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夜風索索彎月也已上樹梢,皇上殿中還是燈火通明, 太監宮女侍衛整齊站好, 所有人垂首屏聲斂氣, 柳志亦是, 根本無人敢擡頭看皇上的神情。皇上的神情實在是太難看了,難看到沉怒落地成冰。

視線沉沉看着敞開的門口, 那裏燭光夜風,就是沒有裴鳳卿。

還不回來,還不回來!

“砰!”

皇上手中的杯盞猛地墜地, 飛濺的茶水四溢, 所有侍者跟着一抖,頭垂的更深了。

“這個逆子,還要朕親自去請他是不是!”

皇上暴跳如雷,從下午時那件事時心中就惴惴不安,人去了一波又一波,那個逆子就是不回來, 最後一撥人還是帶到侍衛, 到現在都快一個時辰了還沒訊息,那個逆子肯定把人給扣了, 光明正大的抗旨!

柳志屏息上前, 蹲下慢慢拾起杯盞碎片。

“皇上息怒。”

“叫朕如何息怒!”

柳志垂首,“奴才不敢妄議六皇子,奴才只知道,六皇子既然能留下侍衛, 說明他本身安全無恙,陛下不必過于擔心。”皇上一頓,口是心非,“朕怎會擔心那個逆子,他既能扣下侍衛,指不定怎樣的生龍活虎呢!”

柳志服侍皇上太多年,又怎會不知道他的火已經降下來了?

又笑道:“不是奴才說,這事,殿下做的對,确實不該馬上回宮。”

“皇上您想,您是真龍天子,自然不能以身涉險,而殿下身為龍子,替父分憂乃是常情,奴才雖也不曉得事情的經過和結果到底是如何了,但□□已平殿下還未回宮,顯然是找到了什麽頭緒。”

“奴才相信,等殿下回來,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柳志頓了頓,道:“畢竟,天子腳下竟就有如此喪心病狂膽大包天之人,殿下若不查出來,皇上的臉面何在?皇家的威嚴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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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這一晚上又擔心裴鳳卿又暴怒,柳志的話簡直就把他剛才勉強按捺住的暴怒給直接點燃了,雙眸半眯,聲音冷然無比。

“查清楚,朕讓他十族無還!”

柳志微笑,恭敬站好。

裴鳳卿将小九送回了長公主府,一直沒睡的蘇三娘忙把她給摟進了懷裏,自責的不得了,若不是自己讓她們去相國寺,丫頭們哪還會遭這些罪?小九又哄她,誰知越哄蘇三娘還哭上了,府內好一同忙活,安撫好蘇三娘,哄睡了小九。

裴鳳卿從長公主府出來時,月已明夜已深,萬籁俱寂。

裴鳳卿站在長公主府門前,擡頭仰望天上明月,彎月高挂,本是夜風清朗,誰知沒一會的功夫,烏雲漫漫而來,月暈被咬,月華也漸漸褪去,裴鳳卿收回視線,淺笑輕聲,“月亮都比人識時務,躲起來了。”

衛東道:“月黑風高殺人天,月亮若是出來了,血跡太顯,終歸是吓人的。”

“皇上還在等着,現在回宮罷?”

裴鳳卿點頭,翻身上馬,衛東岑今生等人亦是,揚鞭,噠噠馬蹄響起直奔宮門而去。

裴鳳卿回宮後,并沒有馬上去見皇上。而是回了自己宮中,焚香沐浴洗去一身疲憊,再出現時,燭光下皎皎公子堪比天上月,夜風吹過,發絲清揚,水墨畫中走出的公子如玉,半分憔悴都無。

皇上耐心早已告誡。

裴鳳卿平穩進入殿內,聲音如常。

“父皇。”

皇上看向裴鳳卿,擔心了大半日,誰知他再出現時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這半日的擔心簡直就是笑話!手一揮,案上墨硯應聲而落,裴鳳卿垂眼看着自己衣擺沾上的墨汁,雲清素白上墨跡點點。

跪下,聲音依舊平穩,面無表情。

“求父皇責罰。”

皇上就見不得裴鳳卿這種,不管自己如何心情,大喜大悲都好似影響不了他 ,別說父與子,就算君與臣也沒有這般淡漠的道理!起身,幾步走到裴鳳卿的身邊,聲音沉沉,“你現在翅膀硬了,公然抗旨幾回,你最好給朕一個說法,不然看朕怎麽收拾你!”

