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祁昶是在熙元帝猶豫今晚去哪個小美人那裏過夜時找上他的。

父子倆在元陽殿中密聊了兩個時辰, 誰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與熙元帝說了些什麽, 只知道,太子殿下走後, 原本已經在宋婕妤那兒連續歇了三日,并且今天晚上還想繼續歇過去的熙元帝,突然改變了心意, 放棄了寵愛多日的宋婕妤,改去了一個新入宮的妃嫔殿中。

宋婕妤在梳妝鏡前好一番打扮, 今兒早上陛下從她這裏離開的時候,答應她今天夜裏還來賠她的,要說如今後宮受寵第一人, 宋婕妤當之無愧的。

誰知她梳洗打扮好,自我感覺比昨日更加嬌俏三分,期待着陛下見到她時露出驚豔之色。

可等來等去, 陛下還是不來,她派人在殿外守着, 只要看見陛下的儀仗隊就進來通傳, 往常這個時辰, 陛下已經到了, 可今兒卻什麽動靜都沒有。

宋婕妤喚來宮婢:“去看看春兒怎麽回事。”

她一點都不擔心, 陛下既然答應了她會來,那就一定會來,一國之君一言九鼎,國事上如此, 對他心愛的女人更應如此。到現在為止,宋婕妤還只是覺得,熙元帝是有事給絆住了腳,便是如此,心裏還有些埋怨,既絆住了腳,就不能派人來與她傳個話,

不一會兒,宮婢回來禀報:“婕妤,春兒還在外面守着呢。”

宋婕妤放下手中玉骨梳,疑惑道:“陛下還沒來嗎?”

宮婢搖了搖頭,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宋婕妤一心裝扮自己,沒有發現,倒是她的貼身宮婢瞧見了,在宋婕妤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宋婕妤這才不耐道:

“有什麽就說什麽,支支吾吾的做什麽。”

那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宮婢趕忙跪下,将探聽的情形說了出來:

“婕妤,奴婢先前去了趟禦膳房,正好遇見胡美人身邊的小卓,小卓讓禦膳房準備了好些,說是陛下在她們那兒。”

胡美人是前幾日剛入宮的,宋婕妤見過兩面,生的小家碧玉,容貌還行,就是不大氣,說話輕聲細語,怕東怕西的。

“怎麽可能。陛下答應我今兒還來的。”宋婕妤心裏有些慌,但面上的鎮定還是要維持的。

可是,若非陛下真的在胡美人那裏,就算借那宮婢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到禦膳房去耀武揚威啊。

宋婕妤趕緊派人悄悄的前往胡美人寝宮外瞧了幾眼,兩邊殿宇離得不遠,很快宮婢就回來了,帶回了個讓宋婕妤暴躁如雷的消息。

——胡美人殿外,果然停着陛下的儀仗。

‘嘩啦’!

宋婕妤一把将梳妝臺上的東西盡數掃到地上,發了好一通脾氣,氣的身子直發抖,陛下答應她的!明明答應她的!怎麽可以食言!怎麽可以去別的女人宮裏。

宋婕妤已經受陛下獨寵好長時間,早已習慣了來自君王的寵愛,剛剛入宮的時候,她确實還擔心過陛下三心二意,自己留不住陛下,可陛下與她如膠似漆的表現,就像是定心丸,讓宋婕妤很快就忘記了那些不安,時間一長,還真覺得自己天賦異禀,獨得陛下恩寵。

可從陛下對她的表現來看,似乎并沒有厭煩,怎麽會突然……

宋婕妤正百思不得其解,守在外面的宮婢跑進來:“婕妤,全總管來了。”

全總管是元陽殿,熙元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宋婕妤心上一喜,就知道陛下不會騙她,興高采烈的迎到殿外,還沒開口,就聽全總管冷聲喝道:“傳皇上口谕,宋氏不守宮規,不知本分,乃欺上罔下之輩,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宋婕妤徹底愣住了,簡直要以為自己聽錯,可早上見她還一臉谄媚的全公公如今一臉嚴厲,高高在上的睨視着跪地接旨的宋婕妤,對身後揮揮手,兩個小太監上前将她架起,宋婕妤這才反應過來,厲聲問道:

“公公,這到底怎麽回事?我,我到底哪裏不守宮規,欺上罔下了?陛下莫不是聽信了什麽人的讒言?我是冤枉的,請公公代為轉達陛下,我是冤枉的呀。”

