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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安先寧安穎一步跨過床架把那個紅漆箱子拿出來,它很輕,可能裏面東西的都比不過外面箱子的重量。這是一個樟木箱子,看樣子跟屋子裏那兩個掉漆的箱子是同一批木頭做出來的,可是它保存的完好很多,漆面很勻稱,沒有一點磕着碰着。

而這個箱子也沒有上鎖,蔣安把它放在那張老舊的桌子上,看着寧安穎說道:“寧老爺子要是真的有東西留給你,放在這裏也太說不過去了。”

是不是真的有什麽,馬上就能就知道了,寧安穎撥開虛扣着的鎖扣,打開了箱子。裏面的東西一目了然,最先看到的是一套洗的發藍的衣物,疊的整整齊齊,展開來是一套質地粗糙的男士化纖制的工作服,這種工作服,在ba九十年代非常常見。

不用說她,蔣安大概也能猜出這套衣服是誰的,繼續往下翻,一本薄薄的相冊,一個裝着各式資料證明的文件夾,和一本黑色帶扣的硬皮日記本。而在最角落裏,還有一個盒子,寧安穎放下手中的所有東西,拿起這個盒子,裏面放着一枚烈士勳章。

這枚勳章,是五十多年前頒給她的親生祖母高千微的,在她犧牲後,交給了她的丈夫寧老爺子代領。寧安穎把這枚烈士勳章拿出來捏在手心裏,上面的棱角刺的她手心都發疼。原來并不是沒人記得她,只是最該記得她的人,在她去世之後,連同她的過去,一同将她的一切埋葬了。

蔣安握住寧安穎的手,輕輕的掰開,撫了撫她手心裏因為勳章而釘出來發白的痕跡,緩聲說道:“我們先找一找還有沒有別的。”奈何兩人将一樓二樓每一個屋子都翻了一遍,沒有再找出其他東西,寧安穎只能捧着箱子跟蔣安出了這幢房子,看着他重新把屋子鎖上。

在車上等着的林青沒想到他們真的能從這幢房子裏翻出什麽東西來,回去的路上,不用吩咐,她就先行把前後座的隔離板升起來了。

可是寧安穎手上緊緊捧着箱子,并沒有急不可耐的去檢查裏面的東西,臉色看去顯得很平靜,只是淺色的裙子上沾了灰也沒有發現,她目光看着駕駛座的椅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兩人坐在酒店房間的沙發上,所有的一切都拿了出來擺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包括蔣睿多年前沒有找到的死亡證明和火化申請都一同夾在文件夾裏。寧安穎拿起了那本日記本,打開鎖扣,可能因為日記本太久沒翻開了,紙張差點粘在一起,好在字跡沒有模糊,還能認得出來。

寧安穎一頁一頁的翻看着,發現這與其說是一本生活日記,不如說是一本尋子日記。日記是從1983年3月29日開始的記錄的,一直到1994年2月日記的主人重病去世前再也拿不起筆,時間跨越了十一年之久。

“你知道嗎?”寧安穎轉頭對着蔣安說道:“我在不久前才知道,我生父的名字叫什麽,當時舅舅跟我說的時候,我還回不過神來,陳叔叔不是也叫的這個名字嗎?”她所說的陳叔叔是陳加韓的父親陳振華。

蔣安靜靜的聽她說着,寧安穎抽了一下鼻子:“那個時候的人是不是挺沒有新意的,總取什麽振華、愛國、國強一類的名字,在大街上喊一聲,說不定能有兩三個孩子回頭。”

蔣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好像這樣能夠給她力量一樣。寧安穎朝他笑了一下,低頭繼續看日記。日記的主人是寧安穎的生父寧振華,可日記的每一頁、每一段都提到了一個名字,寧安和。

按照血緣關系來說,寧安和是寧安穎的親生長兄,在這本日記開始記錄的前一個月,被拐走了,而那個時候,他剛剛三歲。寧安穎的手心有些發涼,從寧安和被拐走,整整十年裏寧振華夫妻都沒有放棄過尋找他,長久的尋找和生活的磨難拖垮了他們母親的生命,在寧安穎出生後不到一個月後就過世了,寧振華倒在了她的病床前,查出了胃癌晚期。

寧安穎看着手中的日記,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就算不想打擾寧老爺子在B市的生活,孩子丢了之後為什麽不去找他,生活的這麽苦,為什麽不去找他?!