聲音太厲,所有人下跪俯首。

“皇上息怒!”

裴鳳卿背脊挺的筆直。

“兒臣不能走。”

皇上:“何謂不能走?誰抓着你的手抓着你的腿讓你不走了?!”

裴鳳卿擡頭看着皇上充滿怒氣的眼,“百姓抓着兒臣的手,嬰孩的哭聲抓着兒臣的腳,兒臣不能走。”裴鳳卿聲音平靜,神情平靜,沒有邀功,沒有求賞,他就這樣平靜的出了口。皇上定定看着裴鳳卿的眼,看着他眼裏的坦然,看着他的坦蕩。

皇上忽然側眼不看裴鳳卿的眼,怒氣不知不覺就降了幾度。

“那後來呢,□□暫平,你為何還不回宮?朕知道九陽對你很重要,但山脈重重,派兵去找就是,你為何要進深山?”而且九陽是被人伏擊了,說不定有人在深山等着你上鈎呢,你就這樣去了!

裴鳳卿垂眸。

“她是我的妻。”

簡單五個字就代表了裴鳳卿的态度。

“現在還不是!”

“一定是。”

皇上:……

好不容易下去的怒氣又被裴鳳卿這冥頑不靈的态度給激了起來,皇上瞪眼,擡手,岑今生道:“皇上,就是因為找郡主,才找到了罪魁禍首,物證已掌握!”

皇上:“是誰,怎麽找到的?”

岑今生卻不言,裴鳳卿接着開口道:“小九被人伏擊,躲進深山匆忙間掉進了一個深坑,她一個人爬不出來,就見坑內廣闊似有其他出路,便在石縫中穿梭,兒臣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躲在一條人骨甬道裏瑟瑟發抖。”

“人骨甬道?”

對小六的氣憤哪有這個重要?人骨甬道,這是在相國寺,無數百姓向往的佛家聖地出現了一條人骨甬道?誰這麽大的膽子竟在佛前殺戮!

裴鳳卿眉心微皺,壓下喉中的癢意刺痛。

“幾十具白骨鋪成的甬道,甬道盡頭是一道被鐵水封住的石門。”

“甬道全是由人手徒手挖成,兒臣初見時本以為是舊年大墓。”古來大墓,挖工者最後都會被封死在墓穴裏,避免他們洩露位置或貪圖墓中陪葬。裴鳳卿從袖中掏出牌子雙手呈上,“可是兒臣在那些白骨身上發現了這個。”

皇上死死的看着裴鳳的手。

陳家的标志令牌皇上怎麽可能不認得!

皇上視線從令牌上挪開,瞬間如有實質的目光就落在了裴鳳卿臉上。眸中孤疑閃過,昨天讓他主理暗查陳家他不願,今天就抓住了陳家的把柄?所以,昨天的拒絕是欲擒故縱?他和老三一樣,心心念念着呢?

皇上不接令牌,裴鳳卿也不收回,就這麽舉着。

似沒發現皇上孤疑的神情,繼續道:“兒臣覺得這件事出現的太蹊跷,人命關天,所以命人直接把石門炸了。”

“結果呢?”

“結果發現了數萬兵器和□□。”

皇上呼吸一滞,兵器數萬,這個還好說,畢竟鐵匠那麽多,陳家財大權大多年,如偷偷打造,這麽多年下來,數萬很容易,但是,□□?那個火力太兇猛,再兇猛的兵也擋不住那個,連宮門都可以轟開!

陳家居然在偷偷制造□□!

這,這就是要謀1反!

“你确定?”

裴鳳卿正想回答,喉嚨一癢。

“咳咳。”

袖口捂嘴咳了幾聲。

風寒了?皇上正要問,一旁的岑今生卻在此時道:“石門是臣炸開的,裏面兵器鋒利至極,□□庫存二十七罐,一旁還在正在制造的殘料。”頓了頓,又道:“皇上,今日的暴徒,全部衣裳夾層塞滿了□□。”

陳家真的要謀1反!

陳家為什麽要謀1反?皇上心中太震撼,自問這些年對陳家不薄!心中一頓,突然想到了被自己丢到泰州的老三,不,陳家不是謀1反,他們只是在早早的準備,如果立下的太子不是老三,那些不就派的上用場了?