全公公無奈冷哼:“宋婕妤問咱家可是問錯人了,你該問問你自己究竟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來人吶,還等什麽?趕緊打完,還要回去複命呢。”

身後小太監領命而上,按着宋婕妤‘噼啪’掌了二十下嘴,然後便動作迅速的從宋婕妤殿中離開,留下跪地哭泣不已的宋婕妤。

宮婢們将被掌嘴掌虛脫了的宋婕妤扶起,宋婕妤還不住抽抽噎噎,依舊沒明白,自己好好在自己殿中待着,怎麽就不守宮規了。

陛下好絕情。

比起二十下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宋婕妤現在最擔心的并不是自己臉上的傷口,而是被滾滾而來的不安弄的苦不堪言,她隐隐感覺自己失寵了。

可這來的未免也太快了,毫無征兆。

宋婕妤想起了白日裏她吓唬太子妃的那番話,全公公讓她自己想自己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難道是因為她和太子妃的事情鬧到了陛下耳中?

她說給太子妃聽的那些話,确實是她伺候陛下的時候無意間聽來的,原以為就是件小事而已,女人争風吃醋的事情多了,陛下如何會在意這些?

難怪寧貴妃讓她這陣子不要去她那裏,當時宋婕妤還不明白,現在倒是明白寧貴妃有先見之明了。

宋婕妤頭疼欲裂,比臉上疼多了。

她倒在那裏,心慌慌的絞盡腦汁的想挽回的辦法,她不要失寵,失寵的日子太難熬了,她不想變成杜昭儀那般!

*******************************

祁昶從元陽殿出來之後,又讓劉喜去禦膳房取了些易消化的菜肴,親自拎着去了主殿。

殿中沒什麽燭火,祁昶掃了一眼寬大的床鋪,沒人!

剛這麽想着,就覺得身後有人接近,祁昶果斷轉身,讓悄悄靠近,打算直接跳上他背的小狐貍直接撲了個滿懷。

蘇霓錦偷襲失敗,還給人一條手臂圈在懷裏,假裝扭動了那麽兩下後就放棄了掙紮,圈住祁昶的腰,問:“你背後是長眼睛了嗎?”

祁昶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就你那三腳貓還想瞞過我?”

蘇霓錦一百個不服,祁昶将食盒提起,只見小狐貍盯着食盒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不過随即便很好的掩藏下去,說道:

“幹嘛?我又不餓。”

祁昶拉着她的手坐到桌子旁,說道:“晚飯不吃,還不餓,你這是要成仙了?”

蘇霓錦嘴上說不要,不過身體倒是很誠實,直接坐下直勾勾的盯着祁昶從食盒中取出來的菜肴,兩碗稠稠的白粥,配上八樣小菜,清淡卻很引人食欲。

看着祁昶也端起一碗,蘇霓錦問:“你也沒吃?”

祁昶看了她一眼,給她遞去一把調羹:“忙到現在,剛得閑。”

蘇霓錦心中閃過一絲愧疚,小聲嗫嚅:“我可沒想餓着你。”

說完之後,不客氣的吃了起來,祁昶給她夾了些酸筍絲,自然而然的說道:“下次受了委屈直接與我說,沒必要讓自己難受。”

蘇霓錦眨巴兩下眼睛,古靈精怪:“我……不是說了嘛。”

“你這辦法略吃力,萬一我沒看懂,你這些動作不就白做了?”祁昶說。

蘇霓錦抿唇一笑:“說的跟你真懂了似的。我自己都沒搞懂呢。”

仿佛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蘇霓錦狐疑的目光掃向祁昶,想問卻終究沒開口,埋頭喝粥。

祁昶放下粥碗,盯着蘇霓錦看,把她都看的有些不自在,問:“你看什麽?”

祁昶眼睛一眯:“你真吃醋了?”

蘇霓錦一口粥差點噎着:“誰吃醋?”

