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月色下,三位男子呈鼎足之勢,月光皎潔,仿佛流瀑般傾斜在他們的身上,将他們的身影暈染得分外颀長隽挺。

蕭阮有些恍惚。

他們或是溫雅、或是英挺、或是昳麗,就連年近十四的周衛旻也已經比她高了半頭,一一個都好像是從月華中走出來的似的,龍章鳳姿,沒有沾染半分紅塵的半分世俗。那目光交錯,落在她的身上,專注而熱烈,仿佛織起了一張密密的網,試圖把她困在網中央。

她趕緊搖了搖頭,把這種奇怪的錯覺從腦中驅趕了出去。

“藺大哥,慕師兄,你們怎麽也來了?”她笑着招呼,“你們別聽四殿下的玩笑話,我在喂白毛團兒呢,四殿下替我拿了一根蘿蔔,白毛團兒很愛吃。”

藺北行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他們身旁:“我替你抓的白兔,叫白毛團兒?”

“你瞧它像不像這名字?”蕭阮指着那個吃飽了縮成一團的兔子,得意地道,“我腦子裏一閃,就冒出了這個名字。”

白毛團兒。

這不是和他的黃毛小兒聽起來像是一對的嗎?

到底是他一眼就看中的小兄弟,蕭阮替白兔起名的時候都惦記着他呢,這兩人想要在蕭阮心裏超過他的位置,只怕是做夢。

藺北行心花怒放,脫口而出:“像,這個名字真好聽,我喜歡。”

“我怎麽覺得普普通通?”周衛旻磨了磨牙,“藺大哥,你什麽時候居然還偷空給阮姐姐抓了只白兔?”

藺北行的眉眼舒展了開心,心情愉悅,傲然瞟了他一眼:“四殿下,小孩子嘛,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也用不着太在意,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周衛旻的眼神陰沉了下來。

藺北行得意地看向蕭阮:“走吧,我親手烤了一份你喜歡吃的山豬肉,已經讓人放在食盒裏送到大長公主處了,快去嘗嘗味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周衛旻的眉毛一挑,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藺大哥,你這雙能一箭封喉的手,居然還會烤山豬肉,這可真是讓人大吃一驚啊。”

“四殿下,烤給你吃,自然是不會的,”藺北行正色,“烤給蕭二姑娘吃,當然是順手拈來。”

周衛旻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邊慕呈青背着手繞着這兔子踱起步來:“師妹,我覺得這兔子叫白毛團兒固然有趣,卻不夠風雅,不如給它起個別號。”

蕭阮看那兩人鬥嘴正頭疼呢,連忙搭話:“好啊,那不如慕師兄幫我起個好聽的名字。”

它毛色純白,遠看過來好像一團白雪,一雙眼睛就好像鑲嵌在白雪中的紅寶石,不如叫它雪寶兒如何?”

還沒等蕭阮說話,周衛旻立刻連聲稱贊:“慕先生取的名真不錯,即風雅又好記,比白毛團兒好聽,不如改了吧。”

這下輪到藺北行的臉色不好看了:“我怎麽覺得白毛團兒順耳多了?不許改。”

“藺大哥,你這也太霸道了,既然這白兔送給了阮姐姐,那自然要阮姐姐做主改不改的。”

“四殿下,我記得我方才好像從黑熊手裏救了你,你還纏着我要教你箭術,你好好想一想,這兩個名字哪個好聽?”

“藺世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靠威脅得來的贊美豈能長久?”

……

眼看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蕭阮暗暗叫苦不疊,一疊聲地道:“哎呀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得回去吃點東西了,慕師兄、四殿下、藺大哥,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說完,她慌忙拎起籠子往圍獵臺跑了,剩下三個男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片刻,冷哼了一聲,各自朝着自己的位置散了。

回到圍獵臺上,果然,桌幾上擺着一個食盒,周荇宜笑吟吟地看着她:“快吃吧,藺世子特意讓人送過來的。”

蕭阮打開一看,果然,裏面是烤得金黃的豬肉,香氣撲鼻,豬後腿肉用小銀刀切成了小塊,只需要用筷子夾用就好了,十分方便。

想不到那麽一個成天兇巴巴的人,居然能想得這麽細心。

夾了一塊放進口中,外酥裏嫩,味道好極了。

蕭阮心裏暖烘烘的,忍不住朝着藺北行所在之處看了過去。

相比旁邊的觥籌交錯,藺北行這一處頗為冷清,他一個人坐在小桌幾後,身後站着他的兩個心腹,總算看起來并不孤單。

沒一會兒,周衛旻忽然出現在了他面前,拿着一壺酒在他桌幾上一放,一副挑釁的模樣。

蕭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也不知道周衛旻說了些什麽,兩人各自倒了一碗酒對飲了起來。一連喝了好幾碗後,兩人莫名摟肩搭背地坐了下來,有說有笑地聊起天來。

蕭阮總算放了心。

這一個是不受寵的皇子,一個是扣在京城的藩王質子,如果能因為這場狩獵交好,那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這一場君臣同樂,一直進行到了酉末。回到南蘅宮,蕭阮興致勃勃地替白毛團兒洗了個澡,又逗它玩了一會兒,這才上床歇息了。

當晚,不知道為何,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在育王寺的最後一刻。

熊熊燃燒的大火席卷而來,耳邊傳來了亂糟糟的呼喊聲。

“二妹妹!”

