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同樣的書房同樣的兩個小人兒在練字。小不點前面擺的是百家姓,而小姑娘面前擺的則是礦石解析。她還太小尚未開悟,這時候教她什麽也是理解不了的,反正她要練字,蘇三娘索性就拿這本書給她抄寫。

不理解沒關系,日日抄寫總能記住幾句,日後理解起來也便宜些。

這次兩人的進度完全反過來了,小不點已寫完了大半,小姑娘才堪堪幾行字,翡翠石料上都分布砂礫,紅,白,黃,褐,黑,灰……前面還好,褐字對小姑娘來說還是生僻字,對着字一筆一劃,寫得慢,疊雲紙上暈了墨團。

小姑娘全神貫注,小圓臉早已鼓成了包子臉。

小不點瞅了又瞅,再看自己這邊明顯比劃少很多的字,太慶幸了,幸好和妹妹的不一樣,那筆劃那麽多,好難寫的!不敢吵到妹妹,小心翼翼地收回視線,然後眼皮不受控制的一擡,看向了旁邊。

裴鳳卿一身玄色廣袖長袍,手持一本經義廣論坐在紅木椅上,手肘抵在撫椅,廣袖下垂,露出雪白的裏裳,小不點的視線不受控制的順着手臂往上看向他的臉,裴鳳卿身後是一扇竹窗,秋陽懶懶的灑進來,如畫的眉眼斑駁了暖意。

這位哥哥瞧着比謝家哥哥性子好一些,為啥阿爹讓我必須要聽他的話,不聽就把我吊在樹上打呢?

裴鳳卿眼角一滞,擡頭,小不點飛快收回視線端端正正寫字。裴鳳卿看了他一眼,跳過,看向另一側的小姑娘,小姑娘本就圓的眼睛瞪得老大,小眉頭皺成一團,正苦大深仇的一筆一劃照着寫。

小嘴巴抿成一條直線,褶子都快出來了。

裴鳳卿雙眼閃過一絲笑意,視線微垂落在小姑娘面前的字張上,前面還好,後面幾乎都成了墨團,完全看不出來寫的什麽了。裴鳳卿靜靜看了一會,收回視線繼續專注看書,寂靜的書房只剩翻書輕微響動。

小不點一張大字寫完就坐不住了,小姑娘還在寫他不敢鬧,裴鳳卿他不熟悉,再加上陳家阿爹的威脅更不敢上去撒嬌,又耐不住想出去玩的性子,在椅子上動來動去又不敢發出聲音,又憋屈又好玩。

咯吱咯吱的聲音鬧得裴鳳卿又想笑又想氣。

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小不點。

輕聲,“出去玩吧。”

小不點早就坐不住了,聽到這話一刻都不耽誤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因為和裴鳳卿不熟稔,笑了笑就跑出去了。噠噠的聲音遠去,這些動靜小姑娘完全沒注意到,由始至終全身心都在字上面。

裴鳳卿再次看向她,潋滟的鳳眸頓了頓,還是沒起身,繼續低頭看書。

今天中午小不點要和小姑娘一起回家吃飯,現在離午飯約莫還有小半個時辰,想着裏面的妹妹,小不點也沒跑遠就在附近撒歡,然後就看到了在湖邊比劃的衛東顧雲顧昊三人,前段時間到處躲藏養傷又要趕路,饒是三人的體格也有些受不住。

現在到了流雲村,姑姑都在這裏,安全保障比外面大得多,裴鳳卿也沒讓他們繼續伺候,而是好好養養身子,三人在屋子裏飽飽的睡足了兩日,現在正在湖邊活動筋骨。

兩個長得一樣的人!

小不點從未見過雙生子,見到一模一樣的顧雲顧昊,嘴巴微張,然後想也不想的跑了過去。衛東一個手持寶劍一個青龍擺手向後一甩,然後動作一頓,生生收住了動作,小不點看着近在鼻尖的劍端,瞳孔渙散,整個小人兒都僵硬了。

這小不點哪裏冒出來的?

差一點就傷到了!衛東收回劍,虎目一瞪正要開口訓斥,顧雲忙道:“他可是和神童一起的,衛大哥你确定?”

小不點整個人都被吓傻了,還傻乎乎的沒有反應過來,衛東聽到這話,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這娃子和那閨女差不多大,說一句說不定就哭上了,他要是哭了,那閨女是不是也會哭?身上的傷才好,衛東可不想莫名其妙再添新傷。

眉毛扭曲半響,劍收回劍鞘。

“我回去了。”

“小不點,吓傻啦?”

