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邀約

沈瀾趕到謝嘉樹的住所的時候,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浩浩已經臉色蒼白虛弱到幾乎沒了呼吸的狀态,她趕緊命令站在一旁傻了一般的謝嘉玲撥打急救電話,可是此時此刻等救護車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沈瀾想起之前公司在德善敬老院做慈善公益活動的時候,因為老年人中出現心血管疾病的狀況比較多,所以醫生和護士們也手把手地教了他們一些做心肺複蘇的手法和技巧,幸好也是那時認真學了這些,她顧不得那許多,慌忙将浩浩抱到了硬硬的地板上平躺着,其實她心裏也在不停地打鼓,可是她沒有時間害怕也沒有時間再猶豫,她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自己努力跪在與浩浩平行的地方,握緊拳頭在心裏默念着用力有節奏地叩擊着浩浩的心髒部位,連續叩擊兩到三次以後,心髒受到刺激後恢複裏的自主搏動,沈瀾趕緊對浩浩進行了口對口的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壓,每一個循環做下來她額頭上的汗珠如豆大般從鼻梁上滾落下來。

一次,兩次,三次……就在她幾乎喪失了所有力氣的時候,浩浩終于回轉了過來,她感覺到他胸腔裏微微的咳嗽,沈瀾喜極而沁,渾身軟軟地癱坐在地上,聽着樓底下的救護車‘呼啦呼啦’的警報聲,她知道生命裏最危急的時候已經過去,而她現在唯一的感受就是累,前所未有的淚,曾那樣多的次數她與死神賽跑過,如果拼盡全力挽救回這樣一個弱小的生命,她知道命運從來對她都是不薄的。

因為搶救及時,浩浩很快就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

聽嘉玲說,浩浩是從床上翻身睡掉下來了受到了驚吓才有了昨天晚上那樣驚險的一幕,浩浩以前是和他爸爸睡一起睡慣了,他喜歡睡覺翻身,而自從是謝嘉樹帶了浩浩以後,他就非常小心謹慎地依偎在浩浩的身側,只要浩浩一有個什麽翻身爹動靜謝嘉樹都能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幫浩浩重新蓋好被子。

其實浩浩漸漸大了,晚上睡覺的動靜也漸漸小了,而且浩浩喜歡往一個方向滾,所以謝嘉樹不管在哪安家都會把那個方向色床沿直接靠牆,不過近來因為雨水天氣增多,像這種棚戶區的自建房房屋防水質量并不過關,雨天潮氣大,所以謝嘉樹特意把床拖出來留一點空隙,而他晚上則是睡在浩浩的左側以防不測,可是嘉玲偏偏還不知道這一點,因為沒有爸爸在身邊,謝寧浩本來就沒有多少安全感,況且他跟表姐月月睡一頭,本能地稍微往床沿邊上睡了睡,就是這麽的一個不小心,浩浩從高高的床板上摔了下來,受到了驚吓,幾乎失掉了整條性命。

浩浩醒過來的時候是沈瀾陪在他的床邊,沈瀾是一早就過來換了整夜陪在浩浩身邊徹夜未眠疲憊不堪的謝嘉玲,她輕輕拍着嘉玲的手讓她安心回去好好睡一覺的時候,嘉玲的身子還在微微發着抖。

這樣可憐的一家人,沈瀾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着臉色顯然已經有些好轉的浩浩,她将白色床單替浩浩往上掖了掖。

也許是知道自己從鬼門關邊上走了一遭,謝寧浩始終比同齡的孩子多了一份早熟和敏感。

他說,“沈阿姨,我不會死了對不對?”

他的聲音依舊帶着虛弱,細瘦的小胳膊上插着輸液的管子,是一種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

沈瀾強忍着心中的心疼,微笑着摸了摸浩浩冰涼的小臉頰溫柔地說道,“嗯,醫生伯伯說,浩浩很快就能出院,和姐姐妹妹一道去上學了!”

仿佛受到了來自大人的極大的鼓舞,鼻子處還插着管子吸着氧氣的浩浩忽然就笑了起來,他笑得有點艱難,卻依舊掩不住屬于他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所應有的快樂和天真,可是這孩子讓人心疼的一點就在于他的開心始終帶着幾分失落和少年老成的無奈,他說,“沈阿姨,能不能不要把我發病的事告訴我爸爸,我不想讓他為我擔心?”

他說着說着眼淚就滾落了下來,沈瀾怕他傷心過度影響了病情,況且主治醫師說過,心髒病人的心髒本就脆弱,一旦情緒激動會更加加重心髒血管的負擔,影響病情恢複,所以沈瀾趕緊替他擦幹了眼角的淚水,強帶着微笑說道,“只要浩浩好好的,阿姨保證不向爸爸說!”

