,手背放到他額頭上輕輕地觸碰,這才發現簡小池燒的燙手,連忙慌不擇亂将他送往醫院。
發燒時間太久了,醫生出了診斷說燒成了肺炎。簡震山穿着睡衣跑前後交了錢,又給院長打了電話,這才加塞給簡小池開了間兒單人病房,輸上了液。
病床邊的簾子沒拉,簡震山坐到沙發上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這幾天簡小池明明能說能笑的,怎麽就忽然這樣了。
簡小池在床上夢呓,簡震山在沙發上起了身,走到簡小池邊上仔細的聽,聽到簡小池小聲地叫祈湛的名字。這可把簡震山心疼壞了,他擡起雙手搓了兩下自己的臉,穿着那身皺巴巴的衣服直接去了祈家的宅子。
簡震山其實有點怨自己,怪自己當時帶着兒子去祈士唐那認識什麽祈湛。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簡小池從小到大沒心沒肺慣了,又單純又好騙,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還很死心眼。
他就想着叫祈湛先過來看看簡小池,哪怕倆人真的分手了,先讓祈湛來陪陪他,讓簡小池別那麽難過,病情也能好轉的快一些。
可就這麽簡單的想法,祈湛都不願意。他跟簡震山說:自己有事走不開,并且已經跟簡小池分手了,沒必要牽扯不清。
祈湛沒再繼續往下講,道了聲對不起,便轉身上樓。他的聲音啞的厲害,襯衫也是皺的,轉身的時候,露出的手臂上隐隐的能看到一些紅痕。簡震山也不好強求,只能先回醫院照看着。
簡小池平時身體很好,壯的跟個小馬駒似的。許是最近遭遇的事情實在是太多,病情愈發的氣勢洶洶,肺炎變成了重症肺炎,當晚人便住進了ICU。
熱度再降下來已經是兩天以後的夜晚了。簡小池不是被護士叫醒的,而是被手機吵醒的。
電話在床邊響了很久,簡小池的眼珠在眼皮下緩慢滞緩地動着,他睡了很久,眼睛一睜開便酸澀不已。
簡小池摸到手機,按了接聽鍵,放到耳邊。
“喂。”他的嗓子啞的厲害,說話有氣無力,像是破敗的風箱。
整整有一分鐘,電話的那頭是安靜的,沒人講話。簡小池也沒有挂電話,他能猜到給他打電話的人是誰,簡小池就是很想祁湛,想到哪怕聽不到聲音,就這麽擎着電話跟對面保持靜止,知道他在就好。
“簡小池,別生病。”
沒聽到祈湛的聲音,簡小池狀态還成。可祈湛一開口,簡小池有些繃不住。他從沈凡心的房子裏出來以後,就好像感受不到自己存在,高興也沒有,難過也沒有,周遭的一起都像是跟自己隔着一層朦胧的水霧。
他就是想祈湛,很想,很想,他難過的要命,又不能跟簡震山說,說了又能怎麽樣,無非多一個人傷心而已。
一時之間,簡小池不知道該跟祈湛說些什麽,只覺得胸口隐隐作痛。他幾次張開了口,但都沒有發出聲音。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簡小池的聲音艱澀,說完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有點怕祈湛挂電話,就對着那邊斷斷續續地說很多,說自己會長大,說自己不會像現在這樣是個廢物,又問他是不是學習好了,就不跟自己分手了。
他心裏清楚,他跟祈湛是沒法回頭了,他也知道自己說這些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簡小池是怕祈湛把通話停止了,就只能說些沒有意義的言語把時間拉長一點,再拉長一點。
簡小池就一直說一直說,手機都發了燙,還是不肯停。說到最後眼淚也開始噼裏啪啦的往下掉,因為簡小池發現自己能說的話都講光了,沒有什麽可以再聊的了,他慌的要命,人生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善言辭。
單方面談話聲停止的那一刻,簡小池覺得一切都完了,腦子也變得昏昏沉沉的。
“簡小池。”那邊叫他。
“嗯?”
