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覺得人家朋友好像挺符合爺爺要求的田臻第二天就去了游家在近郊的大宅。

“游昴！”

還在馬背上的游昴聽見這聲兒，扯了缰繩調轉方向。

“喲，你今天怎麽有空大駕光臨？”他很快就騎着馬到了田臻邊上。他爺爺不喜歡住在市裏，所以當初在這兒買了一大塊地方建的房子，田臻家住在他們家的相反方向，過來一趟得開好幾個小時的車，田臻懶得要死，每次都是有車蹭才來。

“來看看你啊。”田臻拍了拍游昴身下這匹馬的臉：“小星星，最近有沒有長胖呀？”

被他叫做小星星的貌美體健的大黑馬打了個響鼻。

“看見沒，烈星不愛你那麽叫它。”

“不可能，它還是未成年的時候我就給它取這小名兒了。”

“它還是未成年的時候就不愛你那麽叫它。”

“小星星不比什麽烈星可愛多了？哎，你下來跟我說話行不行，我脖子快酸死了。”

游昴從馬背上下來，牽着馬和田臻繞圈走。

“你今天到底來幹嗎的？”游昴才不信田臻說的專程來看他的鬼話。

“說了啊，來看看你，然後跟游爺爺吃個飯。”這裏的氣溫比市裏要低上幾度，田臻的衣服穿少了，搓了搓手臂，然後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對了，你那個哥們兒，應川，是不是眉毛那裏有道疤？”

“你們見過了？”屢戰屢敗牌鵲橋游昴很吃驚：“什麽時候見的？”

這麽說，還真是同一個應川。

“他和喻小寒在談戀愛？”田臻直接跳過了游昴的問題自行繼續發問。

Advertisement

游昴腳下一停：“你連那小害人精都見過了？”

田臻笑出了聲：“噢，原來喻小寒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害人精啊。”

說起來，其實游昴是先認識的喻小寒。

十六歲的某一天，游昴偷着開了輛家裏的車出去。

握着手上的方向盤安安全全地開進了市區，正在得意自己這老爸親授剛滿三天的車技着實不錯，還想是不是幹脆一路向北開到田家去看看田臻，田臻被送回他爺爺那裏後他們還沒見過面。

游昴扪心自問并沒有走神，轉彎之前也絕對是看了路況，守規矩地打了轉向燈的，結果剛一轉進這條路，忽然就有個人影以極快的速度蹿了出來。

游昴趕緊踩了剎車。

這事要是幾年後游昴遇到，那他第一反應肯定就是有人想碰瓷，直接報警。但是當年他自己也沒成年，偷着開車上路就是有錯在先，加上以小游少爺那時的閱歷也完全不可能想到有人會用身體撞車的方式來訛錢。所以游昴慌了一小會兒神後就急忙下車看看人有沒有事。

躺在他車前的人就是喻小寒。

有的人的長相天生是占便宜的。

比如田臻，娃娃臉，弟弟臉，就是長到二十歲，還源源不斷會有人被他的臉欺騙，以為他是個天真單純人畜無害的小可愛。

而喻小寒呢，是生來一副楚楚可憐動人相。

游昴下車一看到他穿着個初中校服，開着的書包裏掉出幾本書來，皺着眉，抱着膝蓋蜷縮在那裏，很痛的樣子，心就拎起來了。如果原來還有一絲一毫“我沒撞到他吧”的想法，此刻也都煙消雲散了。

“你怎麽樣，站得起來嗎？我送你去醫院吧。”游昴幫他撿起那幾本書，看了一眼上頭的名字，蹲在他旁邊，想扶又不敢直接上手，生怕碰着他哪個痛的地方。

喻小寒眨着眼睛，睫毛上似乎還挂着因為疼痛而激出來的眼淚，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得去上學。”

游昴見他這樣，急得手心冒汗：“不行，一定要去醫院看看，你是不是動不了了？沒事，我打120讓他們……”

喻小寒擡手揪住了游昴的袖子：“真的不用了哥哥，我還好，腿有點疼但還是可以動的。”

這聲軟軟的哥哥叫得游昴心頭一酥。

“真的？”

“嗯。”喻小寒揪着游昴的手用了點力，撐着從地上站起來，又按了按自己的膝蓋，不能更乖更懂事地說：“不用去醫院的，那樣太麻煩你了。”

他松開了游昴的衣服，然後像只被人踩了一腳耳朵耷拉下來的小兔子一樣，試探着動了動腿，往前動了幾步，才擡起臉來對游昴說：“你看，還好的，可以走路。”說着一瘸一拐地挪遠了一些：“上學要遲到了，我先走啦。”

游昴不太放心，跟過去拉住他：“還是請半天假我陪你去醫院吧。”

