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蓮花之死

一日之後, 遙卿卿趕到了望都城上空。

只一眼, 她就看見了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的男人。

那是一處寬敞的府邸,院落中正正地停着一口黑漆棺材,暗水嬉皮笑臉站在棺材邊上,推蓋子玩。

“咯——吱。”

棺蓋被推開一半,露出棺中女子蒼白的臉。棺材內壁上雕着鸾鳥圖案,栩栩如生。

“咯——吱。”

棺蓋合上,暗水百無聊賴地用指甲刮擦棺材邊上的黑漆。

他還在唱歌。

聲音難聽得要命。

唱的是情歌。

遙卿卿腦海中頓時湧起無數慘痛的回憶, 昨夜,這個人便是一邊哼着跑調的曲子,一邊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她咬緊銀牙, 一掠而下!

身後現出巨大的孔雀虛影,七色光芒漸次流轉,她立于孔雀頭頂的翎毛之上, 手中凝出一張通透的彩弓, 彎弓、搭箭、射!

暗水掀了掀眼皮,右手一張,抓住了遙卿卿全力發出的一箭。

他輕輕松松就捏碎了那支金靈力化成的彩箭, 喜滋滋地沖着俯沖而下的遙卿卿招手,“心肝!”

遙卿卿神色凜然, 虛影一晃,凝成一把流光溢彩的長劍飄在身後,她反手握住彩劍,兩個瞬閃後, 來到暗水頭頂上方,揮劍刺向他的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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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水用兩只手掌夾住了劍刃,輕佻地笑道:“原來卿卿喜歡在我上面。”

遙卿卿抿着唇,一邊與暗水角力,一邊揮着白嫩的手,凝出無數小飛劍襲向暗水。

在這樣近的距離,暗水依舊輕輕松松就避過了所有的飛劍。

那些小飛劍落入他身後的地磚中,一閃即逝。

“我就知道,卿卿舍不得使力氣打我。”暗水旋了旋身體,将遙卿卿稍微往後帶了兩步。

遙卿卿繼續凝出飛劍,徒勞地刺向暗水面門:“我要殺了你!”

語氣雖然發着狠,卻也隐隐帶着幾分怨怼和嬌嗔。

那些沒入地底的小飛劍在暗水身後的地下組成了劍陣,雖然此刻無甚威力,但等她開啓無垢法印大幅度增強自己實力時,它們就會變成一個絕殺之陣!遙卿卿早已算準了,若是事先開啓無垢法印,暗水見機不妙定會轉身就逃,那樣的話,憑她的實力根本追不上也留不住他。

唯有假裝和他拼命,他存了戲谑之心,才會大意輕敵。等到布好劍陣,斷了他退路之後,再開啓無垢法印,必定叫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唯一的風險便是,在她布好劍陣之前,暗水會不會對她下狠手。

遙卿卿仿佛天生就懂得怎樣對付男人,此刻憑着本能,生生把打打殺殺的動作變成了打情罵俏。

“禽.獸!你倒不如殺了我!我恨死你了!”她瞪着杏眼,咬牙控訴。

暗水趕緊表白:“卿卿,我對你一片真心,怎麽可能殺你呢?你掉一根頭發絲,我都要心疼啊!”

“別以為這樣我就不殺你!”遙卿卿一面眼波橫飛,一面将最後幾支金靈力化成的飛劍投到了劍陣之中。

陣成了!

暗水的手已順着她手中的長劍摸了過來,就在即将觸碰到她的一瞬間,遙卿卿忽然就變了臉。

方才她的臉上明明白白藏着三分嬌嗔,此刻,卻只剩下了十足十的恨意和殺機。

“無垢法印!”

纖手一擺,金色印鑒大放光芒。

身外,瞬間凝出一層金色的光幕,将她周身一丈的範圍護得嚴嚴實實。另一部分金光如水一般,流入她方才布在暗水周圍的劍陣中,只見一枚枚金芒閃爍的小飛劍從地下浮出來,像一張棋網一般,将暗水圍入其中。

遙卿卿終于輕輕吐出了藏在心頭許久的一口濁氣。

不知從哪一日開始,周遭的一切事情仿佛都在跟她作對,冥冥之中感應到的機緣一個接一個化為烏有,就連已拿到手中的逆生輪,隐約間也總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每一件事,都和自己原本的預期大相徑庭,心中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感覺到清靜安寧了。更可恨的是,在這殘酷的修真界與男人們百般周旋、好不容易才完完整整保留下來的嬌貴身體,也莫名其妙被一個自己半眼都瞧不上的男人奪了去。

不過沒有關系。否極泰來,從此刻開始,一切将回到既定的軌道上……

遙卿卿終于找回了曾經的自信。

就在這時,她敏銳地捕捉到一聲不屑至極的嗤笑。

她回眸掃了一眼,視野中卻沒有發現任何人。

只有檐角的螭吻邊上,飄着一件空蕩蕩的黑袍子。

“解決了暗水再說!”

