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大将軍,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老奴就要去軍營找你了。”

梁簡在城外巡營歸來,剛到家門口下馬,家裏的管家就匆忙迎上來,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焦慮之色。他是從梁簡進江城就一直在身邊照顧的老人,現在徐良川登基為皇,在宮裏照顧他的人多得是。梁簡戀舊就把管家要過來,安置在府中。

管家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平日裏也頂多管管內院的事。好在梁簡即便手握兵權,官拜一品,也不好奢靡,府中沒什麽需要費神打點的事,管家一個人還管的過來。

梁簡讓小厮把馬牽下去,快步走到管家跟前,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麽了?”

管家背微彎,步履蹒跚,耳朵也不好使。梁簡問他話,他雖然一臉焦慮,但行動上要反應一下,才慢吞吞的回道:“那位大人昨夜高熱不退,老奴不敢貿然請人前來醫治,只好按照你留下的方子給他抓藥,可是藥方見效甚微,那位大人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

管家說話的同時,他和梁簡兩人都在往內院走,等管家說完,他們都進了內院。

這座宅子是前朝大官的私宅,梁簡瞧着修建的不錯就拿來做自己的府邸。這內院原本是那大官養女眷的地方,奇花異草無數,涼亭假山精巧,算得上十步一景,百步一換。梁簡對景色要求不高,只不過覺得這清幽的地适合某人養傷。

聽完管家的彙報,梁簡心裏一緊,不由的加快腳步。他沒辦法責備管家隐瞞不報,也沒辦法責備管家不請大夫,實在是這病人身份太特殊,管家沒有他的吩咐不敢擅自行動。

只是他離開之前都還好好的,怎麽病情突然就反複起來。

丢下管家在後面慢吞吞的走,梁簡三步并作兩步走進東邊的廂房。這會兒是早上,距離梁簡離開也不過一天一|夜,屋子裏他走前折的花都還好好的養在瓶子裏,開的燦爛。陽光照射進屋子,驅逐黑暗,在地上鋪一層細碎的光。

床上躺着的人面容蒼白,往日紅潤的唇因為缺水幹裂,他在睡夢中也不安穩,眉頭緊鎖。梁簡坐到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滾燙的吓人。

“水……”

睡夢中的人發出呓語,梁簡連忙拿過一旁桌上擱的水,用湯勺沾了一點喂給床上的人。

“争寒,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梁簡放下瓷碗,看見穆争寒的眼睫毛□□,還以為他清醒過來,緊張的問道:“你那兒不舒服?”

穆争寒的眼前一片模糊,就連梁簡的聲音也朦朦胧胧,似霧裏看花,水中撈月,聽不真切,遙遠的像是幻覺。他費力的偏過頭,卻還是看不清梁簡的樣子,渾身無力的感覺糟糕透了。他覺得自己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寒意滲透進骨頭,渾身發冷。他說不出來哪兒不舒服,感覺身體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在疼。

梁簡見穆争寒久久不答,好像又要睡過去,心裏有些慌神。他出門讓管家換一副藥方抓藥,自己去酒窖搬來一壇酒,用布巾沾濕給穆争寒擦拭身體。酒就是一般的黃酒,散熱的情況只能穩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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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争寒高熱稍退,梁簡檢查他全身的傷口,并沒有發現傷口感染的情況。他身上大部分的傷口在愈合,小部分因為傷的重,偶爾還有滲血的情況。梁簡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傷,把人抱在懷裏,用被子把他裹起來。

“将軍,藥來了。”

因為穆争寒的情況不能随時請大夫,梁簡幹脆在府中備下各種需要的藥材。管家早年在藥鋪當過學徒,認得藥方上的藥材,很快就把藥煎好端來。

梁簡接過藥,一勺一勺的吹冷喂給穆争寒。

因為高熱之下,意識模糊不清,穆争寒很難配合梁簡把藥喝下去。基本上梁簡喂多少,他吐多少。

“将軍,這樣不行,穆公子根本就沒往下咽。”管家在一旁看的着急,穆争寒高熱一|夜,要是熱度還退不下去,人恐怕就不行了。

梁簡當然知道是這個理,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去找大夫,可是他完全邁不動腳。他的身體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想站起身帶穆争寒出府,手和腳卻擡不起來,感覺身體上壓了千金重石,沒有辦法挪動。

周圍不知何時起了一場大霧,身邊的管家消失不見,屋子裏的陽光被霧氣阻隔。梁簡看不清穆争寒的臉,只能感覺到穆争寒在他懷裏慢慢死去。恐慌占據梁簡的內心,他感到痛苦而絕望,他想要大喊,可喉嚨就像被人施了咒語,一點聲也發不出來。

