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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院子身後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林子,冬日或許冷森,但盛夏裏倒是涼快的緊,張媽媽原本還擔心晚上蚊蟲多,早早的備好了床帳和熏香,誰料竟是一夜安眠,睜眼時天色已朦胧,窗戶微敞,呼吸間都是草木的清香,完全不像府裏時都是被熱醒的。

躺在榻上醒了醒神,哎喲,姑娘今天要去讀書了!

一個翻身起來穿衣,順便把還在酣睡的張青山揪醒。

“起來起來,快去燒熱水。”

披上外衣走過隔間一道幾步的小廊就到了九姑娘的屋子,九姑娘睡的東屋,朝向最好窗戶最大,哪怕人到了鄉下,張媽媽還是盡量給她布置最好的,窗紗是昨日新糊上的雲紅薄紗,褥帳是同色的雲紅輕紗,挂了一簾的懸珠流蘇,薄光透進,珠子流光溢彩。

将簾子輕勾,小姑娘恬靜的睡意就出現在了眼前,小嘴巴微微抿着,兩頰是自然的紅暈,羽扇一半的長睫根根分明,小姑娘是張媽養大的,可每次看到她的睡顏都心中一暖,生的這樣好的閨女,府裏雜沒人喜歡呢!

伸手握住她肉肉的小手輕搖。

“姑娘起床咯,太陽公公都起床咯。”

小孩子貪眠,張媽媽喚了又喚,眼睛才睜開了一條縫,人還是懵的,雙手伸向張媽媽,張媽媽伸手将她抱了起來,知她才醒時是困倦的,一邊輕聲跟她說話一邊在屋裏慢悠悠的走。

“姑娘今天要去讀書了,要乖乖聽話,知道嗎?”

小姑娘整個小身子趴在張媽媽的肩上,頭發軟趴趴的服帖在耳後,聽到張媽媽的話也沒吭聲,張媽媽也不催她,又抱着她走了幾圈,見她眼睛全睜開了,這才抱着她去後面洗漱。洗漱完,那邊張青山也弄好了奶糊糊,張媽媽直接抱着她去堂屋。

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彎身給她系好小圍裙,小姑娘自覺的拿着勺子開吃。

見她開始吃東西,張媽媽這才扭頭收拾旁邊的一堆東西,這些全是昨晚村民送來的。陳家的皮毛,張家的幹果子,李家的土雞蛋,東西都不貴,可難得的是心意。

昨天見識到村民彪悍的一幕,張媽媽心中本還擔心,雖然流雲村的孩子沒受傷,可到底是因為自家姑娘才打起來的,這才剛進村就鬧出這件事,還忐忑的以為村民會和自家生疏,誰想,晚飯剛過的時候,她們齊齊送來了東西……

“姑娘,昨天玩的高興嗎?”

小姑娘吃了東西,徹底醒了,聽到張媽媽的話,點頭,“高興!”雙眼彎彎,顯然沒有忘記昨天的事情,張媽媽蹲在她的身邊,看着她比往日靈動了許多的眼眸,“那姑娘要好好跟哥哥們玩,要喜歡村裏的叔叔嬸嬸,好嗎?”

若是早知道姑娘在這裏會這樣高興,就該早早來了省的受罪。

“好!”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乖乖的應了。

“真乖。”

張媽媽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頭發。

用過早膳後太陽初升,從這裏到蘇三娘的住處還得走上一刻鐘,怕日頭毒了曬着姑娘,張媽媽也不再耽誤,包袱挂在身上抱着孩子就出了門。大清早正是忙碌的時候,出了院門一路上都聽到吵吵鬧鬧的晨音,有煮飯的有扛着鋤頭下地的,還有不知道誰高着嗓子喊娃娃起床的。

這裏的一切連張媽媽都覺得新奇,更別論眼睛溜溜圓的小姑娘了,四處看個不停。

直至走到村中心的空地,張媽媽一頓,懷中的小姑娘已經揚起了笑臉。

“哥哥!”

村中心的空地上一群孩子正繞着圈在跑步,中間立了幾個木樁子,好些個半大小子正在練拳腳把式,張媽媽不懂這些,可看了一會卻覺得這些孩子的一拳一腳都極有章法的模樣,唉,這些孩子是在訓練嗎?

謝君澤似乎在教導他們,負手立在木樁前在說着什麽,小小年紀一派認真眉眼清淡氣勢卻嚴,站在他面前的幾個比他還高的都老老實實聽着,張媽媽起了興致,不由靠近了幾步側耳去聽。

“肋骨下方,腹部左右,大腿內側,指尖腳趾,這些地方,都可以用最小的力氣給對方最大的痛覺,還不留痕跡。”

張媽媽:……

所以昨天聽到的打人不打臉打其他地方別留痕跡是認真的嗎!