“嗯,就是吃醋了。”祁昶又觀察片刻,果斷作出判斷。

蘇霓錦想反駁,卻又覺得好像無從開口,幹脆什麽都不說,埋頭喝粥。

祁昶拉住蘇霓錦的手,說道:“回纥王就算把他親娘送過來當質子,我說不定還會多看一眼,一個小小的回纥美人,我還真沒放在眼裏。”

“……”蘇霓錦沒好氣的白了一眼不正經的祁昶:“聽說可是回纥第一美人。”

祁昶連連擺手:“什麽第一美人,回纥總共就那麽旮沓點兒大地方,美人只是相對而言,我央央大祁,美色如雲,就拿本朝太子妃來說吧,保管那勞什子回纥美人在咱們太子妃面前要自慚形穢的。”

“油嘴滑舌。”蘇霓錦如是評論,不過還是沒忍住笑了。

“不生氣了?”祁昶湊過來問。

蘇霓錦是死活不會承認自己生氣的:“本來就沒有。”

“是哦……”祁昶靜靜看着她。

蘇霓錦覺得臉頰發紅:“是是是,當然是。”

祁昶抓着她的手,在唇邊親了一口才放開,兩人靜靜吃飯。

*****************************

蘇霓錦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靜悄悄的過去了,沒想到幾天之後,她就聽說了宋婕妤被掌嘴二十,并且失寵的消息,熙元帝如今最寵愛的是新入宮的胡美人,胡美人是地方來的,京城中沒有任何勢力和背景,熙元帝幾乎要把人寵上天。

蘇霓錦聽着皎月口若懸河,對後宮這一日三變的趨勢震驚不已,這宋婕妤怎麽說失寵就失寵了,前幾天她還耀武揚威,那樣子可沒有一點失寵的跡象。

“那天太子來敲門之後,是一直在東宮的嗎?”

蘇霓錦腦中想起一個可能,迫不及待的想确認一下。

那天她裝睡,祁昶第一回 被攔着沒能進房,過了大概兩個時辰後,他才第二回過來,那這期間,他是在書房批閱奏章還是去了別的什麽地方?

皎月想了想後,搖頭道:“不是,那天奴婢記得很清楚,殿下知道太子妃在休息之後,便擺駕宮中。當時奴婢還以為太子殿下是生太子妃的氣了,還很擔心來着,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祁昶擺駕宮中,肯定不可能去後宮,那就只有元陽殿。

也就是說,宋婕妤失寵之前,祁昶去過元陽殿,難道是他對熙元帝說了些什麽?

蘇霓錦心中疑惑不已,可她這些疑惑還沒有解開,宋婕妤那邊就又出了更加了不得的大問題,宋婕妤的父親,吏部侍郎宋大人因賣官鬻爵而被禦史參奏,說是宋大人私下與京都府王大人有聯絡,為王大人家的公子,假公濟私,安排了個戶部知事的職位,此事一出,舉朝嘩然。

熙元帝下令徹查此事,一查之下,果然如此,王小公子戶部的職位一不是通過科舉而來,二不是通過考核而來,就那麽莫名其妙的成了戶部知事,而調查王小公子在入戶部之前的履歷,更是觸目驚心,居然是京城數得上名頭的惡少,還曾因逼死一良家女子被人告過公堂,不過這件事很快就不了了之,原因是王小公子把那死去的良家女子納為妾室,又給了那女子家人好大一筆銀子,讓他們離開京城生活,這件事才被壓了下來,沒有鬧大。

戶部知事雖不是什麽大的官職,但卻也絕不會容許這種舞弊徇私的方式獲得。

事情雖小,但牽扯的部門卻多,六部通協之後,結果倒是很快就出來,宋大人被革職查辦,誰能想到,前幾日還受聖心眷顧的宋大人,會這麽快倒臺,如疾風驟雨般叫人猝不及防。

蘇霓錦隐隐覺得這些事情背後有祁昶的手筆,于是晚上給祁昶針灸的時候,問道:

“宋家的事情,不會是你一手策劃的吧?”

祁昶閉着眼睛感受一天最放松的時刻,聞言回道:“我策劃宋大人賣官鬻爵了?我策劃宋婕妤口無遮攔了?”

提起宋婕妤,蘇霓錦就明白了。

“你果然都知道,我與宋婕妤又不是非要你死我活,宋家這麽一來,我倒有些愧疚了。”

祁昶笑:“你為何要愧疚?又不是你讓宋家貪贓枉法的。一個侍郎就敢私下這般作為,若将來他升做更高的官職還得了?至于宋婕妤……那本身就是個不長久的,你何須愧疚。”

“嗯,話是這麽說沒錯。”蘇霓錦也不知道自己在愧疚什麽。

祁昶伸手在她腿上拍了拍:“好了。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咎由自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他做了惡事,你就別管是以怎樣的方式給揭露出來。總之他錯了就是錯了。”

“唉,宋婕妤只怕再難翻身了。”蘇霓錦如是感慨。

後宮的女人太慘了,可這麽一想,她好像也是後宮的女人……

“你以後若是要寵妃,盡量挑那些能長遠一些的寵,像父皇似的三天兩頭的換,其實也挺麻煩的。久而久之,後宮裏的怨氣就很大了。”蘇霓錦意興闌珊的說。

祁昶聽着聽着就覺得不對勁了,原本閉上的眼睛突然就睜開了,回頭看了一眼蘇霓錦,問:“我寵別的女人,你沒意見?”

