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宋遠帶人治理鼠患直到傍晚才回到設置點, 剛過來就癱在長凳上一動不動。鼠患的治理可比人的治理難多了,那些畜生根本就不好抓, 基本一見人就跑。就宋遠帶的那點人手, 還不夠堵老鼠洞, 好在後來有人幫忙, 給他們省了不少麻煩。

設置點這邊本來就是四通八達的十字街口, 時疫開始治理後, 附近的人都出來打理自己的店鋪, 還有人給官兵送水和食物。冷清的街道熱鬧起來, 行動不便的老人也有人照顧。

一些人沒有染上時疫,但有其他惡疾在身,因為沒有大夫救治,備受煎熬。江盛雪知道後讓人端來一張桌子,在這裏給大家義診。

梅争寒守在江盛雪身邊, 免得有不長眼的前來鬧事。

“有吃的嗎?”宋遠在長凳上躺了許久, 直到肚子餓的咕咕直叫才從長凳上坐起來。他跟着官兵跑了一天, 累的手臂都擡不起來,渾身酸痛。躺在這裏歇一會兒起來, 手腳針刺般發麻。

因為眼盲而沒人打擾的梅争寒聞言面向他, 指着他身後的食盒道:“沒人回去煮飯,只有幾個百姓拿來的饅頭,你不嫌冷就吃兩口。”

宋遠當然不嫌棄, 現在別說是饅頭,就是一碗隔夜的冷飯, 他也能狼吞虎咽。打開食盒就着桌上的涼水把手裏的饅頭咽下去,宋遠看着活過來的十字街,心裏總算放松了一口氣。不過他這口氣還沒松多久,江盛雪又給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宋大人,我今日清點城主府剩下的藥,照這樣下去,恐怕撐不到時疫結束,還望你早做打算。”

宋遠一副見鬼的樣子,驚訝道:“不是才兩天嗎,怎麽藥材就不夠了?”

“宋大人,你對紅葉城的人口沒有數嗎?這可不是救幾十人,而是救成百上千。你要我給你省口糧我說不定還能省,可要我給你省藥,我辦不到。”

救治一旦開展,後續需要的藥材也好,銀兩人力也罷,都需要源源不斷的供應上來。之前江盛雪就提醒過宋遠,只是她也沒想到會消耗如此之快。

宋遠捂臉哀嚎,問道:“剩下的藥還能撐多久?”

“一天。”

“那麽少?”宋遠不敢置信的看着江盛雪,雖然城主府之前囤藥時只是為了府兵所需,但是也是盡最大限度去買,免得捉襟見肘,沒想到還是遠遠不夠花銷:“你給我點時間,我想想怎麽辦。”

宋遠焦慮的撓頭,都要着急上火。城中藥材鋪的藥材大多被一搶而空,就算有剩餘,也遠遠填不上這個窟窿,必須有人去城外買回來。可現在城中到處缺人手,他很難調動其他官兵去采買。要是交給普通人,他又擔心采買的藥材過多被人盯上,被人趁火打劫。

要是有一個武藝高強又不是官府的人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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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梁簡,把目光轉向梅争寒,盯着他看了許久才問道:“梅争寒,做瞎子的感覺如何?”

梅争寒笑道:“很好,一開始可能有些不方便,但習慣以後感覺還不錯。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能聽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聞到花開的香味,感受到陽光的溫暖。”

梅争寒已經從一個假瞎子變成一個樂觀的瞎子,他說話的聲音輕快歡樂,看得出來他樂在其中,甚至很享受。

宋遠被哽住,他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說的不夠直白,又道:“可是我覺得不好,因為我看見一個可以以一敵十的人才被浪費,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宋大人說笑了,我除了會點功夫,能解決幾個小混混以外,沒什麽其他的才能。而且你看我還是個瞎子,吃飯都需要梁大哥幫我夾菜。”梅争寒笑容燦爛,勢必要把裝瞎這事貫徹到底,繼續和宋遠裝傻。

宋遠嗅到幸災樂禍的味道,他磨着後槽牙,強忍着罵人的沖動,沒再旁敲側擊,直接道:“我就明說了,大家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何必繼續藏着掖着。我用梁簡的來歷和你做個交換,你幫我跑一趟去城外買藥如何?”

梅争寒故作驚訝道:“你在說什麽?我們和梁大哥可是一路人,什麽叫用他的來歷和我做交換。”

“你和江盛雪來自樵縣,可梁簡不是。你就真的不好奇這個跟了你一路的人是什麽來歷嗎?你可知道他所犯之事足夠他被全天下通緝。他身上背負的人命不是你可想象的,護着他對你有什麽好處。”宋遠感到不解,梅争寒和梁簡認識不足一月,就算梁簡對梅争寒有恩,梅争寒真能對一個明知來歷有問題的人百般相互?

“你知道我來自樵縣,那多半也知道我為何離開樵縣。”梅争寒對宋遠的話并不驚訝,笑道:“既然都是通緝犯,那誰也別嫌棄誰,宋大人說對不對?”