“你聽話,先把病床服務鈴按了。”
“好。”簡小池喘的厲害,緩緩地回身按病床鈴。
“我說過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只是一直沒有合适的時間。”祈湛那邊停頓了一會,平淡地說,“葉黎沒有撒謊,我一直喜歡他,跟你在一起是為了氣我父親,後來幫你是覺得愧疚而已。”
“為了我這種人生病進ICU不值得。”
簡小池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發燒帶來的後遺症這會兒起了效力,他渾身都疼,呼吸喘氣都痛,痛的他把自己蜷縮一團。
走廊裏傳來醫生護士慌慌張張得腳步聲。
簡小池聽見電話那頭說:“簡小池,你如果想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就快點好起來。兩周以後,我要離開,你想來找我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他隐隐的又聽見祈湛說:“你恨我吧,恨我也好,這樣能支撐你…… ”
他聽的不真切了,手機從床上滑落,他滿腦子都是祈湛說的那句:我兩周以後就要離開了。
簡小池昏迷之前醫生沖了進來。他的餘光瞥向門口,陰影裏好像站了一個人,他的個子很高,有點像祈湛,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瞧着他。簡小池又覺得那人不是祈湛,因為他太瘦了。
簡小池緩緩地眨了眼,門口的人影便不見了,他也徹底昏迷過去。簡小池想,那裏根本就沒有人,原是自己燒糊塗了。祈湛剛說了不愛他,怎麽可能來看他。
簡小池的身體果然很快的好了起來,兩周以後的星期四,簡小池背着簡震山換下病號服,偷着跑出了醫院。
簡小池問過蘇穆祈湛的飛機班次,提前很早就到了機場。路過航站樓的玻璃門,不小心看到映照出的身型,覺得自己瘦的有點吓人。
時間太早了,距離祈湛的班次還有兩個小時,他去了便利店,買了一包薯片兩條巧克力。盡管他知道現在吃了這些也不會讓自己顯得好一點,可他還是買了。
簡小池挑了值機最近的那個座位,打開薯片一邊吃一邊等着,他以前明明很愛這些零食,現在卻覺得一點都不好吃。
祈湛不是一個人來值機,葉黎在他的身後拖着很大的箱子。見到簡小池也只是笑了笑,問祈湛要了護照,帶着倆人的行李先去辦理托運。
簡小池從椅子上站起來,他還是比祈湛矮許多,要仰着頭才能看他。簡小池沒有像從前那樣哭鬧,他像個大人一樣,問祈湛:“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祈湛一眨不眨地盯着簡小池看。
簡小池穿着寬寬大大的外套,整張臉蒼白着,人瘦的不成樣子,臉上的嬰兒肥也不見了,顯得一雙黑琉璃般的眼睛愈發的大了。
“我沒別的,就是想來送送你。”他的嗓子還是有些啞,但比前些日子已經好上了不少。
倆人一時無話。
簡小池先開了口,他從兜裏掏出從便利店買的巧克力,塞到祈湛手心:“給你,餓了路上吃,北美好遠呢。”
“嗯。”祈湛扯了下簡小池的手臂,又摸他的額頭已經不熱了,“看見你好起來,我也放心了。”
“哪有什麽放心不放心的,以後都沒關系了。”
那邊葉黎已經等了很久了,簡小池努力地朝着祈湛露了一個笑:“我不問了,我就來送送你。”
“你走吧。”
時間要來不及,可到了安檢口的祈湛又很快地走了回來,從兜裏掏出來那片兒挂着繩子的黃色鑰匙,鄭重地塞到簡小池的手裏:“你把鑰匙落在房子裏了,以後別那麽粗心,沒了鑰匙該怎麽回家。”
“好。”簡小池笑容更大了,沖他歡快地揮手,“沒事,快走吧,時間要來不及了,葉黎還等着吶”
祈湛轉身,高大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安檢的人群裏。
簡小池的手緩慢地放下,臉也跨了下來,他轉了身,面對着牆壁,用兩只手捂住自己的臉,單薄的後背劇烈的抖動着,只是他背後到處是離散熙攘的人群,沒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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