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 41

兩人離開了時間停止的湖泊。奇犽花了些功夫才弄幹衣服，阿蒂也被他沾了滿身水，親熱完之後也無奈地整理着衣服和頭發。

奇犽注意到她擡手的姿勢非常不自然，而且手虛握着，像是手指根本沒力氣握緊。

“阿蒂——”奇犽驚疑。

畫家的手便是她的一切，任何損傷都讓人膽戰心驚。

阿特米希亞見奇犽發現了，不再掩飾，雙臂無力地垂落身體兩側，連舉起來都沒力氣了。

“大概是畫了太久吧。”

只有真正進行過精細作畫的人才知道這樣長時間作業對手部是怎樣的負擔。哪怕畫家已經有力量推開一扇黃泉之門，在那樣長時間的精細控筆下，整只右手都已經喪失了知覺。

“我不知道畫了多久。天空，水裏，倒影中，一切都被我畫出的顏色填滿了。也許是三五天，也許是三五個月。”她平靜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但是我的筆喚回了你。所以值得。”

奇犽小心地雙手包住她的右手，握在掌心。

看着少女平靜的眉目，他鼻尖發酸。

“能治好麽？”帶着最後的希望問。

“修養後還是能繼續執筆的。”少女笑了，“其實，那些偉大的畫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職業病，就說我的老師吧，他托調色盤的左手肘可是一到下雨天就腫痛難忍呢。”

那樣寵辱不驚對一切都坦然接受的笑容，像月光一樣照在奇犽胸口：“和他們比起來，我算好的了。”

奇犽·揍敵客只能壓下全部的擔憂，先帶她走出這塊地方。

踏出了時間障壁籠罩的範圍，很快他們就見到了等候在此的小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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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富力士和奇犽上次見他時完全不一樣了。邋遢不經打理的胡子，亂七八糟的衣服，油膩膩但仍舊翹上天的頭發——嘿，簡直和照片裏他老爹一模一樣。

“奇犽！阿蒂！你們終于回來了！”青年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

“你們消失了整整半個月！我又不敢一個人出去，怕出去了就再進不來，這半個月一直困在這個除了草什麽都沒有的地方，要不是酷拉皮卡留幹糧和水給我，我早就餓死啦！”

看樣子他想沖上去給奇犽一個熊抱，但在奇犽滿臉嫌棄的表情下委屈停住了。

“酷拉皮卡帶探險隊先回去了。”他手腳麻利地接過奇犽的背包，和他手上拎的畫箱，二話不說就開始翻找，“還有吃的嗎？幹糧前天就吃完了，我好餓……”

說完滿足地在奇犽包中翻出一塊肉幹。

小傑一邊啃一邊帶頭向出路走。他們花了一天走到當初被傑一拳打通的山洞，通道已經可見地縮窄了很多，好在還能容人通過。看樣子再過一個月，這座山就會“痊愈”。

阿特米希亞的雙手無力支持攀爬。于是奇犽理所當然地背起她，在小傑一臉“你們虐狗”的控訴中，一點點朝山腳下降。

“出去以後就去找我的記憶吧？”在無聊的草地呆了半個多月，小傑快閑瘋了。聽奇犽說他已經拿回記憶，自然就開始關心起自己記憶的着落。

“你有線索嗎？”奇犽問，“之前不是有魔獸說，可以去西邊峽谷裏取一種治療失憶的藥？”

“嗯，就去那邊！”小傑興致勃勃。尤其想到原本兩人的旅途現在有了少女的加入，就像缺憾的一塊拼圖被補完整了。

“阿蒂跟我們一起吧，我會保護你的！”

“喂，用不着你好嘛。”

“明明拼純武力的話奇犽打不過我的。”小傑嘟嘴。

“喂！”強化系了不起？

一路笑鬧着，三人終于鑽出了圍困他們許久的雪山。

出山的瞬間可以感受到畫家長長舒了口氣。

“顏色都回來了。”她欣慰地說，“這才是自然應該有的豐富色彩。”

小傑不管這麽多。他才不在乎顏色呢，看到一條清澈安全的小河，先歡呼着整個人跳了進去，然後幾個猛子過後一手抓着一條魚浮了上來。

“終于不用吃幹糧了！”

奇犽經驗豐富地劈柴點了火，小傑動手烤魚。

阿特米希亞則是蹲到河邊，将雙手都浸到了沁涼的流水裏。如附骨之疽的疼痛感這才消散些許。她的态度過于平靜，明明就算修養好也必會留下後遺症，她卻是毫無怨憤地接受了。

吃東西時奇犽是一口一口喂妻子的，小傑捧着自己的烤魚縮在角落委屈咬着，各種羨慕嫉妒。

吃完這餐後，他們順着小河找到了探險隊曾經的駐紮營地。酷拉皮卡留了不少東西給他們，衣服，新的幹糧，急救藥品。

奇犽二話不說，拿着消腫消痛的藥幫少女敷了，再用雪白的紗布将她的手小心包紮保護。

“奇犽你……第一次幫我上藥嗎？”畫家眨着眼問。

“對。能看出來？”