她見浩浩似乎并不怎麽太相信她,所以她信誓旦旦地伸出一只小指頭說,“你要是還是不相信阿姨的話的話,那咱們就勾勾手指頭,誰要是不信手承諾,誰就是小狗狗,汪汪汪!”

浩浩開心地笑了起來,他伸出另一只沒有插着輸液管子的手,細瘦的小指頭與沈瀾的勾在一起,他說,“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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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也趕緊附和道,“誰變誰就就是小狗!”

其實這一套還是歡歡那小丫頭教她的,她只覺得小孩子的天真還真是這天底下最最美好的東西,而成年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哪怕是明文法律規定,該違反的依舊會違反。

雖然她與浩浩達成這樣的契約協定,可是沈瀾心裏到底是存了一份顧慮,再次見到謝嘉樹是三天以後,這期間他去了一趟鋼子的墓地,他有些無所适從地對着鋼子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可是對于薛芳的死……

他從墓園走出來的時候,瓜渡村下了很大的一場雨,他記得兒時的他們三個人都在曾經迷霧森林裏的一棵大槐樹下埋藏過彼此的秘密。

那時候他們學着武俠電視劇裏的情節,覺得在樹下埋秘密是一件非常浪漫并且值得期待的事情,所以他們三個相約着将自己的一個秘密或是心願寫在信紙上然後放進小木盒子裏埋在樹根底下,等若幹年後如果還能聚在一起的話他們就相約打開看彼此的秘密。

謝嘉樹不知道鋼子和薛芳是否還記得當初的約定,但是對于承諾他從來都會牢牢記在心上的。

如今鋼子和薛芳都走了,謝嘉樹重新沿着兒時的那條路線攀上山頂的時候,才覺得很多記憶就那麽猝不及防地洶湧而至,他總記得薛芳愛捉螢火蟲,鋼子喜歡對着圓圓的月亮被各種古詩詞,薛芳總開着玩笑嘲笑他酸腐假文藝,鋼子則會笑着說,我這叫真名士假風流,謝嘉樹多數情況下則是給葉思婷挖各種野生的中草藥,她養父身體越來越不好,雖然養父對她并不怎麽好,但當初的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恩……

可是斯人已逝,謝嘉樹不想想太多。他蹲下身子,将事先準備好的一把小鐵鍬拿出來。因為相隔時間太久遠的緣故,他已經不太能确定當初埋藏秘密的位置,但是憑着感覺他一鍬一鍬地挖下去。

也許是因為當初年紀小,沒有什麽力氣挖得太深的緣故,所以謝嘉樹一鐵鍬下去沒花什麽力氣就挖到了那個小鐵盒。

也許是在土壤裏隔絕空氣的緣故,鐵盒沒有他想象中鏽的那麽厲害。他拍拍鐵盒子上黏黏濕濕的泥土,不确定這個秘密是屬于誰的,雖然內心裏有極度渴盼的期待,但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和失落,當初的約定是屬于他們三個人的,如今也只有他一個人來實踐了。

第一個鐵盒子裏的秘密是不屬于他的,他沒有急着去打開那封信紙,而是将鐵盒子一個一個都挖了出來。

鋼子雖然為人粗犷,但字跡卻寫得非常清秀斯文,整張素白信紙,他只輕輕寫道,“薛芳,我喜歡你。”

是謝嘉樹早該猜到的,鋼子這人從來不會玩什麽深沉,愛憎分明,快意恩仇,像極了那個《天龍八部》裏一出生就帶着濃重悲劇色彩的蕭峰蕭大俠,但薛芳終究不是那個能夠給予他生命中最後一絲溫暖光芒的阿朱,甚至于薛芳的死都是出乎謝嘉樹所意料之外的,或許她是剛烈的,卻終究不是因為他們的愛情。

謝嘉樹蹲在大槐樹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其實一直不太懂人世間竟然還會有這樣執着到幾近瘋狂的愛戀,令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一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過往的或是現在的感情。

不過感情這東西其實是你越理它它愈亂的一個過程,所以謝嘉樹放棄了這樣徒勞的思考和掙紮,将鋼子和薛芳的秘密重新放回了鐵盒子裏埋到了樹根子底下。

雖然時隔了這麽多年,不過當年他自己親手寫下的秘密他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關于他和葉思婷的。