“争寒,穆争寒。”梁簡在心底歇斯底裏的咆哮,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穆争寒的名字。

猛然,梁簡感覺到自己突破重重迷霧,從高空中跌落,失重感把他帶回現實。

“呃……”

梁簡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他不知何時趴在床邊睡着了,大概是睡的姿勢不對被噩夢魇住,才會在夢裏摟着穆争寒的屍體。梁簡直起身,活動被自己壓麻的手臂,揉了揉眉心,感覺有些糟心。

這噩夢除了人是對的,其他全是瞎胡扯。上一世穆争寒确實傷的很重,被他留在府中修養很長一段時間,有幾次情況兇險,但都有驚無險的挺過來。只不過因為重傷未愈,穆争寒大半時間都在床上養傷,偶爾天氣好,梁簡會抱他到院子裏曬太陽。

那段日子對兩個人來說,都格外的特別。沒有紛紛戰火,沒有針鋒相對,兩個人在混亂的格局下,詭異的維持着現世安穩。

穆争寒的死梁簡不想在體驗一次,就算是在夢裏,也讓他難以忍受,百般不是滋味。但也慶幸只是在夢裏,現實中他重新擁有這個人。這一次,誰也不能把人奪走。

床上梅争寒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面色恢複如常。大概是梁簡睡着的時候壓住被子,他覺得冷又拉不動,這會兒側身躺着,被子只蓋住肩膀。

梁簡做了一場噩夢,這會兒睡意全無,他起身給梅争寒蓋好被子,準備出門找店小二要一壺酒。

時至半夜,客棧裏靜悄悄的,守夜的店小二在櫃臺後面睡的昏天黑地。梁簡敲了兩聲木櫃,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又大又響,店小二也全無反應。大半夜擾人清夢有些不厚道,梁簡在櫃臺處站了一會兒,沒有繼續叫醒店小二。

大概是老天爺覺得他這個時候不适合借酒澆愁吧。

梁簡笑了笑,轉身上樓。

樓道裏,同樣睡不着的江盛雪穿着一身素色的裙子,坐在二樓護欄的橫凳上,看見梁簡上來,她驚訝的轉過身。她這個位置看不見樓下的場景,不知道梁簡剛才下樓一趟,還以為他是剛從外面回來。

梁簡看見她也有些詫異,問道:“你怎麽沒睡?”

江盛雪輕搖頭:“我睡不着,出來坐一會兒。你這是才從外面回來?”

“沒有,我下樓找店小二拿酒,可是他和周公下棋正歡沒有搭理我。”梁簡有些無奈的聳肩,看起來有些遺憾。

江盛雪笑笑,她只是一個人在屋子裏悶的慌,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這才出來透透氣,沒想到會遇見梁簡。她和梁簡相顧無言,兩個人在樓道裏彼此沉默一會兒,誰也沒開口,氣氛有些尴尬。

“那個……我能和你聊聊嗎?”江盛雪捏着自己的衣袖,手指觸摸到冰冷的鐵護腕,被那股涼意冷了個激靈。白天的事一直盤旋在她腦海裏,她心裏始終有個疑問,想要尋個答案。

難得江盛雪先開口,梁簡點頭,走到江盛雪身邊坐下,示意她随便聊。

江盛雪問道:“你對蠱和蟲人知道多少?”

“有所涉獵,了解不深。”梁簡如實回答,他前世一直在江南和乾東活動,要不是因為滇西的戰場損失慘重,和蠱師一戰一直打不下來,他也不會揮軍來此。所有關于蠱的東西,他都是在行軍途中了解的。此前對這東西一無所知,印象裏就是個可怕的東西。

這一世他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對蠱有所警惕,但他畢竟剛到滇西,所以知道的真不多。

江盛雪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她盯着梅争寒休息的房間,思索片刻才道:“給兄長下毒的蠱師十有八|九不是丘桐國的人,因為在滇西的蠱師派系中,蟲人是堅決不允許存在的。如果發現有蠱師培養蟲人,蠱師派系會一起出手将人拿下。蟲人說白了,就是用活人的身體養蠱,讓蠱蟲寄生,把人變成傀儡。雖然我們滇西派系不允許,但閩國很盛行。”

閩國就是丘桐國邊境上擅長養蠱的那個小國,前世以蠱術把丘桐國将士打的節節敗退,做前鋒的大部分是蟲人,沒有痛覺,沒用人性,只要不被砍首,就能前仆後繼。丘桐國不知道多少士兵被蟲人折騰的精疲力盡,往往一個不留神,就着了蟲人的道。

梁簡前世對此感到大為頭疼,不得已讓下面的蠱師以毒攻毒。要是他沒記錯,這件事後來還成了徐良川定他罪的罪證,說他性情暴虐,嗜殺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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