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以德服人

“加什麽餐?”

衆人面露不解時, 忽聽山崖高處, 傳來一聲嗥叫:“嗷——”

這一聲仿佛從天而降, 像某種危險訊號。嬉笑聲、閑談聲戛然而止,人群霎時靜了。

夜風穿行于深谷高崖之間,嗚咽如泣。十餘聲狼嚎此起彼伏, 由遠及近,在山林間反複回蕩。

天空濃雲随風漂游,須臾間遮蔽明月, 天光倏忽黯淡。風聲更急切, 樹影搖晃,孟雪裏擡眼, 忽覺一絲涼意落在面頰。

同時有人驚道:“下雨了?”

零星雨絲墜落,轉眼變為千萬道雨絲飄飛, 澆滅燃燒的篝火,打在叢林間發出細密沙沙聲, 像無數只蠶啃噬桑葉。

本該是春雨濛濛,寧和靜谧的夜晚,然而此刻, 狼嚎、變天、落雨不期而遇, 似乎一切都昭示着不詳。

二十餘人不約而同站起身,伴随幾聲碗筷落地的脆響,不安、恐慌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

他們位于地勢凹陷、草甸柔軟的谷底,兩側山崖高聳,密林覆蓋。

衆人舉目四望, 深谷兩側密林高處,十餘頭白狼顯露蹤跡,瞳孔泛着幽幽綠光,漸成合圍之勢。

有人聲音顫抖:“是靈獸!我們被埋伏了!

“完了!完蛋了!”

隊伍嘩然四起。驚亂中,不知誰碰倒了酒壇,酒液汩汩流淌,濃烈的酒香混合肉湯味道,随風雨飄散。

同一時刻,許多人産生同樣想法:剛才誰說吃了這頓沒下頓?烏鴉嘴!

王曉華慌張道:“孟兄,肖兄,敵人圍過來了,咱們往哪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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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識過寒山兩人的本領,但對面顯然是馭獸師,豢養靈獸不知凡幾,又占地勢之利,己方恐怕兇多吉少。

孟雪裏:“等會兒就行。”“光陰百代”早已被他拆解作雙劍,一柄拿在手中,一柄交給肖停雲防身。

王曉華:“啊?”

霁霄:“讓大家不要慌,稍後聽我安排。”

他氣質沉穩,語氣淡然,莫名令人信服。王曉華點點頭,高聲道:“大家冷靜!孟兄、肖兄有辦法!”

吵嚷聲漸漸停歇,衆人期盼地注視着寒山兩人。

孟雪裏有意在徒弟面前展現本領:“等會兒打起來,你站遠些,看我活動筋骨。”

“好。”霁霄覺得他像一只養在深院,重返山林就要撒歡的靈貂,便想順着他心意,看他高興。

霁霄讓衆人聚在一起,用劍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圈,囑咐挖礦隊站在圈內,不要出來。

衆人不解其意。那圈看上去,像稚童拿樹枝胡亂塗畫的痕跡。

山崖上,六位馭獸師居高臨下俯瞰,好似睥睨蝼蟻,見谷底衆人無頭蒼蠅般慌亂緊張,不禁嗤笑出聲。

下面不知說了什麽,挖礦隊出奇安靜下來。二十餘人聚攏一處,最裏層是傷員,最外圍是陣符師,陣型不斷收縮,便如水落石出,顯出兩道人影。

那兩人一前一後,獨立于人群之外。

最前方那人劍尖指地,黑鬥篷獵獵飛揚,鬥篷下雪青色錦衣若隐若現。

他擡眼望來,目光穿過雨幕、密林、夜色,準确地鎖定六人位置。

出于修行者直覺,馭獸師小隊隊長感到一絲危險:“此人是誰?”

身旁馴鷹的同伴看了看:“拿着劍,應該是劍修?一個凝神境罷了,不足為懼。”

隊長壓下心中不安,拍拍白狼王後頸:“去,咬掉他們的腦袋!”

