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剎那間,蕭阮有些恍惚了起來。

“蕭二姑娘,快,快到我這裏來!”

煙霧彌漫中,有個虬髯漢子神情焦灼地朝她呼喊。

幾乎已經消失在記憶中的畫面重新出現在了腦海中,前世在育王寺裏見到的那個虬髯漢子和眼前的這個混亂了起來。

這人是誰?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臉熟?前世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育王寺,他和自己有什麽淵源?當時他是真的想要救自己嗎?

無數的疑問湧上心頭,蕭阮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人,漸漸的,那眉眼好像和另一個熟悉的臉龐重疊在了一起,一個名字在喉嚨中呼之欲出。

“你你你……要幹什麽!”那個年輕人吓得魂飛魄散,酒醒了大半,好不容易才從被掐住的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來,旁邊的同伴也呼喝了起來。

“放開!”

“這可是吳侍郎家的小公子!”

……

虬髯漢子冷哼了一聲,用力一推,那吳公子“蹬蹬蹬”地往後退了幾步,依然一屁股往後倒了下去,撞在了慌忙往前接人的幾個同伴身上,一群人全都跌倒在地。

楊澤沖飛快地趕了過來,擋在了蕭阮的面前,神情警惕地看着他。

“是你!”蕭阮脫口而出,又驚又喜,“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那虬髯漢子的臉色一變,後退了兩步,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楊澤沖正要去追,蕭阮急急地叫住了他:“不用追了。”

“二姑娘,你認識這人?”楊澤沖有些惱火地道,“剛才就是他一路盯着你,我正要上前拿人呢,被這幫子人給攪了。”

地上躺着“哎哎”叫喚的幾個纨绔子弟,原本還想放幾句狠話,一看楊澤沖這架勢便都醒過神來了,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各自飛一樣地跑了。

蕭阮的心情愉悅得很,嫣然一笑:“你可拿不住他,算了,買了梅花糕回吧。”

買了梅花糕回到府裏,蕭阮陪着周荇宜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便跑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桌上擺着昨日抄了一大半的金剛經,前面的筆架、硯臺也都整整齊齊地放着,蕭阮沒有坐下,而是走到了挂着書法條幅的牆面前,盯着左下方的一方印章看了好一會兒。

沅水居士。

藺北行親手刻的印章。

她沒有想到,居然還能見到這位叱咤西南的靖安王世子。

這兩年,關于藺北行的消息不多,不過,幾乎每一件都能讓大乾朝堂震上一震。他日夜兼程回了西南之後,見了靖安王最後一面,随後便在西南諸将的見證下,歃血立誓,誓要血刃西戎王為父報仇。

彼時西南已經四分五裂,原本隸屬于靖安王府的将領也對他并不服氣,好幾個都暗中搗鬼,想要給年輕的少主點顏色看看。但藺北行手段淩厲,僅用了短短一年時間,便将已經占領了西南一半的西戎王趕出了大乾的領地,将西南諸将收得服服帖帖。

其後半年,他繼續浴血而戰,叛亂的西南十六洞在他的淩厲攻勢下潰不成軍,繳械投降。随後,他聯合了北狄王,兩面夾擊,挺進了西戎的領地,将西戎的幾個王子一一斬殺,貓捉老鼠般地戲弄了那西戎王幾個月,最後攻克了王庭,西戎王被俘,當衆五馬分屍。

至此,整個西南的領地被他擴大了将近三分之一,他的威名震懾了整個西南,成為止小兒夜啼一般的存在。

掃平西南後,他屯田練兵、休養生息,西南軍隊的戰力不僅沒有因為戰事平息而削弱,反而愈發強盛,商貿和民生也日益恢複,雖然朝廷還沒有敕封他承襲王位,但他已經成了西南百姓和諸将心中名副其實的靖安王。

現在,他怎麽會出現在京城?他就不怕被啓元帝發現,把他扣在京城回不了西南嗎?

他為什麽留起了絡腮胡子?看起來完全和從前不一樣了,連楊澤沖都沒認出他來。

前世在育王寺中想要救自己的,也是藺北行嗎?

既然兩個人見了面,他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冷淡?為什麽跟了一路最後卻一言不發地走了?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蕭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暫時把這些困惑暫時放在了一邊。

當晚,周小王爺到公主府來了。

周衛哲這兩年越發沉穩了,将一方縣務治理得井井有條,頗受京兆尹的器重。今年三月他升了官,被調入京兆府任功曹參軍一職。他這裏一有出息,王府的門檻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搶着要給這位小王爺提親,只是他一概不允,只說是喜歡蕭阮,蕭阮一日不嫁,他便一日不娶。

蕭阮哭笑不得。

誰不知道這位小王爺想要過自在逍遙的日子,不想被套上緊箍咒,所以才拿她當了擋箭牌。照他的話說,“每天被我母親揪着耳朵管着還不夠嗎?再娶個媳婦管着我還不得瘋了。”

“你哥再三叮囑了,讓我多照看你着點,”周衛哲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跟周大哥說說,有什麽短缺的嗎?立馬遣人送來。”

蕭阮好笑地問:“我缺天上的星星,你送嗎?”

周衛哲嘿嘿一笑:“阮妹妹,你別為難你周大哥成嗎?”

蕭阮不和他說笑了,正色問:“我哥他們怎麽樣?有消息傳過來嗎?”

