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深夜寂靜無聲, 冷月躲進雲層,滿地的月色都籠罩進黑暗中。

梁簡怕吵醒梅争寒, 回房的動作格外的輕。他們睡的這間屋子很寬敞, 床足夠寬。梅争寒睡在裏面, 給他留出大半張床。梁簡解了外衣上|床, 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身側平躺的梅争寒翻了個身, 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呼吸近在咫尺。

梁簡身體一僵, 這個距離讓他覺得不太妙, 他稍微挪動手臂就能碰到梅争寒。往日他和梅争寒都是各睡各的,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今天怎麽突然反常的靠過來?

梁簡僵直身體,沉默好一會兒,才試探道:“我吵醒你了嗎?”

梅争寒回道:“沒有, 是我自己沒睡着。”

梁簡松了口氣, 他怕的是梅争寒現在是無意識的狀态, 如果醒着,那他就不擔心。

梅争寒回答梁簡後就沒有多言,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睜着眼睛,在朦胧的黑暗之中審視梁簡。他的繃帶睡前就解下來,這會兒視線很直接。

屋子裏光線暗, 離得近也只看得見一個模糊的輪廓。梁簡看不清梅争寒的臉,但是能感受到他赤|裸裸的視線, 睡意全無。想到剛才梅争寒才見過江盛雪,梁簡大概猜到他睡不着的原因,側身問道:“小雪今天去城主府不順利嗎?”

梅争寒嗯一聲,回道:“宋遠壓不住城主府的武官,他們今天去的時候遭到武官刁難,用你送的袖箭震懾對方才得以脫身。不過她心大,倒也沒在意。只是宋遠讓她控制時疫,而不是徹底根治時疫,她不知道宋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有點為難。”

江盛雪的情況本來就是梁簡提醒梅争寒去問的,梅争寒沒藏着掖着,直接把城主府的情況簡要的告訴梁簡。說罷,他還輕嘆口氣,顯然心裏對宋遠的做法不贊成。

梁簡聽見這聲嘆息,就算看不清梅争寒的臉,也知道他肯定在皺眉。

上位者的權力之争,争來争去,受苦的都是下面那些百姓。梅争寒這是為無權無勢的百姓抱不平,只恨自己沒有那個能力來改變現狀。

梁簡寬慰道:“紅葉城群龍無首,城主府人心各異,宋遠的處境并不樂觀。他未嘗不想整治這場時疫,只是他權利有限,需要平衡很多東西,只能放慢腳步。盛雪那兒你也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讓她避免這個困境,畢竟是我把她推薦給宋遠的,不會不管她。”

以江盛雪的醫術完全可以應付這場時疫,只是這時疫背後還有權力之争,讓她一個不懂官場之道的姑娘突然卷入其中,她難免會想岔。梁簡對城中的情況大概了解清楚,心裏已經有應對的辦法。只不過現在宋遠還在和他顧左右而言其他,不肯扯到正題上來,他就多吊着對方一會兒。

梅争寒并不擔心江盛雪,他睡不着想的也不僅僅是這件事。聽見梁簡認真的回答他,他的心情越發糟糕。他在黑暗之中糾結許久,久到梁簡那邊再也沒聲,他才遲疑道:“宋遠……知道我們的來歷,他今天用這事來和盛雪做交易。”

“嗯?”梁簡頓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件事是我連累了你們,宋遠恐怕是因為我才懷疑到你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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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這兩天的交鋒,梁簡确定宋遠猜到他的來歷。其實這也不意外,畢竟江城出了那麽大的事,那些人勢必要采取行動。明面上不敢大張旗鼓,暗地裏的小動作少不了。再者,詩友會剛結束,來來往往的江湖人中難免有一兩個聽到風聲的。

梅争寒沒料到梁簡這樣直接的把這件事的責任攬過去,他愣了愣,在夜色裏牽起嘴角。其實他沒指望梁簡會告訴他什麽,因為梁簡也不曾對他刨根問到底。大家相識一場,不去追究對方的秘密是最基本的尊重。

而且梁簡每一件事都做的坦坦蕩蕩,不藏着也不隐瞞,就算有不說的也是因為解釋起來麻煩。梅争寒不傻,他看得出來梁簡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畢竟他對官府的事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有些事情,梅争寒是做好梁簡不回答他的準備,只是沒想到梁簡每次都會認真的回答。這已經不是坦蕩那麽簡單,梅争寒能感覺到,梁簡其實從來就沒打算瞞着他,只要他問,他就一定回答。

被人全身心信任的感覺真好,梅争寒心裏的大石頭落地,渾身暢快。

梁簡聽見梅争寒的笑聲,詫異的挑了挑眉道:“說是被我連累的,你怎麽還高興起來了?”

