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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公布的城榜讓人無不吃驚, 他們以為城主只選一個人,沒想到最終入圍三十人。這些人看到城榜上有自己的名字, 無不相互道喜慶祝。其中拿到大統領職位的是個正值壯年的漢子, 名叫鄭虎, 人高馬大, 虎背熊腰。據說家裏是打獵的, 因為聽到街坊說城主選大統領就來試一試, 沒想到中了。
鄭虎大字不識, 聽見周圍的人說念出他的名字他還有些驚訝。守榜的官兵認出他, 說城主有請,邀他去府上一敘。除此以外,今夜城主府設宴,凡榜上有名者皆可入席。
鄭虎跟着官兵到城主府,心裏有些緊張。他武試發揮的很好, 文試卻很一般, 因為那些問題對于他來說有一定的難度, 他回去後又想了想,覺得要是從來一次會考慮的更全面。雖然他目不識丁, 但他早年跟着村裏一個歸鄉的老兵習武, 長了不少見識,并非一般鄉野村夫。
梁簡在養病沒有去暖閣,梅争寒出去替他把人接來東苑, 同行的還有今日要主持宴會的宋遠。鄭虎其貌不揚,穿着一身短打, 他一路從家裏過來,渾身都在冒着熱氣。看見梅争寒和宋遠拱手行禮,言談間不卑不亢。
進了月牙門順着青石板路到東苑,梁簡披着狐裘等他們前來,屋子裏已經擺好四杯熱茶,茶葉是樵縣帶來的花茶,花香混合着茶香,讓人心曠神怡。
鄭虎進門後先行行禮,道:“草民鄭虎拜見城主大人。”
梁簡微微一笑,擡手示意鄭虎坐下,将一杯熱茶推到他面前道:“來了就不必多禮,我點你做大統領又在宴席之前召見你,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不必擔心說的不好我會動怒,實話實說便是。”
“城主盡管問,只要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
“你文試是文官幫忙寫的,你不識字?”
鄭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說來慚愧,我家祖祖輩輩都是獵戶,只懂得和野獸打交道,家裏的手藝家訓都是口口相傳,并沒有寫畫成書,所以家裏人都不識字。我幼年和一個還鄉的老兵學過武,聽他講過很多外面的世界,一直遺憾自己目不識丁,空有一腔蠻力。”
以鄭虎的年紀來看,那個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應該是先帝掌權時跟着征戰上過戰場的士兵,肚子裏有些東西而不是空口說大話,難怪鄭虎大字不識還能說出些條條框框。
梁簡眼神微亮,笑道:“在我看來你并非只有一腔蠻力,那幾個問題答的還不錯,只是稍有不足。我這裏藏書無數,若是你願意,可以來此借閱。”
這是一個不錯的提議,對于鄭虎來說有一定的吸引力,他面露喜色,可是很快又黯然起來,道:“我大字不識,就算城主肯借給我也是浪費。”
梁簡搖頭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想學,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給你提供幫助。若是你怕麻煩我們不好意思開口,那我直接給你指定一個人,就宋大人如何?他做過私塾先生,這種事情還算擅長。”
梁簡笑着把問題抛給宋遠,鄭虎聽聞過宋遠為官以前的事,興奮地看向他。宋遠心裏暗罵梁簡什麽麻煩都丢給他,面上笑意不變,道:“只要鄭虎願意,随手都可以來找我,以後大家就是同僚,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宋遠沒有拒絕梁簡的提議,鄭虎大喜,對宋遠抱拳道謝。習文識字并非能在一朝一夕完成,但梁簡相信有宋遠這個先生在,鄭虎的進步看得見。
是夜,城主府歌舞升平,其餘二十九人均到城主府赴宴,同時來的還有楊君寧和葉白衣,看見來人不是葉晟梁簡有些驚訝。
因為只是個讓大家吃喝玩樂的宴會,席間沒有什麽要求,梁簡說了幾句拉攏人心的話後便讓他們随意吃喝,大家相互熟絡。梁簡身體抱恙,梅争寒出面替他擋了那些酒。