顧雲顧昊齊齊蹲在陳幼安面前,雙生子唉,小不點再次了剛才的害怕,“你們長得一樣唉!”頓了頓又撓了撓頭,“你們咋知道我叫小不點呢?”

小姑娘牢記謝君澤跟她講過的,初寫時字形歪斜不重要,重要的是整篇字都要一樣的大小看着協調整潔,小姑娘正在跟蟒字較勁,這個字對小姑娘來說筆劃太多了,怎麽寫都不能和前面的字一樣大小,不滿就重寫,墨團暈了一個又一個。

看着疊雲紙上一排髒髒醜醜的墨團,小姑娘有些委屈。

謝家哥哥怎麽還不回來,這些字好難寫。

手也好酸,寫了還不認得。

媽媽說謝家哥哥有事外出了,要過段日子才回來,過段日子是多久呀!

又累又委屈,又着實想謝君澤,小姑娘将紙拿開,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頭上的小辮子都恹了,軟趴趴的貼在耳後。

裴鳳卿微微沉眉看着渾身都寫滿委屈的小姑娘,強壓着想抱她入懷輕哄的心思,小丫頭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和自己并不熟稔,去安慰只會起反效果,而且現在自己代替了謝君澤的位置,從進書房那一刻,看到自己坐在這個位置,小姑娘就沒和自己說過話。

心裏幽幽嘆了一聲。

也許當初的決定是錯的?

知她對自己有抵抗,可裴鳳卿也不忍看她一個人傷心,視線轉了轉,停在了放在多寶閣上的一架小木琴上。這小木琴是給小姑娘亂彈練手的,琴身很小,約莫只有正常琴的三分之一左右,琴弦也選的最不傷手的青弦。

小姑娘皮膚嫩,若一來就上手真正的琴弦,稍一用力指尖就會出血。

小姑娘頭抵在手臂上,深深趴着的小臉滿是委屈,她識字練字都是謝君澤一手教的,現在遇到問題只會想謝君澤,偏生這時候謝君澤又走了,裴鳳卿她雖不讨厭還有些親近,但完全替代不了謝君澤的位置。

謝家哥哥你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小九想你了。

越想越委屈,大眼已經噙滿了淚珠珠。

安靜的書房裏突然響起了一陣輕松歡快的童謠小調,小姑娘詫異擡頭,然後就看到了對面撫琴的裴鳳卿。說來也算不上撫琴,這琴對小姑娘來說正好,對裴鳳卿來說就太小,只是單手彈琴而已。

這并不是曲,而是一段小調。

是當初裴鳳卿随先帝四處游玩時偶然在某處鄉間聽一位母親彈給小孩子聽的,小調聽着平常亦不需要任何複雜指法,可裴鳳卿當時就記住了,或許是調子太舒緩,或許是那位母親的表情太溫婉。

一調彈完,小姑娘怔怔的看着裴鳳卿,眼中的委屈散了一大半。

裴鳳卿将琴推到小姑娘手邊,小姑娘第一反應不是去接琴而是将紙牢牢的蓋在手臂下,抿着唇有些害怕的看着裴鳳卿,這些墨團團太醜了,根本就不好意思被別人看到!

裴鳳卿似沒察覺到小姑娘的動作,輕笑溫和道:“快晌午了,你該回去吃飯了。”

小姑娘不語,還是抿唇看着裴鳳卿,裴鳳卿始終含笑看着小姑娘眼中的防備,目色溫和,彼此僵硬不下時,窗外傳來小不點歡快的聲音,“妹妹,我們該回家吃飯啦!”

“馬上!”

小姑娘高聲應了一句。

大眼定定地看着裴鳳卿,快速的将手臂下蓋着的紙張團成一團塞進她的小書包,将小書包挂在身上,小木琴抱在懷裏,噠的一聲跳下椅子,快速地跑了出去。

兩個小人兒齊齊往家走,小姑娘抱着琴不知道在想什麽,小不點還在興奮,“那兩個哥哥太厲害了,他們的招式我都看不明白,比我阿爹還厲害!”

小不點人雖小,但陳家阿爹練武時不避諱他,謝君澤教別人的時候小不點也看過幾回,人雖小,但耳濡目染下也學會了一點分辨,小不點越說越興奮,“真的,可厲害了,比謝大哥教的還厲害!”

“要是他們願意教其他人就好了,就沒人敢來欺負我們了!”

小姑娘腳步一點,緊緊抱着手中的琴。

“才不是!”

突然的高聲反駁讓小不點啞然,側頭看着不知何時渾身寫滿抗拒的小九。小姑娘乳牙緊緊咬着小嘴唇,滿目倔強。

“謝哥哥最厲害了,沒人比謝哥哥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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