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颠簸

林月盈吻過很多人。

江寶珠, 寧陽紅,還有出去玩時的熱情“貼面吻”,但那都是出于友誼或者禮貌, 含有憤怒、情谷欠的吻,這還是第一次。

她的口腔中是甜蜜的、融化的糖, 那些憤怒之下塞入的糖果表層被溫暖含化, 分不清各自原本的味道, 這些不同味道的酸甜味道都在激烈而馥郁地碰撞, 嘴巴是糖果融合熱戀的宇宙, 她是含着淚不肯落下的造物者。

而被她觸碰的天神因悖德而震驚。

林月盈的手指牢牢拽着領帶, 已經靈活地在手掌上纏了一圈, 像給不馴的狼套上項圈,這一團濃漿果色的真絲被她粗暴地捏成一團, 而她所渴望被粗暴對待的人卻不曾吻下去。

林月盈要落下眼淚了。

他毫無反應,一動不動, 像被美杜莎注視後的石像,對她的歇斯底裏沒有任何回饋。

真絲領帶将她的手掌也勒出鮮明的紅痕, 林月盈急急喘一口氣, 熱氣落在他的臉頰側。

她和自己的兄長都在不可控制地發抖, 就在這他們倆居住的家。熟悉的家居陳設,成長的一歲一年, 悶熱的房間, 躁動的空氣。陽臺上的窗戶沒有關,依稀能聽到外面的聲音,鄰居家住着和藹可親的一對老夫妻, 樓上住着一位單身的大學教授, 樓下是剛搬來、剛生育孩子的夫妻……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兄妹, 所有人都誇贊他們兄妹關系好。

所有人都不知道,林月盈想要同他做。

林月盈嘗到自己眼淚的味道,淚失,禁的體質真的好糟糕,可好像無論流多少眼淚都無法鋪成抵達他心底的小石橋。她有些痛苦地吸了一口氣,發抖的、生澀的唇仍舊貼在哥哥嘴角周圍。秦既明很幹淨,每天早上都要刮胡子,老式樣的手推剃須刀,但那些火熱的、無窮的精力和激素催發着生長,仍舊有小胡茬提醒着她,她在吻照看她長大的人,她那已經成熟的兄長。

于是林月盈閉上眼,她伸手攀住秦既明的脖子,毫無保留地側臉,終于精準無誤地貼上他的唇,張開嘴巴,這一個強吻,猶如她的一場獻祭,又像是一場只此一次的墜崖、義無反顧的撲火。

撬開他。

他越是遵守倫理道德,她越是要撕開他,越是要打破他。

打破他道德的門,敲碎他倫理的窗,拆掉他正直的梁,林月盈要拆掉他古板的房,在廢墟上和他做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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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吻這件事還算不上熟練,甚至可以說有些狼狽。

林月盈能有什麽?她有一往直前的勇氣,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她還不到二十歲,她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懼,就算是撞到頭破血流也絕不羞,絕不回頭。

秦既明只有近三十歲的沉默。

林月盈發狠,咬他的唇。她不會接吻,不會纏綿,秦既明教了她許多,唯獨沒有教她怎樣探索成人世界,他們都是新手,有着禁忌的搭檔。

秦既明被她狠狠咬得松了一口,皺緊眉,旋即松開。林月盈牙齒好,咬他咬到流血,她快委屈壞了,說不上現在是喜歡他還是怨他、恨他,只用力不松口,嘗到濃重的血腥味,也不放開,只發狠,直到她自己力竭,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喔,終于無聲地哭出來。

該怎麽講。

林月盈已經用盡全身解數,可秦既明仍紋絲不動。

扯住秦既明領帶的手慢慢垂下,林月盈一臉濕漉漉的淚,嘴唇上帶着血,打算結束。

秦既明在此刻按住她的後腦勺,捧着她的臉深深吻下去。

林月盈睜大流淚的眼睛。

甜的糖漿,腥的血液,融到分不清彼此,她全身都在戰栗,手,胳膊,腿,都脫離神經般地抖動。

秦既明吻得發狠,手指深深,按住她下巴,按得這一塊兒發痛,吻也痛,林月盈喘不過氣,她不能正常呼吸,唯獨流着淚承載他的洶湧。加了檸檬和小蘇打水的金巴利,理智和情感邊緣的淡淡酒精,他衣服上醇厚而微苦的草藥氣息,強勢而不容置疑地漲滿糖果的甜。