原來早就視這帝位為囊中物了嗎!

“父皇。”

裴鳳卿緩了緩,再次強壓喉嚨中的癢意,神色平靜,“兒臣查看以後就退了出來,并未動裏面一針一物,父皇還是馬上派人去查為好。”皇上頓了頓,聲音有些輕,“你沒收集證據?”這是扳倒老三和陳家最好的時機!

裴鳳卿搖頭。

“事關重大,兒臣不能擅自行動。”

兒臣要避嫌。

皇上腦中突然就響起了裴鳳卿昨日說過的話,看着他平靜的雙眸,突然沒來由的就覺得一陣愧疚,剛才還在懷疑他在從中作梗……

“小六……”

“咳咳咳咳!”

裴鳳卿突然捂着嘴巴就一陣咳嗽,臉色微紅,雙眸難受泛淚。“怎麽了怎麽了?”皇上連忙蹲下,抓着裴鳳卿的手臂焦急詢問,“咳咳……”裴鳳卿還在搖頭,手放開,聲音沙啞,“兒臣無事。”

皇上看着裴鳳卿嘴邊的血跡有一瞬間的恍然,片刻後回神。

“太醫,叫太醫!”

怎,怎就突然吐血了?

“父皇不用。”

裴鳳卿阻止。

皇上大怒,“少年吐血,這是年歲不保,怎還不請太醫?”裴鳳卿嗓子癢意一陣一陣往上湧,顧不得回話又是一陣低咳,岑今生道:“殿下別說話,再說話,這嗓子真就保不住了!”又對着皇上道:“皇上別擔心,殿下身子無事,只因今天暴動加之尋九陽郡主時,用嗓過度。”

“已診治。”

什麽暴動,是尋九陽喊了一天吧?

皇上皺眉,想罵可看到裴鳳卿這難受的模樣,起身,“行了,這幾日你都不用來上朝了,好好養着嗓子,也不必請安了,後面的事朕會處理,下去歇着吧。”裴鳳卿依言起身,卻沒出去,輕咳了幾聲緩了緩。

低聲道:“父皇,如果事情查實确實是陳家所為,查案結案定案兒臣可以不插手不過問,不過行刑的時候,請父皇讓兒子主手。”

皇上:“這是為何?”

還第一次見有人争着要當劊子手的。

“咳。”裴鳳卿平了平嗓子,擡眸看着皇上的眼,眸色微濕潤,“死亡十八人,重傷一百二十六人,輕傷三百七十一人。”皇上一怔,裴鳳卿又道:“相國寺一事是兒臣在管,兒臣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皇上點頭。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

裴鳳卿再無多言,行了一禮就退出了大殿,岑今生也跟着告退。裴鳳卿出了大殿,外面夜風清冷,淺淺月華照的裴鳳卿面色更為蒼白,衛東上前遞給手帕,裴鳳卿接過摁在唇角,低頭看着自己的衣擺。

雲清素白衣袍染上墨色點點,可惜了。

才剛剛興奮馬上就絕望緊逼,可惜了,不能親眼看到你的表情。

衛東不解看着裴鳳卿臉上的黯然,“殿下,怎麽了?”

裴鳳卿:“最喜歡的一件衣裳被毀了,真可惜。”

衛東:……

殿下窮到做不起新衣服了嗎?什麽時候的事,自己怎麽不知道?金元寶九陽郡主知道嗎?衛東懵了懵,試探道:“不然,屬下讓郡主送幾身來?郡主不差錢!”

裴鳳卿:……

我看起來是一副窮酸樣嗎?嗓子難受,裴鳳卿不跟衛東這個腦子進水的人說話,大步離開。

皇上一直注視着裴鳳卿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許久之後也沒有回神,柳志一直安靜陪伴在側并未催促,許久之後皇上才似自言自語道:“他可以為了九陽失聲,為了百姓不惜當劊子手,為何對朕如此冷漠?”

皇上本也沒想得到回應,話說出就自嘲一笑,這兒子,自小就和自己不親,當年的事更是将父子關系挪到了冰點,誰知柳志卻輕笑道:“皇上的話錯了,皇上是當局者迷,奴才看的比皇上清楚呢。”

“哦?”

