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7

半夜的時候小賀情況不太對,睡在隔壁的淩爺爺是第一個發現的。

“小賀,小賀?”淩爺爺伸手扯了扯兩個人中間的簾子。

老人家覺淺,隔壁小年輕粗重的呼吸和難忍的痛苦呻、吟讓他夢都沒做完,只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淩粟小時候。

當時淩粟剛從國外回來,沒爹沒媽的,一個人住在寄宿學校,半夜發高燒燒到從上鋪把自己給滾了下來。

他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小孩兒就是這樣一個狀态。

淩爺爺從夢中驚醒,看了一眼小賀的情況之後趕忙按下了護士鈴,一邊小聲叫着:“小賀,小賀?”

接着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淩爺爺看見對面的小年輕蜷縮在床上,分明是高高大大的人,捂着自己腹部的時候看起來卻脆弱得像是剛從襁褓中掙脫出的嬰兒。

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下來,襯着他的膚色愈發的蒼白和虛弱。

賀先生勉強睜開眼,對着淩爺爺扯出一個很輕的笑容:“爺爺我”

“怎麽了。”護士小聲地推門進來,走到淩爺爺床邊。

爺爺伸手:“小賀不舒服。”

黑暗裏護士的面容看不太真切,但淩爺爺只覺得小姑娘在聽說隔壁床不舒服之後宛如一陣風就刮走了。

還是龍卷風那挂的。

刮得賊快。

沒消一分鐘,病房裏就又進來幾個護士,還沒等他描述下情況,小賀就飛快地被輪椅給推走了。

等到了第二天,他給過來送飯的淩粟描述昨天那場景的時候,說起來還啧啧稱嘆:“我都不知道,那姑娘看着腿跟竹竿兒似的,竟然還能跑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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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收拾飯盒的淩粟聞言轉頭,看了看旁邊空着的床位:“就一直沒回來?”

“好像是。”淩爺爺點了點頭,瞟了一眼淩粟今天拎着的另一個飯盒,深表遺憾地發出了嘲笑,“看不見人家了,不開心了?”

淩粟倒是沒有特別失望的樣子,只是聳聳肩,和往常的中午一樣坐下和老頭兒說說話解悶。

只不過今天總覺得背後空空的。

少了一個會低頭坐在簾子後面安靜地等你的;會在你掀開簾子的一剎那,擡起頭驚喜地揚起嘴角說“是你來了”的;少了一個明明才遇見幾天,卻總覺得已經非常熟稔的人。

淩粟開始反思,是不是最近自己的日子過得太無趣,以至于竟然把老頭兒的病友都當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聽起來都太卑微了。

淩粟趴在老頭兒的床上,享受着難得沒有了簾子也沒有了人擋着的陽光沐浴,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可就在老頭兒的鬥地主陷入尾聲,周圍一切都慢慢安靜下來的時候,淩粟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淩粟?”

恍然中,淩粟聽見了輪椅劃過病房裏拖得過于幹淨的地磚的聲音。

很輕,但你能明确感覺到。

他正向你而來。

淩粟趴在床上,緩緩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就看見坐在輪椅上的人正朝着他微微笑着。

淩粟下意識地伸手,在眼睛都還沒有睜開的時候就精準地在旁邊的床頭櫃上摸到了新的保溫盒。

他含含糊糊地開口:“你吃飯嗎湯還熱着呢”

————————————————

事實證明,賀先生可能真的很喜歡喝番茄蛋花湯。

換了床頭櫃趴着的淩粟這麽想。

推賀先生進來護士小聲叮囑:“賀先生你要記得”

“謝謝你,我知道的。”賀先生回過頭,大致朝着護士的方向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溫和中帶着點疏離,轉過頭對着淩粟的時候,就低着頭小聲地問他今天是不是真的有番茄蛋花湯吃。

“有。賀先生你還好吧?”淩粟打了個哈欠,在護士扶着賀先生的時候站起來搭了把手。

淩粟的個子不矮,一米七八的個頭以及高于大半男生。

但當他站起來的時候,淩粟還是發現,他比被人扶着正站不穩的賀先生看上去還是矮了一大截。

淩粟攙着賀先 生的一只胳膊,從護士的手中接過了大部分這個男人的重量——雖然這位小天鵝瘦得十分蕭條,但一個成年高大男人的骨架重量仍舊讓淩粟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壓迫感。

