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雞飛狗跳

阿離發現, 腹中的烤山雞化成了溫暖的能量, 充盈她幹涸的小心髒。

她可以化形了!

只是此刻時機不大适合,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現在還有沒有能力凝出衣裳來。

“我。”她嘗試着在他耳邊說,“能說話了。”

雲欲休的身體微微一僵。

他慢慢轉動眼珠,看住她,半晌,吐出一個“哦”字。

又走了幾步,他反手把她從肩膀下抓下來, 揣到了懷裏。

“不要怕。”他說,“只管睡你的覺。”

阿離的小心髒忽然就漏跳了一拍。

這個人正正常常說話的時候,聲音怎麽就這麽好聽呢?

睡覺是不可能睡覺了, 雖然雲欲休特意在心口給她凝了個非常舒适的小兜,正好可以把她整只罩進去,身體一窩就可以睡成球。但這會兒她有點燥, 一心只想動來動去瞎撲騰。

也不知是因為他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他妻子, 還是因為他為了照顧她的情緒答應幫助雞妖去找女兒。

她總覺得自己還有點不适應深情款的雲欲休,心裏毛毛的、癢癢的,有點緊張有點期待, 還有一點淡淡的酸。

有幽月關主的府兵開道,一行人很快就穿過如織的人潮, 來到了關主府。

此地是須臾關,關主便是這一城之主。

雲欲休腳步微微一頓。

他俯身對雞妖說道:“找到你女兒,無論死活立刻帶走,不要妨礙我, 否則連你一起殺。”

雞妖滿目震驚:“老弟!萍水相逢,沒想到你竟願意為我做到如此程度!你這是要與我同生共死麽!不說了,什麽都不說了!從此,你就是我畢秋的親弟弟!”

雲欲休:“……”這雞年輕的時候怕是腦袋被門夾了吧。

他還雞膽包天地伸手重重拍了拍雲欲休的肩膀。

阿離從懷中探出腦袋,見雲欲休表情都快炸裂了,不禁勾着頭“噗呲噗呲”笑出聲。

雲欲休恨恨地一把将她的腦袋摁了回去,咬牙切齒:“待我弄死青衣,再回頭收拾這雞精。”

阿離頓時明白了。原來他感應到青衣藏在關主府中,這才順水推舟幫這雞妖畢秋一把。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莫得感情的那種!

阿離正胡思亂想,腦袋忽然被雲欲休毛手毛腳地撸了幾下,繃得筆直的腳杆被他順手摁彎,阿離感覺自己從一只站着的跳跳蛙變成一只蹲着的跳跳蛙。

她縮在他的心口,毛茸茸的身體緊貼着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

他的身體一直都是溫涼的,當初和她那一戰着實慘烈,大約是傷到根本了。阿離忍不住偏過腦袋蹭了蹭他。

雖然還隔着一層衣裳,但阿離驚恐地發現,自己好像蹭到了什麽不該蹭的東西……

她趕緊淡定地梳了梳毛毛,擰過身子,把腦袋挂到了領口上。

關主府就是一間大宅院,和普通宅院不同的是,這裏密布着各種禁制法陣,無論硬闖還是偷偷潛入,都不可避免會觸動法陣,被守衛發現。

一行人剛通過大門口的禁制,雞妖畢秋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崽的聲音!”

情急之下,他的嘴巴蹭蹭蹭就往外凸,一個大雞喙若隐若現。

周遭的禁制頓時閃爍起耀眼的紅光!

“有妖!”眨眼之間,一行人被團團包圍,前排的守衛微微矮下身子,後排的弓箭手繃緊弓弦,箭頭上凝起淡金色光芒。

雲欲休第一時間便把畢秋的雞嘴拍了回去。

正要說話,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匆匆跑出來,道:“讓開讓開,這就是關主想買的小妖,別在這裏礙事。”

阿離眼尖,看到丫鬟的裙擺上沾了幾簇小茸毛,茸毛根處帶着一點血。

又一聲幼鳥的尖叫隐隐傳來。

雞妖畢秋臉都綠了。

“在這裏了。”雲欲休的唇角浮起一抹獰笑。

衆人還沒回過神,便見他的身體猝然化成一蓬黑霧,越過一衆府兵徑直掠入內院!