目光一凝,一柄飛劍從劍陣中掠出,刺向暗水。暗水閃身躲避之後,發現飛劍所經之處,留下了一道金色絲線。

飛劍歸入劍陣後,立刻有另一柄飛劍襲出,留下一道新的劍痕金芒。

很快,困住暗水的空間內,密密麻麻全是縱橫交錯的劍痕。

暗水避無可避,終于撞在了幾道金芒上。

護體的本命源氣瘋狂閃爍,雖然擋下了劍痕的傷害,但反震之力令他吐出了小小一口鮮血。

暗水狠狠地拿手一抹,獰笑着望向遙卿卿:“夠野!有味道!待哥哥出來……”

遙卿卿哪裏還肯聽他的污言穢語,當即逼出全部靈力,将自己修為催升到極致,盡數傾洩入劍陣之中,全力運轉劍陣!

威力頓時暴漲!

暗水果斷現出了仙人法相!

劍陣随着他暴漲的身形一齊擴大,殺機更是深重,每一劍擊出,遙卿卿的臉色都會蒼白少許。

暗水也不好受,接連受傷讓他氣得口不擇言。

“卿卿!昨日你不是也很爽快嗎?怎麽穿上衣裳翻臉就不認人了?!昨日整弄得暢快時,你不是還喊親爹饒命麽!”巨大的法相瘋狂跳腳,沖着金色光罩連聲叫嚷,“你再不收手,下次我可就不再憐香惜玉了!你喊爺爺求饒都沒有用!”

遙卿卿不假思索祭出了本命源氣!

暗水看起來有些急眼了:“卿卿!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就這麽狠心?!沒了本命源氣,你拿什麽防身!喂喂!無垢法印可以為你抵擋一切,一旦把本命源氣扔出這罩子外面,可就收不回去了喲!”

遙卿卿冷笑着,瞄了瞄周身一丈之內——無垢法印開啓後,會在身外形成一個直徑一丈左右的金剛光罩,可以阻絕光罩外襲來的一切傷害。

光罩中,除了她之外,只有一口棺材。方才和暗水拉拉扯扯,沒注意什麽時候被他帶到了棺材邊上。

不過遙卿卿并不在意,因為暗水推開棺蓋時,她已認出了棺中女子,正是那個拎着兩顆腦袋闖入皇宮,被她随手一劍穿心的女反賊。

她不屑地笑了笑,果斷擲出本命源氣!

泛着淡淡白光的本命源氣透過護在她身外的光幕,彙入金色劍陣中。

這下,劍陣威力再度暴漲了近一倍!

暗水撞上劍痕時,不再只是吐口鮮血那麽簡單了——本命源氣也在瘋狂地被消耗。

“受死吧!”遙卿卿吐出一口心頭血,神色猙獰無比。

此刻她已無力指揮戰局,只能靜待無垢法印和本命源氣加持過的劍陣将暗水抹殺。

她擡起胳膊,抹去了唇邊的血痕。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遙卿卿倒抽一口涼氣,慢慢回轉頭。

只見棺材蓋子正在自行打開。

她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後背靠在了無垢法印的光罩子上。

只見棺中的女子慢慢地坐了起來,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平靜從容。

遙卿卿還想退,但光罩連接着劍陣,牢牢固定在了原地,只在她身後形成了一個柔軟的人形凹陷。

“本宮乃是大慶國長公主遙傲安,封號長安。”長公主站立起來,手中提着慣用的長刀。

她雖是立在棺材裏,但周身氣勢卻把這小小的一丈範圍生生變成了鐵血沙場。

遙卿卿瞳仁緊縮,死死盯住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

“啾——”一只圓滾滾的胖鳥撲棱着翅膀,飛到長公主的肩膀上,垂下喙,理了理自己胸前的茸毛。

長公主輕輕活動着脖頸和四肢,偏頭看了看肩上的阿離,唇角微揚,笑道:“感謝的話留到事後再說,現在,你我就并肩而戰吧!”