“師妹!”

“阮兒……”

一道身影忽然從煙霧中走了出來,周衛熹朝她溫柔地笑着:“阮妹妹,從前都是誤會,這一世我的心裏只有你,快跟我來,我帶你離開。”

她慌亂後退了幾步,連連搖頭:“不,你是要抓我做人質……”

“怎麽會呢?”周衛熹朝她伸出手去,“我喜歡你,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別聽他的!”有人厲聲叫道,“他騙你的!”

蕭阮猛一回頭,只見一個虬髯漢子從火光中一躍而出,朝她飛奔過來:“蕭二姑娘,快跟我走,我來救你!”

話音剛落,劇烈的“噼啪”聲響起,數棵參天大樹朝她倒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火光中。

……

蕭阮驚喘着從床上坐了起來,扶着狂跳的心口往四周一看,還好,沒有火光,沒有叛亂,她還是在栖山行宮,還是那個受盡嬌寵的蕭二姑娘。

天剛剛蒙蒙亮,她靠在床上沉思了片刻。

自從重生以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關于前世的夢了。難道是因為這栖山行宮靠近育王寺,所以才又夢見了從前?

那個虬髯漢子到底是誰?為什麽看起來很熟悉卻怎麽也想不出來是誰?她兩世加起來認識的人中,沒有一個是臉上長滿了絡腮胡子的啊。

想了好一會兒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蕭阮放棄了思考,叫了一聲,禾蕙和木琉便進來伺候她梳洗起床了。

用罷了早膳,有內侍過來相請,周荇宜要和啓元帝去北栖山、育王寺游玩。

蕭阮不想去育王寺,尤其是剛剛做完了那個夢之後。那是她前世無辜丢了性命的地方,一想起來就渾身發寒,便推說有點累留下了。

送走了周荇宜,她便興沖沖的去找白毛團兒玩,走到外面一看,愣住了,外面有好幾個姑娘拿着青草蘿蔔的逗兔子呢。

一見蕭阮來了,武寧侯家的秦六姑娘眉開眼笑:“蕭妹妹,你這只兔子太好玩了,居然惹急了還會朝我們呲牙。”

“蕭妹妹,看,我們給它喂了好多好吃的。”

“蕭妹妹,它膽子可真小,我剛才朝它叫了一聲,它就不敢動了。”

……

一群十五六歲的姑娘們叽叽喳喳的,蕭阮聽得腦袋都炸了,再一看,白毛團兒縮在籠子的一角,團成了一團,遠遠地看去,昨天剛剛被清洗過的兔毛真的像雪團似的,特別好看,只是一大早被這麽多人戲耍,它沒有昨天晚上那麽活絡了,有點木呆呆的。

蕭阮有點心疼,趕緊吓唬她們:“你們可別亂來了,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誰會怕一只兔子啊。”韓尚書家的七姑娘掩着嘴笑了。

“說不定它是只兔子精呢,會使妖法,誰欺負它了就記在心裏了,半夜裏就偷偷出來報仇。”蕭阮一本正經地道。

大家齊齊笑了起來,秦五姑娘拍着手叫道:“既然是兔子精,那一定聽得懂你的話,不如把它放出來玩?”

蕭阮一想,白毛團兒被關在籠子裏戲耍,一定悶得慌,出來說不定能開心一點。“好,那你們散開點,別吓到它。”

白毛團兒出了籠子,還是那一副笨笨的模樣,走兩下停兩下,還差點撞到了旁邊的一塊大石頭。

蕭阮在它身旁半跪了下來,撫摸着它的後背,柔聲道:“白毛團兒別怕,姐姐們都是和你鬧着玩的,我在呢,沒人會欺負你。”

白毛團兒好像真的聽懂了似的,脖子側了過來,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神一下子靈活了起來。

蕭阮心裏一喜,正要再哄上幾句,卻見白毛團兒一下子從她手中蹿了出去,躲在了一塊大石頭的後面。

姑娘們齊齊驚呼了起來。

“快,快抓住它!”

“它要跑了,在那邊!”

……

木琉和禾蕙叫了幾個下人,開始圍追堵截,白毛團兒卻靈敏得很,借着園子裏的樹和石頭,不時地從下人們的腿間、胳膊下一閃而過,三下兩下的,眼看着就要逃出南蘅宮的大門了。

忽然一下,兔子耳朵被一雙大手拎住了,藺北行的身形出現在門口,皺着眉頭一臉的不悅:“怎麽回事?好好的,連個兔子都管不好?”

