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次日清晨, 入冬後的滇西久違的遇上晴天,稀薄的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灑落光輝到人間。梁簡早早起身收拾東西, 耐心地等許澤進府。他去樵縣一事宋遠自知攔不住并未攔他, 答應暫時代管城中之事, 讓他早去早回。
梁簡知道宋遠憂慮他一走城中有人暴動, 早上已經傳信給楊君寧請她留意城中動向。這楊君寧雖然不插手官府之事, 但涉及宋遠安危她不會坐視不理。
接到命令的許澤前往城主府, 梁簡告知他要動身去往樵縣, 希望許澤給他做掩護, 不暴露他現在的身份。
梁簡上任時間短,出了紅葉城認識他的人少的很,打掩護并不困難,許澤并未問什麽事就當場答應下來,委屈梅争寒和梁簡扮成護衛一同離開。
梁簡很滿意許澤的識時務, 和梅争寒一起換上護衛的裝束上馬為許澤開路。宋遠前來送二人離開, 叮囑他們一路小心。梅争寒此行并沒有帶上江盛雪, 他把江盛雪留在城中,請宋遠代為照看。宋遠讓他放心, 好歹是一起共患難的朋友, 不用梅争寒叮囑他也會照顧好江盛雪。
許澤的車隊很快啓程,宋遠一直送他們出城才返回城主府。不料他剛跨進城主府,就有一個侍衛匆忙來報:“宋大人, 二小姐知道城主和梅公子一起離開非要和他們一起走,聞堯攔不住又怕她出事, 只好跟着去了。聞堯讓我來通知你,需不需要我們派人去追回?”
梅争寒此去是因為命案在身并非兒戲,以江盛雪的聰明不可能故意跑過去添堵,只怕是她也有不得已而為之的事要辦。
宋遠還算了解這個姑娘,擡手阻止侍衛去追的念頭:“不必,有聞堯跟着她出不了亂子。”
紅葉城外,許澤的車隊行了小半日就被江盛雪和聞堯兩個人追上。聞堯還穿着羽将的衣服,因為擔心江盛雪遭遇不測他這一路精神緊繃未敢松懈,看見許澤的車隊停下馬時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險些坐不住。江盛雪換了輕便的衣服,外罩一件粉色的披風,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她擡手粗魯的梳理一番,并未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
梁簡看見他們二人先是一愣,随後板起臉,薄怒道:“胡鬧,你追過來做什麽?”
梁簡這一趟并非是去游玩,不帶江盛雪回去自然有不能帶的理由,誰知道他前腳剛走後腳這姑娘就帶着羽将追過來。城中将領各自肩負着不同的職責,聞堯平日要巡邏城中安防,他一走他的空缺誰去補上?
梅争寒也有些意外,他昨天晚上已經和江盛雪說的很清楚,雖然這丫頭一時還轉不過彎來,但好在接受這個結果沒有大吵大鬧。梅争寒還以為她會安分,誰知道她會來這一出。
江盛雪有些怕梁簡生氣,她畏懼的抓緊缰繩,垂下頭咬牙道:“滇西的蠱師大會就在這幾日,我想去看看。”
滇西的蠱師大會在丹臨城和紅葉城的交彙點,從樵縣過去只需要一天的時間。江盛雪算是半個蠱師,對這種盛會自然很感興趣。
蠱師大會梁簡有所耳聞但未曾遇見,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
這樣說起來還真是巧,蠱師大會閩國也會來人,而就在這前後,清溪郡的管轄區域內既是靈幻散泛濫又是蠱師縱容蟲人追殺一個看起來就很可憐的孤女,而現在這個孤女明明害怕他生氣還是硬着頭皮說要去蠱師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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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簡不禁懷疑這次樵縣的事情也和這所謂的蠱師大會脫不了幹系,只是不知道江盛雪這次要在其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既然是這樣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而是要自己追過來,還把城中的羽将帶走。”
