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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後來, 站在鎮國公身後的熙元帝開始對蘇霓錦使眼色,意思很明顯是讓她別再繼續膠着下去,實在分不出勝負的話, 就稍微退一退。
熙元帝的神色鎮國公肯定是沒看見的, 蘇霓錦只要稍微放一放,鎮國公很快就能贏,她也能很快解脫,但蘇霓錦看着鎮國公擰眉認真思索的樣子,仿佛他正在對陣的不是一盤小小的棋局, 而是一場戰役,如此嚴陣以待, 蘇霓錦倘若作假, 反倒顯得不尊重鎮國公。
不就是一頓飯嘛, 吃與不吃又有什麽分別。能親身經歷一場嚴陣以待的‘戰役’才更重要。
沉靜心神, 蘇霓錦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一絲不茍,步步為營的與鎮國公對弈。
兩人的棋局一直下到下午申時左右,一共下了六局, 蘇霓錦以三平一勝兩負的成績, 輸給了鎮國公五個子,‘戰役’總算結束。
“我輸了。”蘇霓錦爽快認輸。
雖然最終結果還是輸,但蘇霓錦至少是認真過後輸的,性質不同。
鎮國公意猶未盡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盒,擡頭看了看蘇霓錦, 蘇霓錦只覺得胃上一沉,生怕這位大爺來一句‘再來’。
“太子妃的棋藝确實很好。”鎮國公說。語氣誠懇,不像是恭維。
蘇霓錦不再謙虛:“還行吧。不過我已經用盡全力了,依舊贏不了。”
“棋盤如戰場,有些随機應變你不如我懂,但就紙上談兵的技巧而言,太子妃确實高超。”鎮國公盡管脾氣有點軸,但誇獎人還是很客觀的。
蘇霓錦心虛接受,想着如果不是她學的是現代棋路,避過了一些古代棋路上的弊端,必然要輸的更慘更慘。
熙元帝聽聞他們分出了結果,處理政事中途過來看他們,說道:
“好了好了,下個棋而已,這麽認真做什麽。”
“陛下此言差矣,棋局如戰場,絕不可退讓分毫。”鎮國公對此有話說。
熙元帝知道他的脾氣,打了個哈哈,說要讓禦膳房準備膳食,鎮國公婉拒,蘇霓錦倒是挺想被留飯的,可鎮國公不吃,她總不好一個人留在元陽殿裏吃吧,于是也只好告辭。
鎮國公要出宮,蘇霓錦要回東宮,兩人同路,蘇霓錦為表尊敬,便走在鎮國公側後方,走了兩步,鎮國公的聲音傳來:
“太子妃的父親乃是戶部尚書蘇轸?”
蘇霓錦聽見自己老爹的名字,精神一震,客氣回道:“正是。舅舅知道我爹?”
鎮國公點頭:“自然知道。”頓了頓,又道:“兩個月前軍中糧饷吃緊,戶部卻遲遲不發,使得我軍将士,困窘兩三日。”
蘇霓錦:……
鎮國公什麽意思,她現在也挺困窘的,怎麽回答似乎都不對。
蘇霓錦沉默了一會兒,還沒想到該怎麽回答鎮國公這句話,一直走在前頭的鎮國公忽然停下腳步,正色對上蘇霓錦,冷道:
“我知道有些話由我說不太合适。但我是太子殿下的親舅舅,這世上除了陛下之外,便是我最疼她。我姐姐臨終前将他托付于我,我自問我岳家盡忠報國,毫不懈怠。”
鎮國公正經的表情讓蘇霓錦不知所措:“哦,是。”
“我一直以為太子殿下會挑選更合适的人選做太子妃,卻沒有想到,他最終挑中的會是你。”鎮國公一聲嘆息:“說實話,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歡你做太子妃。”
蘇霓錦被鎮國公這番單刀直面,毫不顧忌的言論說的傻眼了,借她個腦子想她也想不到今天能聽到鎮國公當着她的面說這番話。
幾乎是本能的做出了反應:
“啊,所以呢?”
你不喜歡你外甥選的老婆,所以呢?她已經是太子妃了不是嗎?你再來表達這麽幾句,有什麽意義嗎?
鎮國公似乎也沒想到蘇霓錦的反應這麽平淡,仿佛他不過是說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般,她不是應該勃然大怒,大發雷霆或者深受打擊,嘤嘤哭泣嗎?
為什麽她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麽反應呢?