那雞妖反應也夠快,當即現出真身,撲扇着翅膀從衆人頭頂飛過,直直落進院中。

禁制法陣瘋狂閃爍起來,紅光此起彼伏,最後連成了一大片。

雲欲休在一間紗幔翩翩的閨室中凝出了身形。

他帶進來的風卷起了滿地的羽毛。

各種形狀,各種顏色。有飛羽,有茸毛。

一個女子坐在主榻上,手中抓着一只小山雞,翹着蘭花指,極為娴熟地拔下一簇簇茸毛。

她每動一下,小山雞便痛苦地啾啼一聲。

她的身邊伏着一只異獸,長度與人相當,半虎半犬,也不知是個什麽物種。此刻,它正望着那只小山雞舔爪子。

“咦?你怎麽自己跑進來了?這麽急?”她放下高高跷起的腿,從軟榻上翻身.下來,視線落在了雲欲休懷中的阿離身上,“這樣品相的鳥兒,我自然不會反悔不買。我幽月關主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嗎。”

她随手揪下小山雞翅膀下一簇小軟毛,漫不經心道:“你且等着。很快就好。”

阿離發現,每當手中的可憐小動物身體顫抖發出慘叫,幽月關主便像是吸了一口什麽奇怪物質似的,身體輕輕痙攣,一副滿足過了頭的德性。她身上穿着一件镂空的銀絲罩衣,身體一顫,便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叮叮聲,引得榻上那頭異獸燥動不已。

“這個老變.态!”阿離驚呆了。

山雞畢秋後一步撲了進來。一見幽月關主手中的小山雞,畢秋差點兒就瘋了。

千寶貝萬寶貝的小崽崽,此刻渾身是血,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畢秋紅着眼撲向幽月關主,被雲欲休一把揪住了翅膀。

他像拎一只普通的雞一樣把畢秋拎在身側,嫌棄地“啧”道:“翅膀太硬,毛太粗糙。”

“關主當心刺客——”呼聲從院外傳來。

雲欲休反手一揚衣袖,只見黑焰漫卷,封死了這間大屋,将追兵擋在外頭,也防着屋中人逃遁。

手一招,只見一縷魔焰從指尖溢出,飄向幽月關主身後,罩住那異獸的眼睛。

異獸額心很快就沁出一縷相同的魔焰。

看這情形便知道,青衣已成功把雲欲休留在身上的追蹤魔焰轉移到了這頭異獸體內。

青衣又一次像泥鳅一樣滑走了!

“你是……那個魔!”幽月關主驚恐地瞪着那些魔焰,“你不是被困在千封雪原嗎!怎麽跑我須臾關來了!你來這裏做什麽!須臾關什麽也沒有啊!”

她眼中的恐懼貨真價實,身體軟綿綿就向着地上癱去。想來雲欲休這年些在神界的名頭已經十分響亮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那個魔怎麽……怎麽……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什麽都可以!別殺我,我爹爹是須臾君!你若殺我,爹爹一定不會放過你!”

小山雞被她扔到了一旁。

雲欲休松開魔爪,放開了畢秋。畢秋撲将上去,将小山雞團在翅膀下面,擺出個母雞護崽的架勢。

那小山雞搖搖晃晃站起來,放開嗓子叽叽叽叽一頓大哭。

“須臾君。”雲欲休挑了下唇角,“排得上號的走狗呢。”

幽月關主哭得梨花帶雨:“我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喜歡拔拔小鳥的毛罷了,這也有罪嗎!再說,它們本來就是我家獸獸的食物,在它們将死之前取悅我一番,又有什麽問題嗎?好死不如賴活,我慢慢拔毛清理,它們就能再多活一會兒,指不定有多感激我呢!我就做了這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怎麽就能引來你這……你這……你這樣的大妖魔啊嗚嗚嗚……”

幽月關主委屈到不行。

那邊,畢秋看着自家崽子滿身血痕,心都痛抽了,當即化出人身,指着幽月關主的鼻子怒罵道:“你這惡毒的婆娘!”

幽月關主美眸一瞪:“我花錢買的!怎麽就惡毒了!”

畢秋語塞。

阿離把那袋沉甸甸的晶石叼出來,扔給畢秋,道:“喏,你的錢。”

畢秋難得地正确領會了阿離的意思。

他大笑一聲,把那袋晶石摔在了幽月關主的身上:“三百晶,買你的毛!”

雲欲休詭異地看了阿離一眼,只見她滿臉得意,小爪爪在他的衣裳上一鈎一鈎的,鳥眼裏寫着“孺子可教”。

他抽了抽眼角,甩下一縷魔焰,将幽月關主制住。

自家呆貨的腦回路就是這麽清奇,除了配合她之外,還能有什麽辦法?

雲欲休悄悄揉了下眉心。

便看見畢秋現出真身,率着那只飛得踉踉跄跄的小雞崽,父女二人一齊跳到了幽月關主的頭上,尖利的爪爪抓住她的頭發往下逮,硬硬的喙鉗住就往下薅。

外頭的府兵們祭出各式各樣的法術,刀槍棍棒齊上,卻根本無法突破雲欲休封鎖這間大屋的魔焰,急得抓耳撓腮。

“雞飛狗跳。”雲欲休嫌棄地搖頭。

幽月關主大哭大叫,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地喊道:“你以為你真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神山嗎!你今日敢傷我,信不信爹爹馬上就能讓你灰飛煙滅!你以為你為什麽能活那麽久啊!要不是留着你還有用,你早就死了你知道嗎!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把這該死的雞妖留下,你走,我保證不到爹爹面前告你的狀!啊、啊、啊!氣死我啦!”