江盛雪輕咬下唇,眼眶被風吹的有些發紅,她微擡起頭看着梁簡,底氣不足的說道:“我怕你說我任性不帶我去。 ”
梁簡畢竟不是滇西的人,蠱師大會在他看來恐怕就是個不入流的東西,可偏偏江盛雪非去不可。她不知道該怎麽和梁簡解釋蠱師的事,只能出此下策。若是梁簡要她返回,她大可任性到底自己偷偷去。
“是夠任性的。”梁簡冷冷的接了一句,江盛雪心裏一沉,但很快又聽見梁簡道:“既然來了就走吧,正好回去給你爹娘上一炷香。聞堯也留下來,二小姐的安危我就交給你了。”
梁簡說完牽着馬走到隊伍前面,讓被插曲打亂的隊伍繼續前進。許澤掀起馬車的簾子看見江盛雪被風吹起輕薄的披風,擔心前路漫漫她一個姑娘家扛不住獵獵狂風,征求梁簡的意見道:“城主大人,越往前風越寒,要不下官把馬車讓給二小姐……”
許澤話還未說完,梁簡回頭冷冷的瞧他一眼,道:“不勞許大人費心,這裏沒有二小姐,只有一個随行的丫鬟。”
許澤見梁簡面色泛冷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這是觸了黴頭,連聲說是然後退回馬車不敢多言。
隊伍逐漸往前,梅争寒落在後面,他無奈的看着追過來的江盛雪,搖頭道:“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即便是要回去你也應該和梁簡說清楚,而不是還沒有開始說就懷疑他不帶你去,太傷他的心了。”
梁簡這一路沒少照顧江盛雪,到頭來卻被江盛雪疑心自己不講理,失望和傷感在所難免。梅争寒有些心疼他,難得在江盛雪面前板起臉。
江盛雪驀然睜大雙眼,擡頭看着梁簡遠去的背影。烈烈寒風刺骨陰冷,梁簡帶着車隊走在最前面,他身板挺直,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風吹起他的披風,猶如獵獵戰旗。他沒有回頭,堅定不移的朝前方走下去。像是孤獨的野獸,不期待自己身後會有跟上來的同伴。
“對不起,我錯了。”有淚珠從眼眶裏滴落,江盛雪擡手抹去臉上的淚花。她為自己的任性道歉,為自己錯怪梁簡而落淚。
梅争寒驅使馬上前替江盛雪整理好身上的披風,溫聲道:“傻丫頭,他是我們的兄長,你連兄長都不相信,以後又能相信誰?”
梅争寒早已把梁簡當做至親,他比任何人都還要信任梁簡。在梁簡的身邊他覺得安心,好像世間所有的紛擾都離他而去,只剩下讓人沉溺的歲月靜好。只要跟着梁簡,就是刀山火海走一遭他也無所畏懼。
江盛雪明白梅争寒說的意思,她羞愧的垂下頭,心裏萬分懊惱。梅争寒也心疼她,摸着她的頭安慰她梁簡不會往心裏去,但她還是要去道歉。
許澤的車隊已經往前走出一大截,梅争寒沒在和江盛雪多言,叮囑聞堯照顧好她,拉起缰繩揚起馬鞭抽在馬屁|股上,讓馬往前疾馳,很快追上梁簡。
風吹亂梅争寒的長發,梁簡自然的伸手為他打理,兩個人相視而笑,并駕齊驅,漸行漸遠。
從紅葉城到清溪郡只需要三天的時間,梁簡他們上次途經此地還是為梅争寒解蠱,趕在城門落下前匆忙而來,修整之後匆忙而走,并未見過城內的景色。如今再來,看着繁華的街道,安居樂業的百姓,梅争寒心裏百感交集。
梁簡三人扮了一路的侍衛,如今到了清溪郡,許澤萬萬不敢在委屈他們,一進城就派人回去通知家裏把廂房打掃出來迎接客人。
梁簡還要趕赴樵縣并不會在這裏久留,讓許澤不用折騰,随便安排幾個房間就好。