“嗯，你太心疼太小心了，還有好多灰藍色的內疚。這樣我也會心疼。”她在奇犽掌心轉了轉纏好紗布的手，“它們已經夠疼了，你還要弄得我心疼，這樣太過分了啊。”

低聲的，貌似控訴實則是無自覺的情話，激得奇犽立刻抱緊了她。

要不是小傑就在旁邊，奇犽絕對會現在就把她推倒，然後把所有的美好都吃幹抹淨。

就這樣，蜜月夫妻和電燈泡的三人組合踏上了西天取經，阿不，西天取藥的旅途。

少女仍舊是自然的寵兒，她平安度過了所有來自幻獸毒物沼澤植物的危險。小傑第一次見到她的這種本領，不覺驚嘆連連，眼睛始終瞪得大大的。

他原本還想跟在少女身後搭順風車，然而黑暗大陸針對性非常強，哪怕是前一腳少女踩過無事的地方，他若跟着踩上去，也會突然就冒出什麽毒蛇。

緩慢，但卻準确地，三人的足跡穿過黑暗大陸。

每天晚上少女都會坐在篝火邊，閉目凝思，整理一整天進入腦中的色彩。這時她會無意識地看向她的畫箱，然後露出失落的表情。

“我記得，我曾将你們身邊的顏色畫下來，整理成冊。”她對奇犽和小傑解釋，“酷拉皮卡說那本質是黑暗大陸的地圖。”

“藝術是很少有實用性的。所以我的畫居然能被用作地圖，一開始知道的時候真有些不習慣。”

這話小傑聽了還會迷惑一會兒，奇犽卻立刻意識到了背後蘊藏的巨大價值。

“阿蒂——”他的眼中都為地圖能帶來的可能性而爆發出攝人心魄的光。

“我在意識的湖泊裏見到了亞路嘉，還有不明物。他們變成了黑暗大陸意識的一部分。”

他繼續說：“所以我決定開拓黑暗大陸。把這裏變成人類的新世界，将所有人都拽過來，這樣哪怕不能相見，我們也可以與亞路嘉和不明物團聚。”

“我之前還在困擾從何下手。但上帝居然把你送到我身邊——所有問題都将不是問題，或者說，阿蒂，我斷定我會成功的。”

喪失了很多記憶，缺乏對前因後果的理解，乍然聽到這席話很可能會不明其意。

但阿特米希亞只是着迷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後靠近，擡起手，需扶住他的臉。

“我會一直看着你。”

旁觀的小傑不得不再次捂上眼：“喂，你們親親就算了，注意些呀，別沒完沒了……”

當少女的手拆掉紗布時，三人抵達了西邊峽谷。

小傑是從一只魔獸那裏得到情報的，說是峽谷中開着大片的花，所有忘記了東西的生靈，他們的記憶都會長在這裏。如果能在漫山香花中找到自己的記憶開出來的那朵，把它摘下然後吃下去，忘記的東西就都會想起來。

奇犽分析後也萌生了希望——說不定阿蒂的記憶也會在這裏？

卻是少女理智地搖頭，她總是洞悉一切的。

“我的記憶化作顏料，永遠留在那片湖中了。”

到達峽谷的時候正式太陽準備落山，天空最美的時刻。

“這裏的太陽永遠不會落下去。”在看到夕陽的第一眼阿特米希亞就帶着她向來的通透語調揭穿了真相，“就像記憶一樣。”

“落日的餘晖會給所有記憶都染上溫情。”

“記憶呀，是永遠不會像黑夜那樣真正阻止人看見它們的。”

峽谷廣闊，一眼望不到盡頭，站在頂端朝下看，極深極廣。五顏六色的花朵鋪滿了峽谷的整片山坡，越是深處的花朵，顏色就越豔麗。

小傑徹底傻眼了。

在魔獸說了“漫山香花”這四個字時，他就對花田的規模有了心理準備，可這眼前所見的——也太誇張了吧？一望無際的花海，在夕陽下散着暖洋洋的色澤。

而要在花海中找到自己的那朵？

傑·富力士閉上眼，想要抓住什麽冥冥中的感應——就像冒險小說裏說的那樣，很快就能玄妙地感覺出某朵花在召喚他。

然而連臉都憋紅了，卻什麽感應都沒有。

小傑十分沮喪。轉頭看小夥伴，卻發現小夥伴一點不緊張，相當游刃有餘的樣子，

“奇犽——”他忍不住要怪奇犽不講義氣。

“噓。”奇犽食指豎在唇上，“安靜。阿蒂在捕捉靈感。”