“像太子妃這般出衆的品貌,應該嫁去尋常公卿家,無憂無慮,受人嬌寵。太子妃并不僅僅是太子的妻子,還是未來的國母,我深覺這樣的位置,應當要更有德者居之。以色侍君,終不長久,這是我給太子妃的忠告。”
蘇霓錦覺得自己的第六感還是挺準的,至少她感覺鎮國公第一次見她時有所不滿是對的。
“多謝國公的忠告,但我覺得你這些忠告沒有意義。若是放在棋局中,這就是一步廢棋,除了有可能讓我短暫的心裏不舒服之外,沒別的作用。”
“我很遺憾你不喜歡我來當太子妃,但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我已經是太子妃了。能廢我的除了太子殿下就是陛下,但若是國公能左右他們的意見,想必也不會在這裏跟我廢口舌了。”
蘇霓錦一貫如此,人敬她三分,她敬人七分,但人若惹了她,她也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
她嫁給祁昶,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是因為他這個人。既然她和祁昶不是因為身份而開始的,那今後也絕不會因為身份上的問題讓她放棄。
鎮國公盯着蘇霓錦看了一會兒,仿佛從她那番犀利的言辭中看到了一些她在棋盤上殺伐果斷的架勢,不過,正如他所言,太子妃這個位置,并不是空有架勢就可以的。
“五年前,太子曾向我求娶過瀾依,我當時拒絕他了。從這件事上,你能看出問題嗎?”鎮國公波瀾不驚的對蘇霓錦訴說着一件朝中無人知曉的秘密,蘇霓錦盯着他愣了一會兒,似乎在判斷鎮國公說的是真是假。
鎮國公并沒有給蘇霓錦太多的時間考慮,從腰間拿出了一塊羊脂玉佩,遞到蘇霓錦面前,蘇霓錦接過後,将玉佩翻轉過來,玉佩的反面刻着一個‘昶’字。
“這是殿下向我求娶瀾依時的信物,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玉佩,他從小佩戴到大,從未離身。”
蘇霓錦将目光從玉佩上挪開,盡管表面依舊平靜,但聲音已經比先前低了一些。
“國公是在跟我炫耀嗎?這玉佩能說明什麽?還是那句話,不管他從前如何,現在我才是他的太子妃啊。”
鎮國公點了點頭:“誠然如此,現在你确實是他的太子妃,但我只是想告訴你,太子殿下對你可能只是一時沉迷,他喜歡的是瀾依那般的将門虎女,明白嗎?”
“不明白。”蘇霓錦試圖把玉佩還給鎮國公,但他卻擺擺手,沒有收。
“從棋路上看,太子妃應該是個豁達之人。正因如此,我今日才會逾矩對你說這些話,正如你所說的那般,你已經是太子妃,我無可奈何,但是在你做太子妃的這條路上,會遇到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的荊棘,你要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我希望今後你遇到別的事情時,也有你今日對我的這番勇氣。告辭。”
鎮國公對蘇霓錦拱手後,便轉身離開,蘇霓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手中的羊脂玉在她手上漸漸溫熱,蘇霓錦用指腹輕撫玉佩上的那個‘昶’字,心情有些複雜。
不得不承認,鎮國公的那些話對蘇霓錦還是有些影響的,至少在他說出祁昶五年前曾求婚岳瀾依的時候……
蘇霓錦知道祁昶對他表姐很崇拜,祁昶醉了以後一直在跟蘇霓錦說他在軍營裏發生過的事情,那時候蘇霓錦直覺以為祁昶是想和她分享他的過往,卻沒有往深處想——也許祁昶自始至終想說的,就是他的表姐?他醉了以後,其實想與人分享的是他與他表姐岳瀾依的過往經歷?
蘇霓錦無奈搖頭,把那些危險的想法甩出腦子,不能讓那些沒有依據的猜測主導她的思維。
昨天晚上,祁昶要和她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猶在耳邊,今天她就受到了來自鎮國公的沖擊,大概只要她還是太子妃,這些從四面八方來的沖擊就絕對不會斷絕。
蘇霓錦恢複平靜,将祁昶的玉佩放入袖袋中,就算祁昶五年前求過親又如何?就算他五年前喜歡過岳瀾依又如何?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祁昶是她蘇霓錦的丈夫,從前那些有的沒的,又算什麽呢?
她絕對不會因為外人說的任何一句話而去懷疑祁昶。
***********************
熙元帝壽辰當日,在殿上封賞功臣,此番戰役,揚我大祁國威,收服回纥,俘虜回纥将士八百,其中包括回纥大将軍阿雲葛,連同回纥八百俘虜一同被鎮國公押解回京。
這番功勳自是驚天動地,更別說鎮國公還帶回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便是回纥雅雲公主,素有回纥第一美人之稱。
雅雲公主穿着回纥異服上殿,臉帶面紗,身材婀娜,步步生蓮,她來到殿前盈盈拜倒,帝臺之上的熙元帝掀開冕旒往殿中看去,說道:
“擡起頭來。”
雅雲公主自小學習大祁語,交流無障礙,聞言将頭微微擡起。
“何不揭面紗?”熙元帝問。
“回陛下,回纥女子的真容只可示于夫君與父兄,還望陛下見諒。”雅雲公主如是回答。
那怎麽能證明,你是回纥第一美人呢?