寧安穎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一下合上了日記本,眼睛疼得發澀。坐在身邊的蔣安把相冊裏面的一張照片拿出來地給她。這是一張是黑白照,即使好好保存,照片也已經泛黃了。但是還能夠看出上面兩個人的面容,年輕的男子頭發淩亂,樣子有些面善,身後背着土槍,穿着厚厚的軍大衣。身邊還有一個同樣穿着的女子,齊耳短發,而仔細觀察她的面容,發現竟然和寧安穎有六分相似。他們站在黃土砌起的牆前面,面對鏡頭,臉上具是帶着拘謹的微笑,竟然是年輕時候的寧老爺子和高千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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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安輕聲說道:“這張照片,現在都可以當珍貴的歷史資料了。”

這個箱子裏面的東西明顯是寧老爺子整理好放在這裏的,因為裏面不止包括了寧安穎生父寧振華的遺物,還有五十多年前高千微寄給他的一封信。她看着手中的這封信,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信是用毛筆字寫的,信裏的言語溫情款款,傾訴衷腸,期待着與丈夫在未來的日子裏無需颠沛流離、兩地分居,泛黃的信紙上一筆簪花小楷極其秀氣,寧安穎她眼前一片模糊。

高千微在寄出這封信不久後就被俘虜,之後就是兩個人生死相隔,陰陽不見。她所盼望的、所想象的,再也沒能實現。

信紙變得很脆,寧安穎一點都不敢用力,支撐着手把它放在桌子上,一個女人最後的痕跡,就這樣放在一個黑暗而狹小的箱子裏,五十多年過去了才得以重見天日,而她至死思念的人,曾經因為另外一個女人,對她的血脈親人隐瞞了她的一切,直到在臨終前才吐露只言片語。

不管是什麽,一旦沾染上愛情兩字,就會讓人覺得感性,特別是這種悲情的愛情。寧安穎原本還是一手捂着臉,沉默的留着淚,直到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貼上寬厚的胸膛,她感受着蔣安胸腔裏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終于抓着他的襯衫,失聲痛哭起來。

這個片區的派出所,坐在桌子面前的中年民警打量着寧安穎和蔣安,聽了他們的來意而後為難的說道:“不是我不幫你們,你們要了解的是83年的被拐案,現在已經過去快三十年了,你也說了,他被拐的時候才三歲,肯定也不記事,要找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寧安穎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就算是現在,丢了三個月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找回來,更不用說那麽多年前了,我父母生前找了十年也沒找到,我不奢望我一個眨眼就能知道什麽消息。我只是想了解,他當初是怎麽被拐走的,裏面有沒有異常。”

接待寧安穎和蔣安的是一個十多年的民警了,當民警的,小到鄰裏之間雞毛蒜皮,大到人命關天,方方面面都接觸的到,他們就跟醫院裏的醫生一樣,見證了無數的悲歡離合。可正是因為見多了,才讓這位民警時時刻刻保持了一份憐憫之心,他想了想問道:“我們這個片區的派出所剛剛設立了不到十年,這樣,你把你要找的人名字報給我,我打電話問一問總部。”

民警并沒有當着兩人的面打電話,寧安穎和蔣安都能理解,就算是為人民服務,無緣無故的被人要求找那麽多年前的一份檔案,還是肯定沒有電子存檔記錄、又不可能有進展的那種,誰都不想浪費時間,被拒絕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蔣安內心也很奇怪,在他看來,寧安穎并不是會提這種算的上無理要求的人,她一向很懂的為別人考慮。不過他并沒有問出口,只是安安靜靜的站在她的身邊。

民警打完電話回來,眼神複雜的看着寧安穎問道:“我看小姐你還很年輕,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你的?”因為來的時候是看過寧安穎的身份證的,因此他并沒有問寧安穎是誰。

寧安穎本來就沒有報多大的希望,看到民警眼神有異立刻回道:“他是我的兄長!”

“你出生的時候他已經被拐了十年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可是我今天發現了我父親生前的日記,才知道他的名字。”

其實剛剛在聽到寧安穎報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民警就有幾分猜出來兩人有什麽血緣關系,此刻不是進一步确認,他說道:“我打電話問了總部管理人口失蹤的檔案人員,他們對于這個名字都有印象。”

一個差不多三十年前被拐的孩子,有印象?蔣安和寧安穎頓時面面相觑。

下午,他們買了鮮花去了寧振華的墓地,他和妻子葬在一起,他們安葬的地方,是Y市是一處管理很不錯的墓園,不用想就知道是寧老爺子生前做的。

寧安穎彎腰把鮮花放在他們的墓前,然後直直的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我早上之所以會去問民警寧安和被拐的時候有沒有異常,是因為我怕,他當年是不是真的只是被拐而已。”因為她喊了蔣安十幾年的哥,對寧安和又從未相識,因此并沒有以兄長的稱呼喊寧安和。

蔣安忍不住道:“不管是寧老爺子還是我爸爸,都派人調查過當年他被拐前後的檔案,後來還還重新立了案,人販子十多年前就在另外一個省被抓住了,雖然當年的很多孩子還是沒有找回來,但是的确沒有異常。”

“你說,會不會是寧老夫人。”寧安穎話還沒說完,就被蔣安打斷了,他按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說道:“寧老夫人四十多年沒有出過B市,而且那個時候精神已經失常了,不可能跟這件事情聯系起來的。”

寧安穎還有些魔怔的樣子:“可是?”

“沒有可是,”蔣安看着寧安穎此刻的樣子有些心慌:“安穎,你不能讓怨恨幹擾你的理智!”

“是,”寧安穎低下了頭,像是突然回過神了一樣喘着氣:“你說的對,但我還是要去見一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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