葉白衣冷着臉一看就是個不好接觸的主,其他人都沒有上前自讨沒趣。楊君寧性格豪爽,知道鄭虎是新任大統領,端着酒碗就要和人拼酒,非要喝得痛快。宋遠和梅争寒左右逢源,江盛雪也小酌幾杯。
梁簡在上面坐着喝茶,和葉白衣閑談兩句:“你不是要回家嗎?怎麽還在這裏。”
葉白衣把落在宋遠身上的目光收回來,道:“我爹回去了,我們兩個人有一個出面便可,所以我今年可以不回去。”
葉晟這次出現的剛剛好,倒是讓葉白衣多出時間和宋遠相處。他慶幸那天晚上被楊君寧打斷,他沒有和宋遠告別。
梁簡聽見是葉晟回去,端着茶杯陷入沉思。葉晟來去匆忙是有急事,可是看葉白衣并不擔心,事情應該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聽音閣高手衆多,以葉晟的聲望地位,要打他的主意還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梁簡身體困乏,并未在宴席上呆太長時間。他一走席間的人更是放得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彈琴的姑娘們琴弦撥的越來越急,宴會的氣氛到達高|潮。
江盛雪不勝酒力先行告退,葉白衣有幾個關于醫術的問題想要請教她,征得她的同意後一同離席。
宴席上的人都喝高了,還能走的都告退離開,不能走的梅争寒派人把他們送到安排好的廂房住下。楊君寧海量,灌倒一個又一個,最後和鄭虎拼個平手,雙雙敗下陣。梅争寒怕她一個人回去不安全,讓聞堯送她回去。聞堯來自千羽門,倒也不擔心被人趕出來。
等把宴席的狼藉收拾妥當已是深夜,殘月當空。
梅争寒提着酒瓶子到宋遠身邊坐下,兩個人靠着廊下朱紅柱子,一起擡頭去看天上稀薄的星雲。這裏只剩他們兩個人還算清醒,坐在風口醒酒。
星空中的半輪殘月有些帶紅,像是被晚霞塗了邊。梅争寒以為自己喝花眼,定睛在看,月亮的顏色的确不如往日明亮,有些暗沉。
他莫名想起梁簡提到的血月傳說,酒勁上來了,理智就不是那麽清晰,用手肘撞了撞宋遠道:“宋大人,你聽過血月傳說嗎?”
宋遠喝的頭大,正難受着,聽見這話嗤笑一聲道:“這東西還有人信啊,我以為就是個唬人的玩意兒。”
他說的輕描淡寫,滿臉不屑,顯然是知道這事。
梅争寒立刻來了精神,正襟危坐道:“血月傳說到底是什麽?”
宋遠揉着頭道:“這讓我從哪兒開始和你說,血月傳說一開始是從皇宮裏流傳出來的。”
據說前朝暴君昏聩,濫殺無辜,處死忠良,民間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又逢天降災禍,山崩地裂。太|祖本是忠良之後,其父因為谏言而獲罪被腰斬,其母隐姓埋名将他拉扯長大。太|祖深感前朝無救,游歷江湖結交盟友,籠絡一批人才,後起兵而反。一路勢如破竹,直取皇宮,砍下暴君頭顱祭旗,建立丘桐國。
太|祖能如此順利,即是因為前朝失了民心,也是因為随他起義的人給了不小的幫助,他們有人提供錢財,有人提供糧食,有人出謀劃策,有人征戰沙場。太|祖感激他們的相助,将丘桐分為十二城,他占據一城,剩下十一城分別給這十一個人掌管,青玉印便是城主交替的信物。
天下局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太|祖親手覆滅一個朝代,深知天下不會永遠只屬于一個姓,于是他召集那十一個人,告訴他們自己打算建立一個寶庫堆積可以足以起義的錢財,若是他的後代昏聩無能,而十一個人中有後代能堪大任,則以此錢財做起義之用。
這十一個人與太|祖同甘共苦,對他的提議沒有異議,各自分出一部分財産壯大寶庫。他們不能看見親手建立的王朝會繁榮昌盛多少年,但卻可以在它腐朽之時埋葬它。
這個寶庫就是所謂的血月傳說,太|祖和十一個城主各自保管一部分鑰匙。他們共同起誓守護這個秘密,只有臨死前才可以告訴下一任繼承者。
宣文帝年間,奪嫡之争越演越烈,血月傳說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人人都想要那筆寶藏,但傳出消息的皇宮卻無人去尋找。久而久之,這個傳說就永遠只是傳說,誰也無法考證它的真假。
梅争寒靜靜地聽宋遠說完血月傳說的前因後果,他看着手裏的酒瓶子,想到梁簡因為這個莫須有的東西家破人亡,不禁道:“真的是假的嗎?”