殿上群臣,包括熙元帝此時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不過這是人家國家的風俗人情,總不好在衆目睽睽之下枉顧,所以,盡管心中再怎麽好奇這回纥公主容貌有多豔麗,也都只能憋在心裏。
回纥使者請示一番鎮國公,得到鎮國公許可之後,遂上前對熙元帝拱手:
“陛下,這是我回纥王的降書,回纥王願與大祁永世交好,年年上貢,并獻上王女,望與大祁締結秦晉之好。”
就是送來和親的呗。鎮國公把道理說的很清楚了。
這個消息,熙元帝早就知道,還因此在後宮惹出一些小風波,此時聞言,順着使者的話往下問:
“回纥王有心了,不知王女願配我朝哪位?”
雅雲公主羞澀低頭不言不語,一旁使者代為說道:
“回纥王素聞大祁朝人才輩出,尤其太子祁昶更是人品俊傑,文武雙全,回纥王僅此愛女,仰慕太子殿下,不知……”
使者話未說完,便被熙元帝打斷:“真是不巧,太子已然婚配。”
“是,回纥王也知此事,臨行前特意囑咐,只要能讓王女常伴太子殿下左右,便不是正妻也無妨,許她一側妃或美人位亦可。”
使者傳達回纥王的話,完全一副不擇手段也要巴上大祁太子的架勢。
一國公主願為妾室,足見回纥王和親的決心了。
熙元帝有點動搖,往帝臺下方站立的兒子看去一眼,說道:“回纥王誠意滿滿,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祁昶始終鼻眼觀心,此時被熙元帝問了話,才勉強擡頭出列,站在半高的帝臺之上,睨視一番殿下站立之人,停留在回纥第一美人的雅雲公主身上的目光,甚至還沒有她身邊那位托着降書的使臣多。
“貴國想與我大祁和親?”祁昶清冷之聲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中響起,威勢十足,無形間壓的使臣有種肩膀下沉的感覺。
“是。太子殿下明鑒。雅雲公主對殿下一番情癡,還望殿下……”
“既是來和親的,自然該有我國指派對象,孤乃大祁太子,還輪不到爾等番地小國挑挑選選。”祁昶态度強硬的表态,将原本還有些得意的使臣壓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直在旁邊沒開口的雅雲公主見狀,忍不住問道:
“太子殿下可是嫌棄雅雲容貌粗陋?”
語畢,雅雲公主擡手将自己臉上的面紗摘下,露出一張豔麗美貌的臉龐,殿中群臣紛紛暗贊不已,如此容貌卻是不俗了。
“公主!怎可……哎呀!”使臣似乎對雅雲公主當殿揭露容貌一事十分惱火,但面紗已經揭開,重新戴上的意義不大,只能暗自急的跺腳。
雅雲公主昂首看向祁昶,像是要在祁昶面前展現自己完美的容貌般,并且她很有自信,自信只要是男人見過她的美貌,無不心醉神馳,她認為,剛才這位俊美的大祁太子之所以拒絕她,就是因為沒有見過她的臉……
祁昶冷冷掃過雅雲公主,冷哼一聲:
“先前未見真容,還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如今揭了面紗,不過爾爾。連我朝太子妃的一半美貌都不如,也敢稱第一美人。”
此番言論一出,不僅雅雲公主愣住了,就連回纥使者也愣住了,他們公主這種天人之姿,這大祁太子竟還看不上眼?
什麽情況?
他們預想中,大祁君臣傾倒雅雲公主美貌的畫面怎麽沒有發生?不僅沒有發生,還給這大祁太子說的一文不值。
鎮國公上前奏道:
“殿下,此乃國事,不可任性妄為。”
祁昶不覺有異:“孤知是國事,就事論事而已。”
鎮國公還想說點什麽,只聽帝臺之上的熙元帝忽然開口:
“太子已有正妃,不願納妾,不過說起來,朕的後宮中倒是還少一位異國美人,不知回纥王和公主可介意?”
兒子不要,老子來!
祁昶:……
鎮國公:……
殿中群臣:……
回纥使者和公主:……
誰也沒料到,事情居然往他們完全掌控不了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目睹現場的群臣們集體在心中吶喊咆哮:陛下啊,您這假公濟私的行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人家回纥公主要嫁的是年輕有為的太子殿下,您跟着湊什麽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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