蘇霓錦愣了一會兒,便低頭找穴位,可不知怎的,就是找不準,祁昶坐起身,抓住蘇霓錦的手腕,說道:“問你話呢?”

手腕掙紮了兩下沒掙紮出來,蘇霓錦無奈道:“我有意見,有用嗎?你是太子,将來是天子,誰看過一朝天子身邊就一個女人的?我若不許你納妃,我便是妒婦,關鍵是……”

蘇霓錦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祁昶打斷:“你不願為我做妒婦?”

“什麽跟什麽?”蘇霓錦蹙眉:“我的意思是,我就算豁出去做了妒婦也沒用啊,關鍵還是要看你啊。你若想找別的女人,我就是把你拴在我褲腰帶上也沒用!”

“只要你不介意做妒婦,我便聽你的一輩子不找別的女人,你覺得如何?”祁昶伸手挑起蘇霓錦的下巴,讓她低垂的目光與自己平視,很認真的與她說出這番話來。

安靜的帳幔裏,蘇霓錦的心砰砰砰跳個不停。

“你會後悔說這番話的。”蘇霓錦說。

“我祁昶從未說過令自己後悔的話。只要你不介意名譽上的壓力,堅定與我白首一生,我就永遠是你的天,你一個人的天!是你永遠都不會塌下來的天。”

祁昶的話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砸在蘇霓錦的心口。

蘇霓錦只覺得耳中嗡嗡的,第一反應就是感慨,祁昶這個完美男人讓她遇見了,第二反應就是起身抱住了他。

若是以前,蘇霓錦一定會覺得自己何德何能,憑什麽擁有這樣好的祁昶,但是現在,她不願貶低自己,她相信自己就是祁昶最合适的人,因為祁昶是這麽認為的,他從不因蘇霓錦的身份而覺得她配不上自己,他是個有擔當的人,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最合适,最正确的,而他做出的選擇,不會改變。

蘇霓錦要做的,僅僅是不辜負他的選擇。

“放心吧。以後你就是想納妃,我也絕不可能再同意了。”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

她給過他機會的,既然他自己不想要那個機會,就別怪她收回,為了家庭和諧,丈夫忠誠,她做個小小的妒婦那樣如何?三姑六婆愛怎麽說就随他們說去,日子是自己的,與其裝大度,裝賢良,還不如做個人人叫罵的妒婦,反正那些罵她的人,有絕大一部分摻雜着羨慕嫉妒恨,至于言官禦史,希望皇家開枝散葉的那些人……蘇霓錦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盡自己所能,一力承擔起給祁昶傳宗接代的大任了!

祁昶把頭埋在她頸窩裏悶笑了好一陣兒:“就是要這樣!千萬綁住我,無論因為什麽,都別把我往別處推!咱們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的過個十幾二十年,等孩子能堪大任之後,我就傳位給他,然後帶你游山玩水,一生一世豈不快哉?”

如此暢想令蘇霓錦是相當滿意。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再高的功勳,再高的地位,最終也逃不過黃土一抔,這麽短的生命裏,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對這個是真愛,那個是真心,一顆真心很寶貴,不能輕易付出,可一旦付出了,就要盡全力守護,要不然,一顆真心喂了狗的話,得多糟心啊。

蘇霓錦說什麽也不能讓祁昶的真心錯付!

蘇霓錦腿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那邊鎮國公岳勤功就帶着回纥質子回京來了。

熙元帝對這個大舅子可是相當重視,除了鎮國公軍功卓絕之外,兩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鎮國公少年時曾為熙元帝伴讀,感情甚篤,皇後與老鎮國公相繼去世,岳勤功便自請去邊關鎮守,這些年捷報連連。

邊關苦寒,鎮國公舊傷未愈,這次回京便是要休養一段時間。

在熙元帝生辰之前,宮中設宴,宴請群臣一同為鎮國公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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