“啾!”阿離興奮地扇了扇翅膀。

雲欲休安排這一切的時候沒顧上她,她趁機鑽進棺材,混在那些鸾鳥雕刻裏面,成功打入了敵人內部!

“是你!是你!玉離清!”遙卿卿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來,“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處處陷害我!”

“啾?”阿離滿臉無辜。她什麽時候陷害過她了?一次也沒有吧?這個女人當真是瞎話一抓一大把,什麽都是別人的錯,她就是一朵傾世好白蓮。

阿離此刻不方便恢複人身來怼她,因為好不容易才逃離了雲欲休的魔爪,都沒來得及給自己準備一件衣裳。

不過也沒有必要和遙卿卿說話了——她就不配聽人話。

長公主倒拎着長刀,大步走向遙卿卿。

刀尖刮擦在堅硬的地磚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呲呲”聲,小小的火花時不時飛濺起來,與光罩外那震天動地的大戰相比,這裏的小氣氛顯得詭異安靜。

但那刀尖,卻像是刮在遙卿卿的心坎上。

為了擊殺暗水,她迫出了全部潛能,就連本命源氣也投入了劍陣。暗水不死,劍陣就不會結束。

沒有靈力,連乾坤袋也無法打開!

遙卿卿長吸一口氣,眸中閃動着兇光。

怕什麽!

脫凡飛升之前,她便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正是因為機緣巧合習得一身超絕的劍術,才會被最初的師傅看中,領她入仙門!

對方不過是一個凡界武人罷了!

只要撐到劍陣滅殺了暗水,一旦靈力和本命源氣回歸,捏死她豈不是和捏死一只蝼蟻一樣容易!

她目光一蕩,盯在了阿離身上。

還有這只鳥人,她看它不順眼已經很久很久了……

思緒閃動之時,長公主已逼到近前,高舉長刀,帶着凜然威勢,一刀斬下!

她根本沒有半點留手的打算,絲毫不介意一刀把眼前這個人一分為二。

不想聽求饒,不給任何機會。

遙卿卿側身避過,足尖重重點地,躍到了棺材後,單手拎起棺蓋,當作盾牌舉在身前。

“呵。”長公主長眉微挑,露出一點興味盎然的神色,“還是個練家子。”

她長吸一口氣,“哈”一聲,舉刀迎上。

阿離從她肩膀上蹦了下來,跳到金色光罩邊上,用自己的小短喙啄了啄。

只見那光罩随着她的動作慢慢陷下去了一小塊。

“啾?”

阿離把腦袋拱進了凹陷處,撅着屁股踢着小腿往凹陷裏蹭。

很快,她就把整個圓身體陷到了光罩裏面。

光罩忠實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無論裏面的人擺出多麽怪異的姿勢它都要全力配合她,同時還得防止罩子裏的人不小心玩脫了掉到外面去,所以金色光罩具有一定的延展性。

阿離蹭啊蹭,身體越陷越深。她把這很有彈性的光罩當成了彈弓,收縮起喙和爪,兇狠地瞪着小圓眼睛,慢慢調整姿勢。

罩子正中,長公主一刀劈碎了遙卿卿手中的棺蓋,卻被激起的木塵迷了下眼,被遙卿卿一腳踹中了小腹!

長公主橫刀在身前,疾退幾步。

遙卿卿趁機抓起身旁的棺身,掄至頭頂,重重砸下!沉重的棺木帶着呼嘯風聲,直襲長公主頭頂!

長公主下意識地一退,脊背頂在了光罩上,一時竟是無處可避。

就在這危急關頭,只見“咻”一聲破風聲響起!

一團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打着旋,呼嘯着飛過來,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後,重重砸在了遙卿卿的後膝彎裏!

“砰!”

遙卿卿膝蓋一軟,身不由已摔向前方,舉到頭頂的棺身滑了手,踉跄半步,跌了個狗啃泥。

還沒回過神,脫手的棺身重重砸下,砰一聲砸中了後臀和腰背。她方才運足了力道,這一砸之下,厚實的棺木竟然散了架。

阿離彈了下,骨碌碌滾向後方,避開了四濺的木屑木板木片。

長公主久經沙場,怎會錯過這等良機?

只見她不顧迷眼的木塵,強行睜大雙眼,高高躍起,反手豎了刀,一手持柄,一手摁在柄後,落地時,刀尖已穿過重重阻礙,正正釘進了遙卿卿後腦!