可是後來将近十年的牢獄之災,早已湮沒了他心中所有的幻想和祈盼,那時天真的無藥可救,經歷了那樣多的磨難和挫折,而今才深知自己所無法掌控的命運中的無常和無奈,時間追不回,而有些人其實也不必再做過多留戀,他莫名想到沈瀾,忽然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只黑色簽字筆,半蹲着身子,咬住筆蓋,在信紙的背面寫下一行字: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謝嘉樹從那天晚上匆匆忙忙走回來的這幾天臉色和心情都不大好,這是沈瀾所一直看在眼裏的,他沒有把薛芳去世的事情告訴給沈瀾,第一點他怕她會跟着情緒低落,第二點其實他身上的遭遇他還是不太想讓太多人知道,以前他更多的偏向于第二點原因,但是對于沈瀾,他自己其實也很驚訝于他竟然開始那樣在乎起了她的情緒的起伏和變化,這對于向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謝嘉樹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改變,不過他不喜歡說的事,沈瀾也從來不會去做過多的追問,也許正因為這一份默契和理解,才讓謝嘉樹對沈瀾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和感念,他以前除了把浩浩丢給妹妹謝嘉玲帶其實是不放心任何人帶的,但是後來好幾次,他竟從來沒有懷疑過沈瀾會照顧不好浩浩,那種從未有過的對別人的信任,他後來反複思考過,都覺得應該好好謝謝一下這個女人。

沈瀾因為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自然是不知道他肚子裏的那些彎彎繞,不過關于浩浩的病情,她跟浩浩發過誓自然不便現在立刻就要告訴謝嘉樹,但是呢,她實在很害怕浩浩出了院之後再會出什麽意外,不過浩浩的主治醫師說,孩子雖然是先天性的心髒疾病,但因為室間隔缺損并非是心髒病中最兇險的,而且浩浩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有逐漸長好的趨勢,所以醫師建議家長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多加注意和照顧就可以了。

沈瀾把醫生說的那些話牢牢記在心裏,不光謝嘉樹有照顧浩浩的義務,她似乎早已把浩浩等同于歡歡來看待,所以自然對浩浩也多了一份責任和照料。

看到站在身邊的沈瀾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正在八號分揀區分揀快遞包裹的謝嘉樹忽然停下來手中的活笑着問她道,“想什麽呢,便秘啊?”

他本來就瘦,加上兒時的夥伴一而再再而三紛紛離世的打擊,他的臉頰便瘦得有點凹陷了下去,淩厲卻并不刻薄。他很少笑,但一笑起來卻透着點天真的孩子氣,沈瀾很少有機會見過這樣的他,但因為他的話語裏并沒有多少友善的意味,所以作為上司的她自然也當仁不讓地反诘道,“你才便秘呢!”

謝嘉樹将手裏的包裹輕手輕腳地碼上車,嘴角微微咧開了點,輕輕喊了她一聲,“老板娘……”

其實因為是上班時間,沈瀾作為公司的總經理自然不應該在廠區瞎轉悠,不過是剛好路過了謝嘉樹的分揀區所以忍不住駐足多看了一眼他,她剛想轉身回自己辦公室的時候,聽到謝嘉樹難得的喊她的時候帶了幾分溫柔,所以也很好奇地回轉了身子沖他說道,“嗯?”

因為逆着光,她看不大清楚他眼睛裏的深意,只模糊地感覺到他的眉眼輪廓的深邃,是個好看的男人,沈瀾在心裏按了一個快門,多想要留住這一刻,只見他忽然微微朝她伸了伸手說道,“今晚有空嗎?”

嗬,如果換作是別人問她有沒有空沈瀾絕對不會多想,但是謝嘉樹這家夥一旦問起來,咝……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于是沈瀾很給面子地回了他一句,“謝老板這麽問,是有何貴幹呀?”

謝嘉樹依舊只是笑,淡淡的笑容,他就是這樣,太大的情緒起伏一般很難在他的臉上找得到,他的聲音裏有一絲疲憊過後久久沒有恢複過來的沙啞,卻帶着罕見的溫度,“我想請你吃頓飯。”

從來都是以冰塊臉示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謝嘉樹謝大老板竟然也會主動邀約別人吃飯,沈瀾忽然有一種買了十幾年彩票終于這一次種了五百萬的錯覺,不過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麽傻白甜地激動,她故意将兩條胳膊抱在一起置于胸前,端着點,俏皮地斜睨了他一眼,笑着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你想幹嘛?”

“我想……”

謝嘉樹故意将臉湊到她的脖頸處,溫潤的鼻息萦繞在耳畔,沈瀾只覺得心裏一陣癢趴趴,直覺地感覺出他要幹出些什麽事的時候,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繼而說道,“老板娘,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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