宋遠道:“當然是假的,先不說太|祖當時剛剛登基怎麽就在想亡國的事,光是十一個城主掌管鑰匙這事就可以推翻這個傳說。因為城主不是世襲,從建國到現在,城主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姓,誰還能找到他們的後人?而且太|祖晚年和一位城主意見不合,将他一家下獄,株連九族,那城主一家早早地死絕了。”
傳說永遠只是傳說,不會變成現實。宋遠對這些東西都是當故事看,若是真的有寶藏,皇室恐怕不會讓血月傳說在世上流傳頗廣還視若無睹,而是盡快把那些錢找出來。
梅争寒欲言又止,始終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他以為宮裏不會無緣無故流傳出來這些東西,肯定是有跡可循。血月傳說一定是存在的,只是可能與民間的流傳有出入。
宋遠頭暈的厲害,外面冷風刺骨,讓他能保持一點清明。他閉目靠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道:“哦,有件事和你說漏了。當初和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十一個人并非全部入朝為官,有一個在太|祖登基後就離開官場。他本來就是個江湖人,不喜歡朝堂的約束,史記對他的記載也僅僅到此,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既已離開又未出現,那傳說裏怎麽還有他的身影。”梅争寒不解道:“說不定是他回去了但是無人知曉。”
“誰知道呢。”宋遠不以為然地笑一聲,随後像是想起什麽,笑容變的古怪起來,看着梅争寒道:“其實關于離開的那個人還流傳另一種說法,他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他和太|祖有不清不楚的暧|昧關系,為了太|祖的名聲黯然離去,心傷欲絕故而不再出現。”
梅争寒一愣,道:“一同起義打下江山,也算是同甘共苦,相生情愫并不奇怪。為什麽要走?太|祖難道不願意給他名分?”
宋遠笑梅争寒把事情想的太簡單,解釋道:“今時不同往日,太|祖年間對斷袖并沒有現在這般寬容,男子相戀被視為怪物。太|祖登基成為九五至尊,一舉一動都被天下人盯着,要是天下人知道他是斷袖,對他的皇位是個不小的沖擊。”
“所以他就為了皇位抛棄了自己心愛的人?這和無情無義的負心漢有什麽區別?九五至尊又如何,連自己愛的人都護不住,我看這皇位不做也罷。”梅争寒有些義憤填膺,大概是同為斷袖,心有所屬,所以更容易感同身受。他把太|祖一頓臭罵,只差把禽|獸不如的話都扔太|祖身上。
宋遠被他說的一陣發愣,他覺得太|祖和這人的選擇并沒有問題,畢竟當時的局面是家國在前,兒女情長在後。說不定他們在相戀之時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但還是無怨無悔地愛了一場。宋遠不理解梅争寒為什麽生氣,好奇道:“你別只顧着說太|祖,我問問你,若是你在這個位子上,你當如何?”
梅争寒一笑,眼前浮現的是梁簡俊美的面容,道:“當然是要美人,江山再美,沒有與我齊肩坐看的人,也不過是山水草木,石頭疙瘩。心情好時看兩眼,心情不好就拆了毀了,一把火焚為灰燼。但若與子攜手共擁江山,那一草一木都變得可愛,不願毀去分毫,因為那是我們共同守護的東西。”
宋遠被驚的說不出話來,他看着梅争寒半晌,幾次張嘴沒說出聲,最後才無奈道:“幸好你不是皇上,你要是做了皇帝,一定是個千古昏君。”
梅争寒不以為然:“好說好說,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封你個大官玩玩。”
“……”宋遠被梅争寒的無恥打敗,憋了許久罵道:“滾,誰要給昏君做官。”
梅争寒忍不住大笑起來,宋遠被他吵的頭疼,重心不穩倒向一邊,幸好梅争寒及時扶住他,沒讓他摔個大馬趴。
宋遠撐着梅争寒的手,晃了晃頭道:“對了,那個離開朝堂的人姓梁,叫梁雲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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