聽到耳旁傳來一聲刺破西瓜般的脆響,阿離急忙把兩只翅膀糊在了眼睛上,慢慢往下拉一點、拉一點……

遙卿卿躺在木頭堆裏,腦袋上插着刀。

長公主英氣俊俏的面龐上沾到了血星,她信手抹去,情緒看起來十分平靜。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就好像殺人和切西瓜一樣,都是平平無奇的事情。

遙卿卿的四肢還在微微抽搐。長公主眼風都沒斜,只随意地轉了轉刀柄,身下之人就徹底不動了。

人一死,本命源氣也就散了。

被劍陣逼得狼狽不堪的暗水感到周身壓力驀然一輕,下一瞬間,金屬性靈力所化的飛劍一支接一支失去了光芒,向着地面墜落。

金光一收,無垢法印化為一小方印鑒,落在了遙卿卿的屍身旁邊。

“卿卿——”暗水哭得情真意切,一個猛子撲将上來,把壓住遙卿卿的碎木頭掀到一邊,摟起她那具暫時還溫熱柔軟的身軀。

等到翻過臉來,看清了嬌俏面龐上那個恐怖的大刀口時,只見暗水嘴角重重一抽,哭聲戛然而止,一巴掌把屍身掀得飛出大老遠。

“嘔——好醜!”

一只骨手摁住了他的肩膀,雲欲休不悅的聲音在頭頂上沉沉響起:“嗯?”

暗水一個激靈記起了自己的任務,急忙爬過去,把屍身又拉了回來。

“老大,我記着呢,記着呢,要魂印是吧!”暗水匆匆結了個手印,呲着牙,嫌棄地伸出一根食指點在遙卿卿額心,嘴裏絮絮叨叨,“老大的時間金貴,哪裏有空守在這裏等你元魂慢慢離體呢,哎呀,我的小卿卿,這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啦!我本是舍不得的,奈何你非要尋死啊……”

雲欲休撿起阿離,卻一眼也沒看她。

阿離這會只顧着高興了,她撲扇着翅膀,歪着腦袋,瞅瞅長公主,又瞅瞅雲欲休。

“老大,你也恁殘忍了,雖然我也知道,想要取魂印,必須先逼出她的本命源氣,以防着擊碎本命源氣時連帶着元魂也一起擊散……”暗水嘀嘀咕咕,“可是,可是,人剛死的時候,其實還有感覺的你知道吧?這個時候,元魂最是迷茫無助,弱小可憐,若是被活生生從軀體中扯出來……卿卿等于又多死了一次啊!還死得特別特別慘,感受特別特別清晰,時間特別特別漫長……”

雲欲休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也想試試。”

暗水打了個寒顫,急急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很快,一個半透明的身影被他強行拽了出來。此刻,遙卿卿的元魂并不是渾噩的狀态,俏麗的面龐扭曲猙獰,一雙眼睛瞪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狀,大張着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離頭皮發麻,用翅膀抱住身體,別開了頭。

遙卿卿的目光已經不像人了,她盯着暗水,盯着長公主,又盯向雲欲休和阿離。

暗水的表情越來越嫌棄,他凝出本命源氣,将手探入遙卿卿的元魂之中,左掏掏右掏掏。

很快,一枚紫色的菱形印痕被他摸了出來。

“找到了!”暗水愁眉苦臉,“這下我算是徹徹底底暴.露了!老大哎,你不知道在聖宮的日子有多舒服!多少小仙女排着隊來請我陪她們睡覺,我還可以挑肥撿瘦……算了算了,為了老大,我……”

一邊念叨,一邊把大聖君的魂印捧到了雲欲休面前。

雲欲休伸出骨手,輕輕掂起,重重一捏。

阿離仿佛聽到了一聲并不存在的尖利嘶鳴。

“恭喜老大賀喜老大!”暗水趕緊開始拍馬屁,“如此一來,融摘星的元魂便有了一個只有老大您才知曉的破綻!老大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每一步都在您的算計之中啊!您到底是怎麽猜到她會求了無垢法印來作繭自縛的啊?!”

遙卿卿的元魂已變得零散殘破,目中怨毒仍在,神情卻已經開始渾噩迷惘了。聽到暗水的問話,她的元魂一晃,強行将飄散的精神拉扯回來,一瞬不瞬地盯住雲欲休漂亮冷酷的嘴唇。

遺憾的是,雲欲休并沒有告訴她答案。鬥篷之下探出一條骨臂,像趕蒼蠅一般揮了揮,遙卿卿的元魂便散了。

陰森森的目光轉向阿離,“現在,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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