狼群呈合圍之勢,向谷底奔跑,馭獸師唇間迸發一聲尖銳長嘯,響徹山林。

只見狼群上一刻還在半山腰,眨眼間化作十餘道白影,閃電般撲殺下來!

“啊!”挖礦隊中有人驚叫出聲。

幾乎同一時刻,孟雪裏似一只沖天飛鳥,一躍而起,向山崖飛掠,他速度太快,雨絲在他身後帶起道道白霧。

挖礦隊緊張地站在圈內,眼睜睜看着他沖向狼群。

最前方狼王足有一人高,身軀龐大像熊,卻比熊更迅猛,長毛在風中抖動,奔襲中不沾一絲雨水。

它張開巨口,利齒開合間,好像能輕易咬斷孟雪裏纖細的脖子。

李順奇聲音顫抖地問:“我們需要幹什麽?”扔符嗎?扔哪種符?扔多少?什麽時候扔?

霁霄畫完圈,便持劍站在圈外:“看他打架。”他又想了想,認真道,“他回來之後,記得誇他厲害。”

挖礦隊衆人一怔,随即點頭如啄米。

一人一狼半空中相遇,孟雪裏手中長劍劃破雨幕,沒有劈砍或刺襲,而是高高掄起,劍背向狼頭直直砸下!

他好像掄着一只長棍打狗,最簡單粗暴,招式全無的一擊,卻動如雷霆,裹挾千鈞之力。

“轟!”

衆人只見雪亮劍光閃過,一聲慘嗥響起,巨狼轟然墜落,直直滾下山坡,一路撞斷樹木,煙塵四濺。而孟雪裏勢如破竹,一劍打飛一頭惡狼,一路向山崖奔襲。

谷底挖礦隊震驚失色,山崖上同樣鴉雀無聲。

狼王戰力相當于破障後期修士,甚至比人族修士更悍勇,竟然被此人一劍斬落?

馭獸師小隊隊長驀然變色:“不對勁!”

他當機立斷,喉間又是一聲厲嘯發出,下令其他靈獸繞開此人,攻擊谷底衆人。

這劍修再厲害,畢竟只是獨身一人,又沒有三頭六臂,最好逼得他回身救援,應接不暇。

山林深處,馭獸師的厲嘯連綿不絕,白狼、火狐、毒蛇、蒼鷹傾巢而出,挖礦隊驚慌失措,卻不敢妄動。

最近一只惡狼已然奔至眼前,腥風撲面,靠外的陣符師甚至能看清它利齒寒光。

連成圓圈的劍痕劃過青草與泥土,只留下淺淺痕跡,在雨水沖刷下,不多時便模糊了。

然而當惡狼四爪躍起,狼頭越過劍痕上空,卻聽一聲脆響:“啪嗒。”

空中綻開碩大血花,狼頭像被一柄無形利刃割斷,皮肉筋骨同時斷開,切面整齊,只剩半截,骨碌碌滾進圈內。

另外半截連着狼身,砸在圈外,鮮血狂湧。

緊接着又有惡狼試圖沖擊保護圈,空中又是血霧噴薄。

“嘔!”面對這般血腥恐怖的場景,人群中響起嘔吐聲。

有人偷偷瞄了眼那位姓肖的寒山弟子,見他表情無甚變化,再看地面淺顯劍痕,只覺寒涼春雨打濕外衣,寒意入骨。

其餘兇惡靈獸被眼前慘狀震懾,沖到圈外竟放慢速度,踟蹰不敢上前。霁霄也不看它們,遙遙望着孟雪裏身影。

山崖上,馭獸師隊長雙眼通紅,大罵一聲髒話,喊道:“先撤!”

卻已經遲了,密林間孟雪裏顯出身形,這一劍速度太快,以至于雨絲落在劍身,燃作白霧升騰。遠遠看去,好像一柄霧劍。

轟然一聲,雲霧流散,馭獸師隊長被擊飛十餘丈,從山崖墜向谷底!