後腦勺也被他按得發痛。

林月盈險些因哥哥一個吻窒息。

她的眼前已經在發黑,精神卻極度亢奮,每一寸皮膚都雀躍着舞蹈,每一滴液體都在興奮地積成潤溪。她現在是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孟郊,她是成功得到金蘋果的赫拉克勒斯。

林月盈在缺氧中伸手去解秦既明的領帶,手指顫抖,用秦既明教她的方法。她人生中打的第一條領帶是秦既明的,解開的第一條也是他。林月盈不知自己如今怎麽了,她此時此刻只想得到他,徹底地、完整地得到他。

生長在伊甸園裏的那枚蘋果,她要一口吞下,咽下所有的蘋果籽,讓無數籽種滿藏在禁忌而美好的腹中。

在眼前徹底發黑時,秦既明終于放開林月盈。

氧氣重新回到身體。

林月盈已經癱坐在沙發上,窒息感尚沒有緩解,眼前仍舊是看不清他面容的模糊,她只感覺到秦既明俯身。

她發抖的耳垂被溫熱含住。

林月盈感知到他牙齒的輪廓,輕,緩,克制地咬。

視線緩慢回歸,像延遲後的畫面,林月盈才發覺,自己襯衫最頂端的紐扣已經不知所蹤了,膚色的貼身緊緊約束着不安而豐滿的春天。林月盈的手中還攥着他的領帶,緊緊拉扯,将她的手都勒出深刻的痕跡,她仍舊不松手,也沒能解開。

秦既明俯身,他的下巴就在林月盈的脖頸處。

沉默。

只有他們急促的呼吸。

還有剛才慌亂的吻轟炸出的一地廢墟。

林月盈顫抖開口:“秦既明。”

“嗯,”秦既明說,“我不能。”

林月盈用力,拽他領帶,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沙啞:“你到底是不能,還是不行?”

“別試圖刺激我,”秦既明撫摸着她頭發,他沉沉,“你知道。”

林月盈說:“我不知道。”

難過讓她的手無法再用力拉緊秦既明的領帶,那團被她揉到皺皺巴巴的真絲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從她手掌心脫離。

秦既明雙手撐着沙發兩側。

林月盈終于看清兄長的臉。

他沒有笑,沒有哭泣,沒有懊惱。

他看上去像一個冷靜的、剛剛殺了人的罪犯。

“月盈,”秦既明叫她名字,“你今年才多大?想過沒有?”

林月盈說:“你別妄想用年齡說事,莫欺少年窮,有志不在年高。”

她哽咽:“那剛才算什麽?承認吧,秦既明,你也不是聖人,你對我也不是毫無心動,你也有感覺。”

“因為你年輕漂亮,”秦既明沉聲,他緩慢地說,“任何人都會為你心動。”

“但你不會對其他年輕漂亮的人做這些!”林月盈大聲吼,她的口腔裏還是鐵鏽味,那是他血液的味道,她能看到秦既明被她咬破的唇,還在流血,她還能從秦既明眼中看到同樣嘴唇含血的自己,她說,“你只對我這樣,難道你還沒有發現問題?”

“因為我沒能盡到一個好哥哥的義務,沒有和你保持正常距離,”秦既明說,“以至于今晚我們都越了界。”

“難道這就算越界?”林月盈說,“要不要我教你什麽才叫越界?”

她快速地開口,伸手解自己的襯衫紐扣,扣眼太小,她的手又一直在顫抖,屢次失敗,焦躁不安地幹脆放棄,林月盈罕見地暴躁,開始嘗試強行扯下貼身膚色小衣。

秦既明及時伸手,阻止她這一氣昏頭的舉動,呵斥:“林月盈!”

而林月盈在此刻,伸手蓋住他一絲不茍的西裝褲,發狠、報複性一握,旋即哽咽:“秦既明,你也不是毫無反應。”

秦既明閉上眼睛:“你越來越過分了。”

“到底是誰在過分?剛才是誰在強吻我?誰在捧着我的臉親我?”林月盈大聲,“你說的話對得住你的良心嗎?秦既明,你要越界,就幹脆越界,幹脆今天就生米煮成熟飯。”

秦既明太陽穴突突地跳,他脖子上的青筋因為情緒的巨大波動而動,上面挂着汗,他不能再冷靜地和她溝通,以至于也開始口不擇言。

“怎麽煮?煮什麽熟飯?”秦既明說,“現在掰開你的月退茶就算是煮熟飯?還是要現在就按着甘藍?你究竟在想什麽?林月盈?你想要自己哥哥?想要我去嘈自己妹妹?你瘋了?你是不是一定要看我為你瘋才甘心?”