周衛哲也一改嬉皮笑臉的模樣,安慰道:“我去打聽過了,前兩天剛傳來的消息,太傅的第一道奏折已經過來了,邠州刺史勾結叛賊已經讓他當場革職查辦,江南其他各官員正在一一核查,小股叛賊不足為懼,你放心吧。”

蕭阮稍稍松了一口氣。

“對了,你知道嗎?那藺北行要來京城了。”周衛哲忽然想了起來。

蕭阮的心頭“突突”漏跳了一拍,佯做不經意地問:“他回來幹什麽?”

“聽說是親自為陛下送年禮來了,”周衛哲“啧啧”了兩聲,“我倒真的有點佩服他了,這家夥的膽子真的是大,也不怕有去無回嗎?”

是啊,膽子真大。

不僅來了,還偷偷早就入了京城,要是被啓元帝知道了,只怕是要雷霆大怒。

蕭阮略略出神了片刻,輕聲道:“他本來就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

“我記得你當年也是一口一個藺大哥叫得歡,可這些年怎麽也不見他給你捎個信、送點特産過來?”周衛哲有些不太高興,“這人冷血無情的,只怕早就把你我忘了。現在他把西南整個都占了,他的靖安軍所向披靡,只怕連陛下都要敬他三分,更是不會把你我放在眼裏了。”

“周大哥,你的話聽起來好酸,這是在嫉妒藺大哥嗎?”蕭阮掩着唇笑了。

周衛哲頗有幾分尴尬,自嘲地笑了笑:“有點吧,當初我們都以為他是個有勇無謀的,懼他三分卻也暗中嘲他三分,沒想到居然都被這小子騙了,現在他這一身本事,倒是襯托得我們這些人沒出息了。”

“周大哥,你別和他比,你瞧瞧你現在,也是京城中數一數二年輕有為的公子哥兒了。”蕭阮安慰道。

周衛哲也就沮喪個一瞬,眨眼便又精神了起來:“能得阮妹妹的誇獎,這可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不和他比了,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像他那種屍山血海裏闖過的人,一定是滿身殺氣,你這嬌滴滴的大小姐,自然是要被風花雪月包圍着的,別和他有什麽交集了。”

“啪”的一聲,屋頂上傳來了細微的響聲。

蕭阮拿着茶盅的手一滞。

周衛哲擡起頭來,納悶地問:“什麽聲音?”

“喵”的一聲,窗外有什麽東西一掠而過。

“野貓啊,”周衛哲奇怪了,“這麽冷天,這野貓怎麽還到處亂跑?”

蕭阮看着窗外,有些心神不寧地道:“周大哥,天色不早了,你公務繁忙,別累到了,要麽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衛哲應了一聲,起身告辭,蕭阮把他送到了門口,周衛哲慣例笑嘻嘻地貧了一句嘴:“阮妹妹,你什麽時候答應我家的親事啊?我母親盼着你做她的兒媳婦很久了。”

蕭阮哭笑不得:“周大哥,你別開玩笑了。”

“我說真的呢,”周衛哲笑嘻嘻地道,“你不會還在等呈青兄吧?這家夥傲得很,只怕是覺得自己的五品官還配不上你呢,你還有的等。”

“啪”的一聲,屋頂上又響了一下。

“周大哥,你再胡說,我可真不理你了。”蕭阮的臉板了下來。

周衛哲慌忙投降:“好好好,阮妹妹你別不理我,是我錯了。”

周衛哲走了,耳邊安靜了下來,蕭阮站在前廳門口出了一會兒神。

冬日的夜晚很冷,不過月色卻分外皎潔,柔和地傾瀉在牆角邊的幾株珊瑚樹上,将這夜色渲染上了幾分旖旎。蕭阮轉過身,朝着屋頂看了看,一片暗色空無一人。

禾蕙過來替她披上了一件大氅:“二姑娘,差不多該歇息了。”

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舉步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到了院子裏,她沒有去卧房,拐了一個彎去了書房。

“禾蕙,去幫我去祖母那裏取本書來,叫……《馮說通則》。”她吩咐道。

禾蕙很是納悶:“這麽晚了,燈火太暗傷眼睛,不如明日再看?”

“我想看。”蕭阮很是堅持。

禾蕙只好提着燈籠走了,讓候在門口的兩名侍女仔細伺候着。

沒一會兒,門口的兩名侍女也讓蕭阮支走了。

蕭阮站在書房裏,把窗戶打了開來,朝着外面輕輕叫了一聲:“藺大哥,我知道你在,你快出來。”

一陣冷風吹來,樹影晃了晃,窗外空無一人。

蕭阮等了片刻,納悶地探出頭去看了幾眼。

沒有藺北行的身影。

難道是她弄錯了?真的只是野貓爬過屋頂?

鳥架子上打盹的黃毛小兒被吵醒了,撲騰了一下翅膀,跟着朝外看了看,猛然好像嗅到了什麽,一下子朝外飛了起來。

鳥鏈子不長,黃毛小兒飛到一半,把鳥架子拽得晃悠了起來,不得不飛了回來,翅膀扇得越發歡快,一連叫了好幾聲“笨蛋”。

蕭阮定了定神,聲音冷了下來:“藺大哥,你不要和我開玩笑,你在的話就快出來,你再不出來,我要生氣了。”

外面還是沒有動靜。

蕭阮怏怏不樂地轉過身來,眼神一凝,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面前,臉上遮了一塊黑布,只露出了一雙眉眼。

那身影高大挺拔,目光冷肅犀利,就算主人竭力收斂了,也還是透着一股凜凜的殺氣。

不正是那位威震西南的靖安王世子藺北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柿子出場了,小天使們必須來點排面啊!撒花歡迎,晚上九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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