孟雪裏知道身後動靜,也知道就算陣符師胡亂扔符,徒弟随便打打,衆人也可以支撐片刻,就趁這短暫數息,足夠他制服六人。

谷底挖礦隊今夜遭受的驚吓太多,看見一人接一人墜落,砸在不遠處,土石煙塵沖天迸濺。他們本該驚呼尖叫,卻已然有些麻木,不知作何表情。

煙塵中走出一道人影,是孟雪裏扛着劍回來了。

沒有劍修會肩上“扛劍”,因為不雅觀。他實在不像一位劍修。

……

馭獸師是在劇痛與濃烈香味中蘇醒的,他們被捆在樹幹上,只能眼睜睜看着挖礦隊聚在火堆旁,喝酒吃肉。

隐約聽見衆人追捧那位劍修。

“孟兄戰無不勝!”

“孟兄神勇無敵!”

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之後,山谷翠綠,碧空如洗。

隊長喊道:“喂。”

衆人看了看他們,低頭繼續吃喝,發出呼嚕嚕聲響。哪有昨夜初見時,畏縮恐懼的模樣。

“喲。”孟雪裏不吃肉,踱着步子走過來,“你們醒了?感覺怎麽樣?”

另一位馭獸師怒道:“我等技不如人,卻不是孬種,要殺要剮随便你!讓我做個明白鬼,你到底是誰?”此人雖然拿劍戰鬥,使得卻不像劍法,看不出何門何派。

只見眼前人背對人群,掀開鬥篷兜帽,低聲道:“霁霄道侶孟雪裏。”

馭獸師們好像白日見鬼:“啊!你、你……怎麽是你?!”

孟雪裏略感無語,“怎麽不能是我?看也看過了,玉符和儲物袋交出來,你們趕緊走罷。”

六人驚疑不定,沒有動作。

孟雪裏惡狠狠地說:“不願意?來人啊,給我搶!”

霁霄神色無奈地笑笑,上前取下幾人儲物袋。他做這些事渾然不覺有失身份,小道侶開心就好。

孟雪裏拿出儲物袋中玉符,又點了點東西,面露嫌棄:“好歹也是大門派弟子,怎麽比散修還窮?這樣也好意思出門?”

北冥山六人恨不得嘔血,馭獸師最值錢的財産就是靈獸,還不是進了你們肚子!

孟雪裏像是知道他們想什麽:“別看鍋了,你們大部分靈獸沒死,都放回山林了。”說着解開繩索,催促道,“快走!”

馭獸師隊長冷聲道:“你到底什麽意思?我已經知道你身份,你放我們走,不怕縱虎歸山,來日遭我報複?”

孟雪裏無所謂道:“你要報複我,大家再各憑本事呗。能收拾你一次,就能收拾你第二次。要是這點自信都沒有,我也別出來混了!”

他活動過筋骨,心情甚好,又笑了笑:“其實比起打架,我更擅長以德服人。如果将來在人間修行界傳出名號,我希望我是——以德服人孟雪裏。”

馭獸師們陣陣反胃,身影沒入林中,一溜煙不見蹤影。

霁霄望着六人消失的方向,試探道:“殺靈獸之仇不共戴天。今日結下仇怨,你不怕沒完沒了?”這不像雪山大王行事風格。

孟雪裏靠在樹幹上,擦拭光陰百代:“我比誰都清楚弱肉強食的法則,遇敵就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從前我确實也這樣做,簡單痛快,又能省去很多麻煩……但後來我想開了。別人絆你一跤,你就要人一條命嗎?沒必要。除非到了生死立見的絕境,我不想傷人性命。”

霁霄靜靜看着他:“為什麽想開了?”

“我答應過霁霄,不在人間殺人。不這麽想,能怎麽辦?”孟雪裏挑眉笑道,“我可是一言九鼎,以德服人孟雪裏。”

清晨陽光穿過樹影,落在他眼中,霁霄看着那雙眼裏明亮神采,莫名心頭微震,湧現一股沖動——好像渴望與對方更加親密,比如牽手、擁抱、甚至親吻。

在這一瞬間,他終于明白了這種欲望。

作者有話要說:  孟雪裏:我一直以德服人的

霁霄:嗯!

雀先明: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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