“我真的不要緊的。”

他越這樣說游昴越是擔心他，見他實在固執，怎麽都要去上課，只好把他扶到了校門口，想了想又從身上拿出錢包，毫不猶豫地把裏頭幾千塊現金全部掏出來放到他手上。

“那這些錢你先拿着，等會兒還是疼得厲害就要去醫院。我叫游昴，你記一下我號碼，萬一錢不夠什麽的就聯系我，我給你送過來。”

“我，我沒有手機。”喻小寒低着頭說。

游昴沒多想，以為是這小同學家裏管得嚴，不讓帶手機去上學：“那我給你寫在……呃，你校服裏面？還是你拿個本子之類的給我。”

喻小寒抿着嘴，猶豫片刻才伸出手去：“寫我手上吧。”

游昴看着他伸出來細細瘦瘦沒有多少肉的手，很是懊悔為什麽自己随身帶的只有鋼筆，筆尖那麽鋒利，會弄痛他的手的。

目送喻小寒進了學校大門後，離他自己上學的時間也近了，沒法再去田臻那兒。

他把車在路邊的停車位上停好，主動打電話給他爸承認了錯誤，讓他爸派人過來開走，自己則直接打車去了學校。

他這一天過得有點魂不守舍，一直在記挂早上撞到的喻小寒，想他的腿後來還疼不疼，有沒有去醫院，他寫在他手上的手機號碼，還在不在？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自習課，想想初中放學應該比高中早，又實在是擔心喻小寒，生平第一次翹課早退，叫車去了喻小寒學校。

結果他望穿秋水地在那門口等得都快凍成一座雕塑了，也沒等着喻小寒。

眼看人要走光了，游昴着急起來，在一幫中學生裏攔了個跟喻小寒穿同樣顏色校服，應該是同一年級的小同學問，認不認識喻小寒，知不知道他是哪個班的？小同學還挺熱心，自己不認識扭頭問了一圈跟他在一起的小哥們兒，但他們都說不認識，好像沒聽說過年級裏有這個人。

游昴很失落。

喻小寒說沒有手機，早上應該問他要個家裏電話的，他想。

随着天色慢慢變暗，最後一個學生也從學校裏走出來了，傳達室的大爺利落地拉上了鐵門。游昴沒有等到喻小寒，倒是手機裏等來了催他回去吃飯的電話。

“喂，嗯，我就回來了……下午不太舒服所以去了趟趙醫生那裏……不是，就是一點感冒，沒別的……嗯，好。”

等下要記得跟趙醫生打個招呼，可別讓他這話穿了幫。游昴一邊想着一邊接着他媽的電話往外頭的馬路走，準備打車回家。

一陣急促的剎車聲讓他原本垂着看路的眼睛擡了起來。

有輛車轉彎時沒注意，撞着人了。

而那人，正是讓他守株待兔失敗了的喻小寒。

游昴壓下心中的驚訝，不動聲色地在遠處看着喻小寒蜷縮在地上，看着年輕的司機下來詢問他的情況，看着他拒絕對方要送他去醫院，看着他收下對方遞來的錢。

整個過程和游昴早上遭遇到的，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要說有不同，不過是這個司機出手沒有他大方，并且沒有自找麻煩地給喻小寒留下電話什麽的。

喻小寒熟練無比地穿過一條條巷子，熟練無比地脫下了身上的校服，露出裏面的衣服。

居然還是校服，當然不是外頭穿着的這一所學校的。

他如魚得水一樣轉過一個又一個拐角，甚至還有餘力地點了根煙，那點煙的姿勢完全是不符合他年紀的娴熟和冷漠。

游昴跟他隔着不短的距離，他追得吃力認真。喻小寒走起來輕松自在的小巷對他來說是地形極為複雜的迷宮，他稍一個閃神，喻小寒就不見了。

游昴追到這條巷子的盡頭，猶豫着是要左轉還是右轉時，頭上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喂。”

游昴擡頭一看，是他追丢了的喻小寒。

“別再跟着我。”

“……你早上是騙我的，我根本沒撞到你。”

喻小寒神色平常地看着他：“那又怎麽樣？報警抓我？我還不滿十四周歲。倒是你，早上開車的時候滿十八周歲了嗎？”

“你！”游昴不算是個嘴笨的，卻被他噎得啞口無言，

“就當花錢買教訓吧少爺。”喻小寒無所謂地笑了笑，彈飛了手上的煙：“最後說一遍，別再跟着我。”