即使冷靜如賀先生,在看不見還斷着腿的情況下被別人貿然扶起來也都有幾分慌亂——更何況扶他的那個護士根本只到他的胸口。

淩粟一邊撐着他,一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摔不着的。”

說着,他就看見了賀先生旁邊竟然還跟着個拽的二五八萬似的護工。

刀疤臉,大塊頭,手臂結實得讓淩粟懷疑他還能不能折疊。

這滿臉你欠我兩百萬,我今天就要你拿命來的架勢,和旁邊還會陪老頭兒鬥地主的可愛護工阿姨簡直半點沒有相似的地方。

沒見護工過這樣的。

在幾乎是抱着賀先生去了床上之後,淩粟抱着手臂站在一邊,看着這位胡工先生笨拙地給賀先生掖床單。

“那個要不”在那個護工差點一巴掌把賀先生掀下床之後,淩粟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言辭委婉但卻非常切實地擋在了賀先生面前,“您去休息吧,我來。”

在碰到那個大個子護工的手臂的時候,淩粟感覺到了他突然而起的敵意。

咋的,明明是你不情不願,到現在還想搶活兒了?

淩粟滿臉不解地和他對視了半分鐘,終于用自己的小鹿眼打動了這位大哥。

讓他非常不情願地放下了工作,轉身去向了食堂。

“賀先生是怎麽了。”在扶着賀先生躺下,給他小心地掖好被子之後,淩粟确定自己爺爺已經睡着了,于是拉上床中間的簾子,坐下打開飯盒,問在病床上躺着的賀先生,“聽爺爺說你半夜不舒服。”

“胃病。”陷在枕頭裏的賀先生看起來蒼白又脆弱,像是下一秒就能和病房的一片雪白融為一體,“做了個胃鏡。”

看着床上的男人已經虛弱成這樣,卻還對着自己勉強笑着的樣子,淩粟只覺得自己的心上像是被小貓踩了一腳似的——當然,絕對不是他們家那兩只巨型貓豬。

而是面黃肌瘦的小奶貓,叫都叫不大聲,走路跌跌撞撞地最後訛在了你腳邊。

盡管賀先生再次笑錯了方向,他對着空氣說了半天的話的樣子還是讓淩粟差點紅了眼睛。

“喝點兒湯吧,我今天還做了點清湯的小馄饨,你稍微墊墊肚子。”淩粟拍了拍賀先生的床沿,彎腰幫他掖好旁邊的被子,直接坐在了上面,“嗯,我們起來先吃點東西?”

“嗯。”賀先生乖巧地點頭,但虛弱的他并沒有多餘的力氣往上挪一挪。

反而動了動之後,往淩粟的大腿靠了靠。

淩粟看着賀先生捂着自己的胃,蜷在單薄的小被子裏,偷偷往自己這個熱源蹭的樣子,忍不住心裏一暖。

他笑着搖搖頭,擡着賀先生的肩膀,直接幫他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淩粟靠在床頭,看着賀先生腦後的兩個發旋和乖乖巧巧垂着的濃密黑亮的頭發。

都說兩個發旋的人聰明。

賀先生估計智商挺高的。

淩粟一邊發着呆,一邊看着賀先生乖乖巧巧地窩在自己大腿上,高大的人幾乎整個兒都蜷在了一起,手指還抓着被子的一個角。

像一個風雨夜裏終于找到自己的玩偶的小朋友。

“淩粟。”

在賀先生均勻的呼吸聲中,淩粟靠在床頭昏昏欲睡,恍然間就又聽見他叫自己。

這回淩粟也懶得睜眼了,只是伸手,很輕地拍了拍賀先生被太陽曬得很暖的頭發:“恩,怎麽啦?”

“我叫賀硯回。”

他在檢查的時候聽見了,他們說。

他叫賀硯回。

他一定要第一個告訴給淩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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