聞言，小傑似懂非懂地看向少女。

她立于懸崖邊，自下而上的風吹動她的長發。她沒有睜眼，但小傑覺得透過她閉着的眼睛，能看見黑暗中一片光怪陸離充斥着生靈記憶的奇妙畫面。

少女手已經拆了繃帶，可以簡單活動，卻還不能精确控筆。她沒有着急地硬着頭皮寫生，半吊子的運筆絕無可能畫出滿意的作品。

她只能盡自己最大努力，把奇妙的景色印在腦海裏，深深記住。

此刻的阿特米希亞像是在與自然低聲密語的精靈，睫毛蝶翼般輕顫着，雙唇微分。某個夕陽勾了邊的側影，美到驚人。

于是小傑徹底不說話了。就像突然間沉沉心安，不再焦躁，而是胸膛中多出了天邊流雲一樣輕飄飄的閑适，能靜下心，也專心看這少見的花海，永不會落的夕陽。

“所以，不要急。”奇犽瞥了小夥伴一眼，壓低聲音對他說，“有阿蒂在，還怕找不到你的花嗎？”

傑·富力士立刻表示信服。

大概等了一只蝴蝶從破蛹到展開翅膀那麽久。

阿特米希亞睜開眼，像是從與自然的交流中回來了。

見兩個青年都默不作聲看着自己，目含期待，阿特米希亞想明白緣由後噗嗤笑出了聲。

看來是把自己當做什麽作弊神器了吧。

她沒有掩飾唇邊的笑意，順水推舟地說：“下面就一起幫小傑找到他的花吧。”

黑發青年立刻誇張地雙手合十：“拜托你了阿蒂！”

少女動作很快。她先是拿出了貼身佩戴的項鏈——那正是奇犽給她的結婚戒指。畫家的手不能長時間戴飾物，那樣會影響手感，于是她将戒指穿成了項鏈。

将奇異的貓眼石舉在眼前，通過幹淨的灰度世界讓視覺放松。這大概就和調香師們在品鑒某一種香料前要先聞一下竹碳或者咖啡豆清洗嗅覺一個道理。

然後她放下項鏈，閉上眼，再睜開。

小傑明顯感覺到少女的精神力集中了。

“小傑，你丢失的記憶裏，最重要的人都有誰？”她問。

青年撓了撓頭。他不記得這部分答案，但通過走訪，卻大概知道答案。

“當然是奇犽了。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和奇犽在一起，從考試開始到——”

“找到了。”

還不等小傑說完，阿特米希亞就有了結論。

“記憶和思念會自動向重要的人身邊彙聚。奇犽身邊，現在就有一種飽和度偏低的橙色呢。”

“啊……”小傑張大嘴，顯然在說，怎麽這麽快！

畫家沒有拖泥帶水。

她挽住奇犽的手，牽着他，朝那個泛白的橙色的源頭走去。

他們一路上穿過了無數的花朵，這些花被永恒的定格在這裏，永遠不會被摘采。

“不僅是人類。世界也需要學會遺忘。”阿特米希亞說，“有時候只有實行強行失憶才能從傷痛中站起來。就像迷霧降臨在土地上，讓記憶模糊，把真相種在這裏。”

“這裏的花，越是鮮豔，它根部的真相就越是龐大。”

最後少女在一片其貌不揚的緩坡上停了下來。她蹲下去，指向一朵不起眼的小黃花：“小傑，就是這朵。”

看顏色便知，這朵花與什麽沉重的真相毫不相關，它代表的是一個人最轟轟烈烈的年輕，光明坦蕩，肆意張揚，如火燎原。

小傑沒有懷疑。他難耐激動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才蹲下身，小心抓住那朵花。順着花托一扯，整多花都被摘下來，小小的躺在手心。

想象中，記憶該是很重的東西，但托到手裏才發現輕得可憐。

他盯着小黃花看了會兒，然後在奇犽鼓勵的目光中一口吞了下去。

“唔……”小傑吞咽完，咂咂嘴，“還挺甜。”

“怎麽樣？”奇犽緊張地湊過來，“有沒有想起什麽？”

小傑歪腦袋思考了會兒，然後迷茫搖頭：“沒有啊？”

可話音剛落就面色驟變，雙手抱住了頭。

“好痛——”

斷手失念都面不改色的強化系此刻卻抱着頭倒在地上，在花田中打滾。足以說明這是怎樣難熬的疼痛了。

“喂，沒事吧？”奇犽慌忙要去扶，被阿特米希亞攔住。

“丢掉的東西，再找回來，是很難很難的。”她對奇犽說，聲音中甚至透着一絲淡漠，“需要付出等價的東西去交換，或者付出相應的辛勞和疼痛。”

“我幫小傑省去了辛勞的功夫。疼痛卻還是要他自己承受的。”

奇犽捏了捏拳頭。

良久後，小傑停止了打滾。大概是在等痙攣性的痛感完全散去，小傑又在地上躺了幾秒，然後彈簧一樣突地就跳了起來。

“奇犽！奇犽！”光聽聲音中的朝氣就知道結果，“我全部想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1-2章結局~總要寫到他們回家，然後來一個 長長的 10年後 ---- 之類的 【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