“城……梁公子遠道而來,就是只留一|夜我也該盡地主之誼,不麻煩。”許澤不僅在為官之道上頗有專研,對人情世故也十分熟練 。他當然知道梁簡不會久留,但該盡的禮節還是要到位。
到了別人的地盤梁簡并不想行駛城主的特權,他回頭看了眼這幾日風餐露宿略顯疲憊的江盛雪,沒在反駁許澤,讓他去安排。
許澤為官清廉,府邸修的簡單樸素,家裏有一賢妻和一雙兒女。兒子今年十四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聽見許澤回來他興高采烈的跑出來迎接,把許澤抱個滿懷。女兒還小,不過七八歲,長的可愛喜人,怯生生的跟在許夫人身後,拉着許夫人的袖子,偷偷的瞧上兩眼前來的客人。
許澤把兒子從身上拉下來,讓他規矩地站好,然後回身對梁簡拱手道:“犬子淘氣梁公子莫見怪。”
許澤話雖如此,眉眼間卻都是寵愛的笑意。他為人父,對自己的孩子自然十分疼愛。
梁簡看着面前個子不算高的毛頭小子,見他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毫不畏懼的盯着自己看,覺得十分有趣,問道:“不知小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許文秋,這是我妹妹許文柒。”小公子揚起下巴拍着胸|脯自報家門,末了還把自己妹妹的名字也捎帶上。
許文柒見自己哥哥提到自己的名字,從許夫人身後挪着小步子出來對梁簡行了個禮。小姑娘眉目間一片天真之色,十分讨人喜歡。
梁簡看着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兄妹有一瞬間的恍惚,兒時的記憶不合時宜的閃過,他揉着額角把那些血腥的東西壓下去。梅争寒站在他身側見狀還以為他吹了風不太舒服,岔開話題道:“許大人,你該不會要我們一直站在風口上吧。”
清溪郡的天氣比紅葉城寒冷,許澤他們家又正對着風口,這會兒寒風正烈。許澤連忙邀請大家往裏面走,讓他們去裏屋烤火驅寒。
許澤家只有幾個粗使老婦,都是許澤雙親還在世時就在府上幹活的人,到了許澤當家各個年紀大了沒什麽去處,許澤就把他們留在家中,平日裏幫忙幹幹雜事瑣事,遇上家裏忙的時候才租幾個年輕力壯的短工來幫忙。
家裏很少來客人,許夫人很高興,親自下廚為大家做了一桌好菜。聞堯覺得自己身份低微不便與大家同席被梅争寒一把拉住,拽着手拖上桌。
“若非梁大哥做了城主,我現在還是個被人通緝的逃犯。我的出生比起你來更不如,你何必如此看輕自己。”
許澤家吃飯沒那麽多講究,大家都是随便坐。梅争寒把聞堯拽在自己身邊,見梁簡在和許澤喝酒,壓低聲音對聞堯道:“這次我們和梁大哥出來辦事大家都是同伴,沒有人把你當仆人。”
聞堯自幼父母雙亡,早年跟着千羽門的門主後來拜入官場,性格老實木讷,為人十分內向。他知道自己能被梁簡重用是宋遠看在過往的交情上向梁簡推薦的,心裏一直不自信。梅争寒這番話讓他心裏一暖,眼眶微紅。
江盛雪瞧見二人低聲耳語,給聞堯盛了一碗湯,低聲謝道:“我任性而為連累你跟着跑這一趟,沒有酒水我便以這碗熱湯為酒,謝謝你憂心我安危追出來。梁大哥那邊我會替你解釋的,你不用擔心。”
江盛雪盛的是碗魚湯,乳白的湯水上飄着幾粒翠綠的蔥段,十分誘|人可口。聞堯保護她是職責所在,見江盛雪謝他,頓時羞紅一張臉捧着碗垂下頭去。
梁簡和許澤喝着酒,不經意的往這邊掃一眼,只見江盛雪和梅争寒正襟危坐,而在中間的聞堯羞的臉都要埋在桌子上,有些忍俊不禁。
這個叫聞堯的小将還行,可以考慮以後把他調去保護江盛雪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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