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節
對新疆那地方的歷史文化非常有研究,他70多歲的時候還親自來新疆考察古代文明和遺址。他寫過許多以中國西域為題材的小說,其中就有一部叫《樓蘭》,是寫古代樓蘭的,我還記得裏面寫過一個安歸室人,也就是樓蘭的王後,她不願離開樓蘭,所以自盡而亡,不過我懷疑她更有可能是殉情。因為特別崇拜井上靖的小說,所以,我想把第一個劇本寫成一個西域故事,樓蘭就是最佳的選擇,最起碼我給這部戲起的名字——魂斷樓蘭,就能吸引人們的注意。當然了,對于這部戲的內容,我是沒多少信心的。”
葉蕭點了點頭,原來是因為井上靖,葉蕭沒有看過那部《樓蘭》,但《敦煌》的小說和電影他都看過,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想他該走了,他注意到羅周的眼圈簡直已經發黑了,他拍了拍羅周的肩膀說:“你還是趁着上午的空閑睡個覺吧。我先走了,別光顧着寫,注意身體。”
羅周點了點頭,把他送到了門口時,羅周的表情忽然很難過,他怔怔地看着葉蕭,心裏翻騰了好久才慢慢地說出話來:“葉蕭,我真的有些害怕。”
“別擔心,有我在呢。”葉蕭對他點點頭。
“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兄弟。”羅周有些莫名其妙地激動。
“回去睡覺吧。”
葉蕭辭別了羅周,走進電梯。電梯裏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一路下降,電梯門沒有打開過,他靜靜地看着顯示樓層的燈光一層層閃爍着。很自然地想起了過去的自己,還有羅周。
他和羅周是很要好的朋友,從五六歲起就在一塊兒玩到長大,小時候羅周的夢想是當一名海軍軍官,指揮中國的核潛艇行駛在太平洋底。而葉蕭則希望做一個旅行家,他一度對探險家餘純順非常崇拜,甚至還聽過餘純順的講座,給餘純順寫過信。他希望有朝一日循着餘純順的足跡踏遍中國西部的每一寸土地,這也許也是因為他是在新疆的生産建設兵團裏出生,雖然在上海長大,但父母都還在新疆的一個農業師裏的緣故。然而,1996年6月,餘純順在橫穿羅布泊時遇難了,餘純順的死,給了葉蕭很大打擊,他痛哭了好幾天,才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現在,葉蕭已經是一個警官,而羅周則連海軍的邊都沒沾上,一直以文為生,現在又搞起了編劇和導演。他們都放棄了夢想,在這座講究現實的城市裏,繼續着自己的人生軌跡。這就是命運,葉蕭在電梯裏對自己說。
電梯的門打開了,到底樓了,他緩緩走出大樓,已經11月了,秋天的風掠過了他的額頭。葉蕭有些冷,他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走上河邊的綠地,看着靜靜流淌的蘇州河。
十三
樹影映在窗戶上,黑色的影子不停地在秋風中搖擺,窗外的月光若隐若現地傾瀉了下來。張開局促不安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着,他的樣子就像窗外瑟瑟發抖的樹葉。他實在忍不住,點了一支煙,煙頭在房間裏一明一暗,幽幽地亮着。
“把煙滅了。”旁邊的文好古輕蔑地說。
“文所長,我很緊張。”
“把煙滅了。”文好古以近乎命令式的口吻說,張開有些害怕,終于把煙頭掐滅了。
張開看了看表,他的神色越來越緊張,他斷斷續續地說:“所長,時間,時間快到了。”
“別害怕,坐下,你不會死的。”文好古平靜地說,他坐在江河坐過的椅子上,面前是江河專用的那臺電腦,他泡了一杯龍井茶,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品着茶,一邊看着一本學術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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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沉默了下來,他坐在文好古的身邊,擡起頭,一會兒看着天花板,一會兒又看着窗外,最後盯着地下。他的心跳越來越快,面色卻蒼白一片,嘴裏輕聲地喃喃自語:“這是詛咒。”
“你說什麽?”文好古問他。
“文所長,聽我說,我相信了,我現在真的相信了,這就是詛咒。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夢見江河和許安多,他們在夢裏對我說,下一個死的就是我,而且,就在江河死亡的那個時間。啊,還有,我這些天,都仿佛聽到一個詞在我的耳邊回響,可是,我又聽不懂那個詞的意思。”
“還記得那個詞怎麽念?”