柳志道:“六皇子進來時,精神抖擻衣潔如新,說明什麽?說明殿下進來前已經梳洗過一番了。”皇上也記得,當時還因為他看起來一如往常還發了火,自己的擔心是白費,點頭。

柳志又道:“皇上想想,先不說□□,郡主是在山林去失了蹤跡的,殿下尋了她大半日,嗓子都喊啞了,怎會在意着裝,必然是狼狽的。而殿下來見您之前去梳洗,就是為了不讓您看到他的疲憊而擔心呀。”

皇上一頓。

柳志再道:“再說殿下嗓子的事情,奴才冷眼看着,殿下先前半分沒露,後來是實在忍不住才露了痕跡,若皇上您早早讓殿下下去歇息,至少今夜是知道不了殿下嗓子的事情。”

“就這兩點,奴才冷眼看去,殿下雖面冷但心還熱,是不想您擔心的。”

柳志的話打開了皇上沒有想到的一面,心情有些莫名,所以,這個兒子,其實還是念着朕的?皇上不說話靜想,柳志也不再多言,安靜垂首。許久之後,皇上冷聲道:“小六受了這樣大的罪,百姓平白被連累,這個苦,朕自會替他讨回來。”

“拿朕的牌子,即刻捉拿陳家上下人等,查,往死裏查。”

“若真是陳家所為,□□也是他們所制,朕定會把陳家上下全部不得好死!”

陳家主一直在等着宮裏的消息,熱茶換了一盞又一盞,夜風已涼人的時候,才有人傳了消息進來,精神一震,雙眸定定,來人直接下跪,幹脆道:“家主,六皇子已從皇上殿中出來,進去時平靜如常,出來時面色蒼白唇角帶血神情黯然。”

“好!”

陳家主高興的一聲大喝。

“好你一個裴鳳卿,讓我們家吃了這麽多的虧,現在攤上這件事,我看你還怎麽狂!”

陳家主理所當然的認為裴鳳卿是被皇上責罰了。陳建霖也是興奮,“浪費了咱們一半的人力物力,也算是讓他受了一頓苦!”等了一晚上終于等到結果,陳家主情緒也輕松了些,笑道:“我們的人是查不出半點頭緒的,等着明兒早朝看好戲吧!”

“死傷這麽多人,我看他裴小六怎麽擺平這件事!”

陳建霖點頭,又道:“山裏那邊?”問的很輕,陳家主也低聲回道:“現在相國寺人太多,就空着吧,在地底,我還不信誰就找到了,咱們別自露痕跡。”陳建霖想到下人回禀的話,他們本是守在林子裏待命的,誰知碰到了落單的九陽郡主,當時就出手了。

結果全部被反殺。

“九陽郡主當時被咱們的人逼進了山林,有沒有可能發現了?”陳家主呲笑,“那不是山林,那是一整個山脈,她就這麽巧碰上了?碰上了她也進不去,那石門是一個丫頭能打開的?”陳建霖一聽,想了想,點頭,也是,自己也不過随意一問罷了。

“那好,等事情平息後,咱們再過去。”

陳家主完全沒想過那個地方被發現,根本沒放在心上,只顧着想剛才聽到的事,“你說臉色蒼白嘴角帶血,是不是被皇上扇巴掌了?”陳家主眼中的幸災樂禍那樣明顯,嘆道:“可惜呀,沒親眼看到那個小兔崽子被打的模樣!”

陳建霖也覺心中一陣快意。

“祖父放心,等三皇子登上了那個位置,您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陳家主聽到這個話就眼睛一亮,想象到那個場景,竟興奮的渾身有些發抖,正要說話,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陳建霖皺眉大門走過去開門,大喝,“怎麽回事!”

已有人跑去院門查看,陳家主也皺眉跟着出來。

大晚上的,誰敢來我家鬧事?

在院門口查看的小厮臉色一變,“家主,有好多官兵沖進咱們家來了!”陳家主臉色一變,“大喝,怎麽可能!”幾步上前站在院門口,舉着火把刀劍的官兵已順着小道小跑而來,陳家主看清了他們的衣服,臉色大變。

這,這是禦前侍衛!

是,是皇上下的令?

發生什麽事了,皇上居然沒有過問一聲自己就直接下令抓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暈了,這章小九都沒出現,怎麽還沒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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