林月盈的眼淚要流成傷心的海洋。

秦既明無聲嘆氣,他低着頭,臉上有着頹然的神态:“還要我為你操多少心。”

林月盈哽咽:“我不要你為我操心,我要你漕我,我要你愛我。”

秦既明說:“你大學還沒畢業,我也正在工作。你知道你想要的未來會是什麽?親朋好友,他們怎麽看待你我?你的朋友,你的長輩,還有你的同學,你未來的同事……從小到大,月盈,沒人說過你不好,你不知道被人議論會多難過。”

林月盈說:“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秦既明沉靜地說,“我非常在乎。”

林月盈說:“那我們可以保密,家中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在做什麽。離開這個房子,我們就是兄妹,進了房間,我們就是愛人。”

“你打算讓你的哥哥當你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秦既明的手觸碰着林月盈的臉,他沉沉地問,“還是當一個隐秘的情人?嗯?白天在外面,你叫着我哥哥,回家後,你就趴在桌子上,或者,像現在這樣,半躺在沙發上,自己抱着月退分開讓哥哥苷。是不是還要繼續叫哥哥?求人放過你?還是叫叔叔叫爸爸?像你剛才說的那樣,無論我提什麽要求你都肯做?荒謬嗎,月盈?你怎麽看待我對你的感情?你覺得我就是你的工具?不想用了就丢掉?”

林月盈說:“你又是怎麽看待我對你的感情?你就覺得我肯定不認真對嗎?你覺得我是一時興起,覺得我這樣很好玩是嗎?”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兄妹倆的劍拔弩張。

是林月盈的手機。

她發狠,拿過手機,放在耳邊,語氣并不算禮貌:“做什麽?”

打電話的是李雁青,對方一怔:“你現在在忙嗎?”

林月盈說:“是。”

不能再多講,她現在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情緒。

“那我明天再打給你,”李雁青說,“做好心理準備。”

林月盈不吭聲,結束通話,用力将手機丢在沙發上,仰着臉、倔強不肯服輸地和秦既明對視。

“繼續啊,”林月盈說,“讓我聽聽你還能說出什麽髒話。”

“不是髒話,”秦既明說,“這是你假設未來裏會出現的肮髒事。”

不止一次,不止一晚,日日夜夜,潮漲潮落,不停歇,一次又一次灌滿海邊淺灘的肮髒龌龊事。

秦既明可以預見那個未來。

風言風語不停歇,流言蜚語将困擾着她的一生。林月盈也是自尊心極強的人,是在愛和贊美裏長大的孩子,她能受得了一時,難道還能甘心受一輩子?她若是受不了這亂,倫游戲選擇退出,那些流言卻并不會因此停歇。

他們的結束并不是簡單的情侶分手,他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前男友,不是她一場無傷大雅、年少青春的失敗愛戀,他是日後每一天、每一個人都能惡毒攻擊她的武器。

秦既明知道輿論環境對待不同性別的不公。

于秦既明來說,他孑然一人,又是單身男性,就算真有風言風語,也傷不了他太多,頂多譴責他變态無恥,說不定還會有些好事者說這是風,流韻事。

到了林月盈身上呢?就是一塊兒好不了的傷疤,每一句聽到流言的人都有可能狠狠去撕開她結痂的傷口。哪怕過上十幾年,幾十年,這樁背德的故事,仍舊是令她恥辱的陰影,難道要一時痛快,成為她痛苦根源的始作俑者,自此餘生,看她為此遭受多嘴多舌之人的審判。她光輝燦爛的未來不應當有這樣濃厚的陰霾,驕傲幸福的花朵不能為這種事而屈枝枯萎,她不能餘生都望着這一塊兒年少沖動的瘡疤而懊惱,她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他不能成為捅出她這道無法愈合傷口的利劍。

于是秦既明克制地忍住為她擦除眼淚的手,握成拳,死死攥着,捏緊,拳頭抵着沙發,壓出痛苦不甘的痕跡。

“月盈,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把握好照顧你的尺度,”秦既明說,“我保證,從明天開始,我會和你劃清距離,不再幹涉你的所有感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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