“有嗎?”梅争寒覺得自己因為梁簡的信任就高興有點傻,他擡手掩面,轉個身道:“好困好困,快睡吧,有什麽明天再說。”

梁簡:“……”

梅争寒拒絕回答的借口真的很爛,但梁簡還是有種被忽悠的微妙感。

隔日,梁簡起了一個大早,天才蒙蒙亮他就起來練功。整個四合院很安靜,只有秋風和落葉相陪。梁簡練完一套功法,天空才大亮。杜大娘起來生火煮飯,看見他坐在涼棚喝茶,問他有什麽想吃的。梁簡說了幾個梅争寒愛吃的早點,順嘴還問了問家裏的儲蓄夠吃多久。

“省着點能撐個一兩天,也不知道這場時疫什麽時候才能過去。”

“快了。”梁簡看着東邊緩緩升起的太陽,笑着回答。

杜大娘喜上眉梢,嘴上說着快了就好,轉身去廚房忙活。

陽光透過一層薄雲落下來,沒什麽溫度,冷風吹過還帶着寒意,讓人的手臂上起一層雞皮疙瘩。

梁簡一直在院子裏,等他喝完第二杯茶,江盛雪的房門才打開,一臉倦容的江盛雪從屋子裏出來。江盛雪昨天晚上沒睡好,出門時還連打兩個哈欠。她看見在院子裏的梁簡驚了一下,在原地躊躇半晌,擡腳走過來。

“坐吧,熱茶,要喝一杯嗎?”梁簡對她的到來并不意外,事實上他今早起那麽早就是在等江盛雪。看見江盛雪一臉倦容,梁簡給她倒了一杯熱茶,讓她先喝一杯暖暖胃。

江盛雪坐下接過茶,纖細白皙的手摩|擦着茶杯,心事重重。

“昨天的事争寒已經跟我說了,那個盧天能躲開你的袖箭,功夫應該不錯。袖箭是暗器,出其不意才有效,你下次再對上他,要得手的可能性極小。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沒這個機會了。”

梁簡對自己領域內的東西有着近乎病态的執着,不管是梅争寒還是江盛雪,只要被他劃入自己的範圍,那他就不會容忍別人伸手過來招惹。這個盧天算是踩到他的底線,他已經在心裏把這個人和死人劃等號。

江盛雪沒想到梁簡一開口說的是這事,恍惚了一下,道:“謝謝,要是沒有你給我的袖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事是我考慮不周,沒料到宋遠對武官的掌握弱到這個地步。”昨天的事情說起來的确危險,要是江盛雪當時沒擋住盧天,她和宋遠總有一個要交代在那兒。梁簡承認是自己事先沒有考慮到這個情況,不然不會讓江盛雪單獨跟着宋遠前去。

江盛雪笑了笑道:“你也不清楚城主府的情況,怎麽能怪你?”

梁簡頓住,沒在這件事情上浪費過多口舌。他擡頭看了眼宋遠緊閉的房門,對江盛雪道:“宋遠和你說的事,想的如何了?”

江盛雪搖頭苦笑,她倒是想了兩個法子,但還沒有具體的實施計劃。她擅長治病,但不擅長治人心。

“梁大哥可有什麽好的辦法可以給我?”江盛雪問道,她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倒沒有真的希望梁簡回答她。

梁簡回道:“有,你不妨聽聽。第一,讓宋遠先處理城中的屍體和鼠患,挖深坑撒上石灰,把屍體全部埋了。如果宋遠告訴你人手不足,那就讓他進行第二步,召集城中沒有染病的人加入治理。”

城中日益堆積起來的屍體和老鼠都變成傳播時疫的隐患,只有先控制住這些東西,才能暫緩時疫的蔓延。當然,考慮到城主府有官兵染病以及大部分官兵不會聽從宋遠調遣這個問題,梁簡建議他們動用民間的力量。

這場時疫中受災最重的就是那些安居樂業的百姓,他們家裏也有需要照顧的人,只要呼籲得當,他們很樂意幫忙。

“第三,阻斷時疫的蔓延,你可以寫一個阻斷時疫的方子給沒有染病的人服下,避免他們在幫忙的過程中被傳染。”

這一點是對江盛雪的考驗,提前給沒有染病的人預防,需要治病的人對時疫十分了解,才能對症下藥。江盛雪對這一點沒有異議,因為梁簡提出的這一點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她沒梁簡想的那麽多。她已經寫好這個方子,可以預防也可以給剛染病的人服用。

“第四,隔出區域給染病的人居住,把在城主府吃幹飯的那些大夫全部趕去照顧這些人。我相信在被病人包圍的情況下,那些大夫肯定靈光閃現,能想出控制病情的法子。你以為如何?”

梁簡把自己的意見全部說完,最後那一條明顯是有意捉弄那些大夫,江盛雪忍俊不禁,連說三聲好。城裏的情況拖不得,梁簡的辦法治标治本雙管齊下,即滿足宋遠不根治的要求,也不會再出人命。只是這樣一下,城裏對藥材的需求就會大大增加。在這樣的情況下,城主府的藥材不一定撐的住。

“藥材的供給不是你該考慮的,這是宋遠的麻煩,留給他自己解決。要是你都給他解決完了,留着他幹什麽?看戲嗎?”

江盛雪憂心起藥材的事,梁簡卻全然不在意。畢竟這個問題在想法子的時候他就考慮過,怎麽解決他也有對策,但他不想太便宜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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