“念‘木要’,不,漢語裏好像沒有這種發音,準确地講,應該念成MUYO。”
文好古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放下了手裏的刊物,把老練的目光對準了張開的臉:“你說什麽?”
“文所長,我是說,我這些天耳邊經常回響着一個聲音——MUYO。”
“沒有聽錯?”文好古神色嚴峻地問。
“絕對沒有聽錯。”
文好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以極其标準的發音念出了那個詞:“MUYO”。
“對,就是這麽念,所長,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張開,我好像記得你在10年前跟着北京的一位古語言學教授學過古代西域的語言的?”
張開面露慚愧的神色:“所長,說實話,當年所裏是把我送到北京去過,吐火羅語、粟特語、犍陀羅語都學過,還有于阗文、佉盧文、粟特文等古代文字。那時候我根本就沒有心思進修,而且完全是填鴨式的學習,當時雖然學會一些,但後來早就忘光了。”
“真丢人,告訴你,這是當時樓蘭所使用的官方語言犍陀羅語。”
張開若有所悟,他點着頭說:“哦,原來就是佉盧文,在羅布泊出土了許多那種文字的文書,我們在那裏看到的也是這種文字。”
文好古慢慢地說:“佉盧文是貴霜帝國的官方文字,大約在公元二世紀末,犍陀羅語開始向帕米爾以東傳播,一度成為塔裏木盆地許多國家,如疏勒、于阗、樓蘭和龜茲的官方語言。不過,于阗、疏勒和龜茲諸國很快改用婆羅謎文拼寫各自的語言,只有樓蘭人繼續使用佉盧文犍陀羅語,一直到樓蘭文明消亡。”
“文所長,那麽佉盧文MUYO的意思又是什麽呢?”
文好古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詛咒。”
張開一下子站了起來,渾身顫抖着,然後又一屁股坐了下來,把頭埋在膝蓋裏,嘴裏不知道在念着什麽。文好古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害怕成這個樣子,他伸出手摸着張開的腦袋,輕聲地說:“你怎麽害怕成這個樣子,還像個男人嗎?”
“我完了,這确實是詛咒,我快死了。”張開幾乎已經哭了出來,“我還有妻子和孩子,他們怎麽辦?文所長,我死了以後,所裏一定要好好地照顧他們,我已經準備好寫遺書了。對,還有,如果我能活過今晚,我明天就去保險公司買最高額的人壽保險,如果我意外死亡了,我家裏就會得到一筆巨額的賠償。可是,我能活得過今晚嗎?”
“我保證你能活下去。張開,我現在跟你來分析一下,你之所以聽到這個佉盧文單詞,其實是因為江河與許安多的死使你疑神疑鬼,你以為一定有詛咒存在。而你過去是學過佉盧文的,雖然早已忘記了,但是學過的東西還是會留在你的記憶裏的,這是一種潛在的記憶,盡管通常你不會想起來,但在某些突發事件的刺激下,這種潛在的記憶就會無意識地被發掘出來,這種事在醫學上是有過許多實例的。所以,你在經受了最近發生的事情以後,潛在的記憶被激活了,就是這個意為詛咒的佉盧文單詞從你的記憶深處鑽了出來,配合着你的胡思亂想,總是在你的腦海裏出現,以至于你出現了幻聽,誤以為有什麽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就是原因,唯一的原因,不要胡思亂想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你不會有事的。”文好古一口氣把這些話講完,然後吐出一口長氣,喝了一大口茶。
張開就像聽故事一樣聽完文好古的話,然後安靜了下來,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将信将疑地說:“文所長,你講的都是真的?”
“這是唯一的可能。”
“可是今晚,今夜我能熬過去嗎?”
文好古微微一笑:“你看看自己的手表。”
張開擡起手腕,“已經超過12點了。”
“公安局說,江河是11點半左右死亡的,現在時間已經過了,你不是還好好地活着嗎?”
“是啊,我還活着。”張開呼出了一口氣,似乎把提着的心放下來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淚痕。
“好了,沒事了。今天晚上已經那麽晚了,你還是留在這裏過夜吧,所裏有睡袋還有行軍床的。”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