張媽媽看到他們,他們自然也看到張媽媽了。謝君澤偏頭看到張媽媽懷裏的小姑娘正笑望着自己,含笑走近,微彎身直視小姑娘的眼睛,“昨晚睡的好嗎?”小姑娘揚着大大的笑臉,眼巴巴的看着謝君澤。

今天的待遇和昨天的待遇簡直是天差地遠。謝君澤笑着揉了揉她的發,心裏想的是小胖子那邊這幾日怕是不敢去小瀑布了,怎麽把他們勾過來呢?

起身,“張媽媽好,昨夜可受蚊蟲困擾?”

少年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帶着薄汗,可眉眼清俊笑容溫雅,一點都不像農家兒郎,張媽媽不知覺的站直了身子,“一夜好眠,備好的驅蟲熏香竟是沒用上。”謝君澤點頭,“院子裏的那些話,和屋子牆下的花兒,都有驅蟲的功效,媽媽不必再備其他的物什了。”

所以,那些叫不上名頭的野花兒是他準備的嗎?張媽媽正要道謝,一堆小孩子已經跑圈到了她們面前,“妹妹!”這些跑圈的還好,繞着圈總能跑到這邊,那邊中心練拳腳的可苦了,沒法子就近看妹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謝君澤轉身,微笑。

“二十圈。”

領頭的那一腳步一頓,被後面沒剎住腳的一撞差點倒地。

“不是十圈嗎?!”

謝君澤偏頭,笑容更深了。

“三十。”

跑圈的娃:……

“妹妹我們跑完了來找你玩!”

“妹妹,妹妹,妹妹!”

一群孩子嗷嗷叫着撒腿跑了。

張媽媽看的可歡樂,這群孩子朝氣蓬勃的看着真舒心,這廂謝君澤轉身,“媽媽是送妹妹去蘇姨那讀書嗎?”張媽媽點頭,“過會子太陽就大了,走路要曬着她。”謝君澤點頭,再問:“那妹妹在家裏可有讀過書?”

張媽媽搖頭,“還沒啓蒙呢。”

謝君澤一手拉着小姑娘的手,一手點了點她白嫩的小下巴。

“一會見。”

你也要去夫人那學習嗎?張媽媽的話還沒問出口謝君澤就笑了笑,小跑着回了空地中心。見狀,張媽媽也不站這打擾他們了,抱着小姑娘往蘇三娘的住處去。

蘇三娘住在村邊緣的一處湖邊,湖中心的精致小樓就是她的住處。現在荷花開的正盛,一湖的碧綠淡粉鑲嵌,踏上竹子搭成的水上走廊,繞過三曲到了正門,正了正衣服,擡手輕扣三響,“蘇夫人,我帶着姑娘過來了。”

開門的不是蘇三娘,而是一名和張媽媽年紀相仿媽媽打扮的婦人。

“還沒起呢。”

一邊說一邊讓開道讓張媽媽進門。

還沒起?張媽媽擡頭看了一眼已經高升的日頭,不知道該說什麽。進門的一瞬間看的不是屋子裏的陳設,而且屋子中間的那一堆亂石,看着都是些普通的石頭,有些還好似被利器一分為二露出白花花的石心。

張媽媽實在好奇,哪裏女子在屋子裏擺亂石的?

“這些是什麽?”

那媽媽笑道:“主子一聲最愛玉雕也最擅玉雕,這些是可能會出翡翠的石頭,從滇南那邊運過來的。”

這話一出,張媽媽長大了嘴,她雖不懂玉雕,但知道翡翠貴呀,頂好的翡翠近年越發少了,家裏老夫人的抹額鑲了一塊指甲大小的祖母綠,輕易都不戴,都是重要節日會客的時候才拿出來。

當下再不敢小瞧那堆亂石了。

好在蘇三娘雖人沒起,但留了話,那媽媽直接帶着張媽媽進了書房,指着書桌上的的一堆字帖,“這是主子留話說給姑娘臨摹的。”

字帖被人随意的放在了書桌上,張媽媽識得幾個字,将孩子放下,彎身看去,字帖頁面泛黃,像是經年之物,右下角的名諱已經看不分明,模糊認得好像是蘭亭二字。張媽媽皺眉,“可是姑娘還沒啓蒙呀,一筆一劃都沒寫過,直接臨摹字帖嗎?”

“寫了她也不認得呀!”

那婆子早有準備,“放心,主子也說了,她不知道怎麽教小孩子認字,也沒耐心去教這個,正好小不點最近正跟着謝家小子學認字,叫他過來就是了,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

所以,一會見的意思是早有預料了嗎?

張媽媽突然覺得背上的包袱特別沉,沉到一點都不想取下來。那裏面裝的是一百兩銀子,本是打算當做姑娘的束捐的,現在說不在她這學還是去女學比較好來得及嗎?

小姑娘被放下地後,整個小人兒還沒有桌腿高,仰頭看不到桌面也就不看了,偏頭四處打量書房的陳設,最後眼神一頓,停在了臨窗的一處臺子上,臺子上擺着各色沒完成的玉雕,日光的碎金撒在上面,赤黃青綠紫組成了小姑娘眼中最漂亮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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