蕭阮輕籲了一口氣,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失落。

剛才白毛團兒逃走的那一剎那,她忽然覺得讓這只兔子跑了也好,省得在這籠子裏被人當成玩物耍弄。

她迎上去把白毛團兒抱了過來:“不怪他們,是我想讓它到外面玩玩的。”

藺北行掃了園子裏的幾個姑娘一眼,不耐煩地問:“你們都這麽閑嗎?有這空不如去寫詩作畫、描眉畫眼,等陛下回來了也好讓陛下瞧瞧你們的才藝和美貌。”

姑娘們都從自己的兄弟口中聽說過這位煞星的蠻橫和厲害,頓時作鳥獸散,唯有秦六姑娘落在最後,含羞帶怯地看着藺北行:“藺世子,那日我在高臺上看了都替你捏了一把汗,沒想到你的箭法那麽厲害,讓那個新羅王子輸得心服口服。”

藺北行納悶地看着她:“你替我捏了一把汗幹什麽?不是應該祈禱我一敗塗地嗎?”

“為什麽?”秦六姑娘瞪大了眼睛。

“你哥和我打過一架,你這是嫌我把你哥揍得不夠厲害嗎?”

秦六姑娘的眼裏水汪汪的,好像快哭了:“我哥……你打我哥做什麽……”

“看他不順眼,”藺北行哼了一聲,“誰讓他成天跟在蕭亦珩的後面。”

“那你成天到大長公主這裏來幹嗎?大長公主不是蕭大哥的祖母嗎?還有蕭妹妹,她不是蕭大哥的妹妹嗎?”秦六姑娘委屈地反駁。

藺北行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卻輸人不輸陣,目光仿佛利刃一般從秦六姑娘的臉龐上刮過,語聲陰冷:“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還用得着你來管?”

蕭阮回過神來,慌忙上前去安慰秦六姑娘,然而已經晚了,秦六姑娘被藺北行吓得後退了幾步,抹着眼淚哭唧唧地走了。

“你怎麽這麽兇?”蕭阮氣死了,“秦六姑娘好好地和你聊幾句,你怎麽就這樣兇她?你這樣,只怕以後姑娘一個個都被你吓跑了,再也沒人敢搭理你了。”

藺北行渾不在意:“不搭理正好,一個個嬌滴滴的,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我半點都不喜歡。”

蕭阮氣結,轉過身不搭理他了,轉頭自顧自地逗起了白毛團兒。

藺北行見她板着臉,心又癢癢了起來,腆着臉跟在她身後,時不時地湊過來說上幾句。

“昨晚的山豬肉好吃嗎?我還帶了些回去,到時候送到公主府來。”

“下次你要遛白毛團兒的時候叫我一聲,我替你看着,保管它逃不了。”

……

蕭阮沒好氣地問:“怎麽,你今日這麽閑?不陪着陛下去育王寺禮佛嗎?”

藺北行的眼神一滞,沒有說話。

蕭阮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忍不住回頭一看,藺北行坐在草地上,目視天空,目光透過雲層,悵然落在了不知名的西南遠方。“陛下又不想看到我,我又何必跟去自讨沒趣呢?”他的聲音淡漠,“別讓他看到我,說不定就不會想起找我父王的麻煩。”

一陣心疼襲來。

蕭阮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脫口而出:“藺大哥,我們把白毛團兒放了吧。”

藺北行怔了一下。

“它天生就不是寵物,喜歡山裏自由自在的生活,”蕭阮難過地道,“我沒有權利為了讓我自己快活就把它從山裏帶走,還是讓它留在山裏高高興興地生活吧。”

藺北行凝視着她,眼神複雜,好半晌才問:“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蕭阮點了點頭:“是。藺大哥,你不要難過,總有一天,你也會像白毛團兒一樣,回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去的。”

藺北行的精神一振,莫名而來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好,走,我們一起去外面把它放了。”

兩人幾乎同時伸出手去抓籠子,剎那間,指尖在籠子上碰觸了一下。

兩人都愣住了。

蕭阮的指尖纖長溫熱,一陣滑膩柔軟的觸感襲來。

膚如凝脂、冰肌無汗。

若是能一直這樣握着就好了。

藺北行的腦中忽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一時之間,他聽到了胸口擂鼓般的心跳聲響起。

“藺大哥!”蕭阮忽然驚慌地叫了起來,“白毛團兒怎麽了?它怎麽不會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碰上小手了!四舍五入,親小嘴的日子還遠嗎?!

這章大肥章,需要小天使們的彩虹屁!

**本章有一個情節,一開始追文的小天使應該沒看過,當時第一章 埋的伏筆有讀者說看不出來,我就重新添加了一段,添加的內容在這裏放一下,你們不用重新看第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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