“唔?”阿離偏頭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神山便是這神界的統.治.者,據說神就住在神山中,但他從來也不在世人面前展露真容。

神山勢力中,最底層的是神兵和神仆,再上便是神使,神使上有神将,神将之上還有神王。

雲欲休如今現不了真身,實力滿打滿算撐死了勉強能到神王級別。神山要是早早派出幾個神王的話,他根本不可能撐過這麽多年!更不必說還有神——那神罰之眼的威力,雲欲休絕對不可能扛得住!

這背後的隐情……看來幽月關主知曉一二呢。

阿離跳到了雲欲休的頭頂上,居高臨下望着她問道:“為什麽?不要說廢話,什麽時候解釋清楚讓我明白了,我什麽時候讓山雞哥停手。”

幽月關主的哭聲憋回了嗓子眼裏,她怨恨地盯了阿離一眼,道:“人太多了!神山養不了那麽多廢物,每一年,像爹爹這樣級別的神王都會被分配到許多死亡名額!”

阿離歪着腦袋,一臉茫然地望着她。

“聽不懂嗎!”幽月關主恨得心頭滴血,“就是派他們去送死啊!底層的蝼蟻要多少有多少,白白養着這麽多張嘴,我們也很辛苦啊!又不能像你們妖魔一樣吃同類,我們能怎麽辦?那不是只有派人出去送死咯!”

阿離繼續偏着頭。

幽月關主暴躁得吐血:“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

最後一縷帶着血的黑發飄落在地上。

山雞父女仔細啄了啄,發現幽月關主的頭頂連一根絨毛也不剩了。

阿離點點頭:“我自然聽得懂人話,不過畜生的話就需要一點時間仔細想想。”

她垂下頭,和雲欲休眼對眼。

他已經有點沒脾氣了,有氣無力地問她:“玩夠了嗎?可以殺了沒有?”

阿離一本正經地炸毛了:“我問出了多有用的消息啊,怎麽是玩!”

他把她抓到肩膀上,照舊用那根小黑鏈捆住腳杆。

至于殺不殺幽月關主……

山雞畢秋也在等待雲欲休發話。

突然,一個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抽離魔焰之後,那頭異獸本已軟軟地昏迷在軟榻上,此刻,它忽然一個激靈醒轉過來,猩紅的獸眼一轉,便盯住了幽月關主那顆光溜溜的腦袋!

腦袋上交錯着許多尖爪劃拉出來的血口子,還有拔毛的時候拉扯出的傷。

乍一看,正是它素日的吃食!

它一個餓虎撲食便從軟榻上躍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咔擦”一聲咬碎了幽月關主的腦袋!

“啊哦。”阿離挪了挪小腳爪。

這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雲欲休長袖一卷,帶着山雞父女離開了須臾關。

關中駐守的幾位神将聞訊趕來時,早已人去樓空,只留一具破碎的屍首躺在滿地羽毛中間。

異獸一邊嚼她的腦袋,一邊像平日一樣與那屍首相擁而卧。

……

雲欲休将山雞送回了他們隐秘的栖息地時,天色已接近黃昏了。

山雞正要開口挽留,忽見雲欲休臉色大變。

阿離也被他吓了一跳——她還是第一時見到他的臉上浮起“不好,要來不及了”這樣的表情。

她的小心髒不禁懸了起來。

“是不是那須臾君得到消息趕過來了?”她抓緊他肩膀上的衣裳。

雲欲休偏頭奇怪地望了她一眼:“須臾君算什麽東西。”

“诶?”

雲欲休身形一晃,再出現時已掠過了兩山座山頭。

阿離見他眉心微蹙,好像有點着急的樣子,便老實地蹲下身,不再出聲影響他。

雲欲休很快就趕到了一處雪峰連着雪峰的長嶺間。

漫天鵝毛大雪沾不到他的身,一襲泛着暗色流光的黑袍在純白的雪地間穿梭,他速度極快,所經之處時不時就會引發雪崩,一團團幾十丈高的雪霧翻卷在他身後,聲勢浩大無比。

阿離心想他一定不是在躲避什麽須臾君。

他這架勢,好像就怕動靜鬧得不夠大。

很快,雲欲休停在了一處不高不低的山嶺正中,放眼望去,視野中盡是一整片白茫茫的雪雲。

他四下看了看,脫下黑袍,在雪地中盤了個柔軟舒适的窩,将阿離放進去,用魔焰拴好。

阿離:“……”

他掠向西邊。

阿離不禁有點緊張——怎麽回事?莫不是他要為她引開追兵?這又唱的哪一出啊?

正在胡思亂想時,忽見雲海之中劃過一道流光。

雲浪翻騰着向左右分去,堪堪沉入遠山下的夕陽抛出最後一縷餘晖,直直投射在四分的雲海間。

阿離的眼前,忽然灑滿了紫色晚霞!

“啊……”

她想起昨日,他曾漫不經心地對她說過——

“沒出息。以後天天讓你看,看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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