小游少爺順風順水長到十六歲，還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

他被一個還在念初中的長得楚楚可憐的小子耍了。

騙他錢就算了，讓他記挂了一整天也算了，末了末了還劈頭蓋臉給他上了一節生動具體的社會經驗課，教他做了一回人。

以為自己撞了只小白兔，搞半天，原來他才是傻白兔。

這真是太操蛋的丢人了。

于是氣湧如山的小游少爺沖動之下做了件不過腦的蠢事兒。

“喂！我。你幫我查查市裏初中哪個學校的校服是海藍色拼白色，袖子上有一條斜杠，初一或者初二的……然後再幫我找幾個人。”

喻小寒被幾個社會閑散青年堵住的時候就猜可能是昨天那傻子找的人。

然而他此時勢單力薄，硬拼肯定是拼不過了，只好當昨天那趟活兒白做了。喻小寒跟帶頭那位商量，錢我一分沒花，我吐出來，你們別在我學校門口這樣。

帶頭那小青年正跟喻小寒撕扯呢，忽然感覺到自己衣領一緊，直接被人拖離了幾步。

一扭頭，後頭站着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的家夥，垂着眼面無表情地只說了一個字，滾。

他一時間還真有點想滾，可是身邊幾個小弟都看着他呢，他現在要滾了以後還混不混了？

硬着頭皮也得上啊。

幾個小混混是游昴班裏一個號稱江湖上有人的哥們兒幫他找的。他沒打算真把喻小寒怎麽着，只不過是氣不過，想讓這死小孩吃着個教訓。

但是他說不好自己幹嘛巴巴地坐在車上等着，他不需要過來的。

等到看那幾個小混混剛把喻小寒圍起來的時候，游昴發現自己心裏的火似乎就滅得差不多了。

什麽出息。

嘆了口氣，打開車門，游昴打算下去讓他們散了得了。

沒想到他還沒讓他們散就有人過去路見不平。

游昴皺着眉考慮自己還有沒有必要過去，卻聽到那兒喻小寒喊了一聲。

游昴立即快步上前扒開了幾個人，只見喻小寒扶着那個高大的男孩子，嘴裏還着急地喊着，應川哥，你沒事吧，痛不痛。

叫應川的男孩子半仰着頭，鮮紅的血從他捂着的地方蜿蜒流下，看位置大概是被傷到了眉骨。

那幾個小混混一見出了流血事件，立即扔了手上的水果刀就作鳥獸散了。

喻小寒看見游昴過來，紅着眼睛地瞪着他。

游昴暗罵，這他媽都什麽事？

雖然是喻小寒騙他在先，但受傷這位卻是無辜，他不能不管。游昴說，我送你朋友去醫院。

喻小寒不動，依舊只惡狠狠地瞪他。

游昴剛散去的氣又湧上來，你自己想，歸根結底他受傷是因為誰，你是要繼續這樣瞪我等他血流幹了算還是跟我一起陪他去醫院？

喻小寒想了幾秒說，去醫院，醫藥費你出。

我出我出！游昴心裏念了起碼十遍死小孩。

到了醫院醫生一看，傷口挺深，要縫針，以後可能還會留疤。應川聽了倒沒什麽，喻小寒卻又紅了眼睛，緊緊拽着應川的袖子不說話。

應川安慰他，沒什麽，我是男的，留疤也不要緊的，別擔心。

游昴跟在後頭付錢，看他倆那副相依為命的樣子，不知怎麽，反正覺得是挺礙眼的。

事情本來到了這裏就要劃上句號。

沒意外的話，他和這兩個人，應川，喻小寒，之後的生活将不會再産生交集。

可是幾天後，游昴放學的時候居然被前兩天那幾個烏合之衆給堵了。

為首那個說，老板，事情我們替你擺平了，錢還沒拿到呀，不好賴賬啊，鈔票結算一下。

游昴差點沒笑出來，你們擺平什麽了？你們把人弄破相了我送去醫院善的後，沒問你們要錢就不錯了你們還敢來找我？就你們這業務水平勸你們以後也別接活了，不然盡做虧本買賣，再幹幾年可能老家都要賣了貼補事業。

小混混們被他臊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一時惡向膽邊生也顧不得他是什麽游家少爺了，直接動手就要從他身上摸錢。還別說，經過上次，估計他們回去是總結過經驗教訓了，這次東西帶的齊，連繩子都備上了，正企圖先把游昴打趴下後去套住他的手，後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麽又是你們？”

幾個小混混轉身一看。

靠。

我們還想問怎麽又是你呢！

後來應川說，對不起游昴，騙你錢是小寒不對，錢我會還給你的。

游昴一擺手，動作幅度大了些，以至牽動了臉上的一點淤青地方，不用不用，不過你可得跟他說，不能再靠這賺錢了，要是真撞着怎麽辦？

從那天起，游昴和應川友誼的小樹苗算是種下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