宋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梅争寒連半點驚訝都沒有,依舊是一副你說什麽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不如你意的樣子。就連說起通緝犯三個字,也是風輕雲淡的模樣,完全不擔心宋遠為難他。

宋遠和他繞一大圈也沒把他的防備磕出口子,反而話題越扯越遠,他不禁懷疑梁簡是把自己的來歷告訴過梅争寒。但此事牽連甚廣,茲事體大,以梁簡的性格真的會對相識不久的人訴說?宋遠相信梁簡沒有這般冒失,他一定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蹤,不然不會到現在也沒人來找他的麻煩。

既然要隐藏行蹤,那又怎麽可能把自己的來歷說出來。

“我是真好奇你們之間的信任從何而來。”宋遠始終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他是梅争寒,是不可能對來歷不明的人全身心的信任。而且梁簡只是看起來和善,實際并非善類。

梅争寒笑了笑沒有回答宋遠這個問題,他擡手把自己的繃帶一圈圈地解開,露出那雙湛藍的眸子。他含笑看向宋遠,把宋遠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道:“宋大人的模樣和我所想差不多,斯文儒雅,就是看起來有些頹廢。”

宋遠愣住,他直直的看着梅争寒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有人天生異瞳,我還以為是下面的人故意框我。”

梅争寒的通緝令還是梁簡在樵縣看見的那張,除了一雙傳神的眼睛,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相似的地方。可就是這雙異于常人的眼,讓宋遠在看到的第一眼産生懷疑。他也算見過世面,知道在漠北邊上有個小國的人長着綠色的眼睛,但藍色極其少見,更別說是在黑瞳黑發的丘桐國。

梅争寒習慣別人對他眼睛表示驚訝,沒有在意宋遠這句話,而是別有深意的問道:“宋大人也陪我聊了好一會兒,都不問問梁大哥去哪兒了嗎?他之前可是寸步不離的守着我,從來沒有離開這麽長的時間。”

梅争寒不說宋遠還沒在意,梁簡這次離開的時間的确有點長。

“梁大哥是覺得你也差不多該來找我了,所以特意給你騰地方。”梅争寒不等宋遠回答,就自動把答案說出來。說完他站起身,看向宋遠身後笑了笑,轉身離開涼棚去問杜大娘需不需要幫忙。

杜大娘本來沒在意,聽見聲音以為是梁簡,把藥碗遞過來說要洗幹淨。梅争寒接過碗,杜大娘這才驚覺不對,她轉身看着梅争寒,詫異道:“梅公子,你的眼睛好了嗎?”

梅争寒點頭,一雙湛藍的眸子盛滿笑意,像是把漫天的星光藏起來,妙若星辰。杜大娘這才注意到他的眸子不同常人,他豎起手指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對杜大娘眨了眨眼,讓她不要聲張。

另一邊,宋遠看見梅争寒往自己身後看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他扭頭往身後看去,只見梁簡坐在涼棚邊上的長凳上,嘴裏叼着扒來的野草,也不知道在那兒坐了多久。看見宋遠轉頭看他,他露出個人畜無害的微笑,道:“你猜我聽見了多少?”

宋遠:“……”

老子不想猜!

宋遠後知後覺自己被梁簡給算計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梁簡的預料之中,所以梁簡才任由他接觸梅争寒和江盛雪,因為梁簡知道他不會如意。

這個人何止是心黑手段狠,還無比可惡。知道自己被人當猴耍了一通,宋遠一面氣的想要掀桌,一面又渾身惡寒。

他能算計梁簡是因為知道梁簡來歷,可是梁簡算計他呢?短短幾日接觸,就看清城中局面,把他這個掌舵人裝進套子裏,梁簡的心到底是怎麽長的。

宋遠郁悶的都要吐血了,偏偏當事人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一臉的風輕雲淡的問道:“你是要和我在這裏聊,還是換個地方?”

宋遠覺得真是夠了,他站起身把凳子搬到梁簡身邊放下,咬牙切齒道:“就在這裏。”

“行,”梁簡道:“先回答我梅争寒的卷宗為什麽不在城主府。”

“你怎麽知道不在……不對,他娘的,梁簡你別告訴我你剛才不在這裏是去城主府翻卷宗。”宋遠被梁簡的膽大妄為氣的不輕,簡直要從喉嚨裏噴出火來。城主府放置卷宗的地方還有其他機密,機關重重,豈能說闖就闖?

“有何不可?總比落到盧天手上好。”要不是擔心盧天找人打聽梅争寒的來歷節外生枝,梁簡也不至于翻牆去找。只是他把城主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梅争寒的卷宗,料想是被人拿走了。

宋遠做了幾次深呼吸,才讓自己沒被梁簡這逛園子的口氣氣的再爆粗口:“卷宗和信都在我這裏,你放心,我不會傻到把自己的把柄放在不可掌控的地方。”

信?梁簡一愣,梅争寒的是卷宗,那信是……關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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